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书本网论坛★★.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关于你作死详细报告》不想吃药qq 文案: 文章属性:狗血虐 攻受属性:老流氓渣攻X倒霉明星受 内容标签: 虐恋情深 搜索关键字:主角:秦徵(李波) ┃ 配角:关昱礼 ┃ 其它: 第1章 1   “放开我放开我……啊,救命啊……不——!!!”   哧啦一声,女子的汉服交领被撕裂,露出大片光洁圆润的肩,裙裾在反抗中掀开,小腿雪白如玉,高清镜头下也不见一丝毛孔,x婷脱毛膏和身体美□□的双重加持功不可没。   女主第一次挑大梁,拍炕戏能发挥的跟真的一样,演技不可谓不专业,玉足幸亏没穿鞋,要不然这会摁着她“施-暴”的秦徵,脸上准得被糊上两只大鞋印。   腮肉有点疼,刚那一脚像是磕着板牙了,嘴里淡淡腥咸,秦徵背着镜头用舌头顶了顶左腮,四肢纠缠女主的猥琐动作却丝毫没有落下。   “住手!”   男主终于来救美了。   秦徵稍稍松了口气,下一刻被掀翻在地,脸上挨了一拳头,随即肚子也被踹了两脚。   秦徵被揍得两眼发黑,一阵阵反胃,疼痛让人躁狂,所幸职业道德已经深入骨髓,他演的角色就是个猥琐懦弱的变态,戏里戏外都没有还手的可能。   拳头像石头一般砸落在身上,他艰难的翻身俯趴,用背脊护住腹部。   咬牙等待导演的声音,毫无反击的让人揍,这个过程说来很短,挨起来却要人命。   “ Cut!”   导演的声音此时如天籁,但落在秦徵身上的拳头却没有停的意思。   秦徵不再客气,一巴掌兜住那只朝他鼻梁挥过来的拳头,另一只手捏住肘部的麻筋,两指一扣,那人疼的一叫,英俊的小脸都扭曲了。   秦徵推开他,自顾自的站起身来,全身都疼,他最在意的还是脸,脸上的伤如果遮不住,下一场戏没法拍,最重要的是,金主不满意。   “你敢对我动手!”   男主丁诺褀指着秦徵的鼻子,怒不可歇的瞪着通红的眼睛,明明嚣张跋扈,可架不住他年轻俊秀,360°无死角的笼罩着男主光环。   秦徵拍拍戏服的广袖,瞥了他一眼,擦身而过:“滚-鸡-巴-蛋!”   丁诺褀气的原地跳脚,却不敢在众目睽睽下找秦徵死磕到底,他又不傻,虽然背后有人撑腰,帮他抢到了男主,但是他现在的咖位还没大到能在片场欺负一个过气的男星。   “诺诺!”导演拿着喇叭,在监视器后对他翘拇指:“这一场发挥的很好,一定要继续保持这种忘我的状态啊。加油!”   丁诺褀心花怒放,这是导演第一次他的演技给予肯定。   副导演摇摇头,讽刺的啧了一声。导演不置可否的耸耸肩,斜着身子凑过去低声说:“带资进组就是大爷,甭管戏拍的好不好,只要满足投资方的意思就行喽,你跟着瞎操个什么心。”   副导演皱了皱眉,不想在这待,刚起身就看见角落里被助理摁着上药的秦徵,当初试镜男主是他拍的板,开机前一天才被通知男主被替换,他已经没脸跟秦徵打招呼。   助理唐典随身的包里自备了遮瑕膏,秦徵有先见之明,让他准备一套补妆用的家伙什,唐典起先还想不是有化妆师么,自己带遮瑕膏什么的岂不是多此一举,然而进了组被回回被化妆师懈怠,才算是有了切身体会,秦徵真的是有远见。   这种远见让唐典心疼,他跟了秦徵三年,时间不长,却足够让他看清娱乐圈五光十色的表皮下的满目疮痍。   秦徵请他当助理的时候,已经红了两年,那时候他正处在一个分水岭,如果有幸能接到好剧本,也许就能确定咖位,反之就是被新血液取代,被渐渐遗忘。   秦徵恰巧就是那个被遗忘的,悄无声息的从顶端滑下来,足足演了三年的配角,从男二到男三男N,好不容易拿到试镜的资源,接到男一号的拍摄邀请,连开机发布会的西装都准备好了,最后还是被刷下来,男二男三也已经没他的份。   娱乐帖已经有关于秦徵的类似标题:当初的师奶杀手,如今却长成了这样……   “哥,今天你生日,我现在定好位置,咱俩去吃一顿好的吧。”唐典扯开戏服的袖子,帮秦徵穿上。   “抱歉。”秦徵拍拍唐典的发旋,“我今晚有安排,你带女朋友去吃吧,记我的账就行。”   唐典愣了愣,随即欣喜若狂:“今晚有‘安排’了?我没听错吧哥?”   安排这个词,是秦徵和唐典之间讳莫如深的暗号,只是这个词将近半年都无用武之地,今天再次提起,唐典几乎能看到满满的剧本和通告劈头盖脸的砸过来。   六点半收工,唐典开车送秦徵到白云青舍,八点差五分。   “没迟到吧?”唐典有点不安,这里接近旅游开发区,树影重重四面环山,到处黑灯瞎火的。   约定的七点半,秦徵看了看手表,无声的叹了口气,“放心,没迟到,我今晚应该不会用车了,你先回市区吧,路上当心。”   说罢下了车,整整西装衣襟,深吸一口气往前走去。   “哥。”唐典总感觉秦徵的状态不对,低低的唤了一声,然而秦徵并未理他,没多时走进了大门,背影融入一片黑暗。   大门离会所还有一段路,两旁山道夹壁,植被茂密,白兰景观灯错落有致的装点林荫小道。   关昱礼和人合伙投资修建的“白云青舍”,听起来颇具几分禅意,只有来这儿敢过场子,才明白里边不过是声色犬马的交易场,用过去的词来形容,是跑堂会,直白点,就是“卖-淫-嫖-娼”   第一次来这里是十九岁,也是生日当天,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被关昱礼狠狠的操-了一整晚,那一次他还能自欺欺人的说,腿不是我自愿张开的,床也不是我自愿爬的,我他妈是被强迫的,是被迷-奸的!   拿了第一部 戏男主剧本的那一刻,落魄到扫大街时想都不敢想的6位数片酬出现在账户里的那一刻,他就妥协了。   他不能撅着屁-股去报警验DNA,拉不下那个面子,也深谙鸡蛋碰石头这个道理,与其闹得人尽皆知最后被白-嫖-一场,不如撇开矜持笑纳。   被强迫的,只要拿了赔偿金,那么性质就变了,美其名曰各取所需。   其实这里除了半年前关昱礼最后一次招他侍-寝,之前已经很久没来了,更多的时候,他去的是关昱礼的公寓。虽然都是免不了要滚到床上去,但约-炮场合不同,意义也不同。   大厅两旁是美轮美奂的山水造景,灯光旖旎,水流潺潺。秦徵踏进大厅的那一刻,就收到了休息区的所有目光。   这些西装革履的精英们,个个夹着豪包,带着名表,油头粉面的把自己捯饬得人模狗样,其实就是各位老板和公子的助理。有事助理干,没事干助理,不止自己脱裤子上场,还得给老板物色新鲜货,安排晚间活动事宜,包括看门。   托东道主关昱礼的福,他的助理江珑也跟着沾光,被众星揽月的围在最中间,他没起身,而是抬起腕看了看手表,要紧不慢的说:“迟到四十分钟,黄花菜都凉了,你还来干嘛?”   这话有歧义,他不敢当着老板的面说,黄花菜凉了不就暗指老板的性功能也凉了么?啧啧,二十分钟而已。   秦徵答非所问:“还是原先那间套房吗?我自己过去,就不用你带路了。”   言下之意就是我去侍寝,就不用你这个太监跟着了。这话贬低了自己也奚落了对方,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怎么算都不亏。   他举步欲走,江珑冷笑道:“都是表子,就看谁新鲜,也不看看自己的脸都垮成了什么样,还拿乔。”   秦徵闻言回头,弯起嘴角,轻佻笑道:“你能你上啊。”   二十六岁,脸部的胶原蛋白确实是有流失的迹象,比不得十八九岁的小鲜肉,但跟同样年纪的江珑相比,他自认还能险胜一二。   才进门前后不到几分钟,句句机锋,秦徵暂时占了上风,江珑却不怒反笑,他稳坐零售贸易巨贾关昱礼的助理位置这么多年,可不是全靠撅起屁-股往上爬的脑残,也就是看不惯秦徵,才背着老板的面刺几句好叫自己舒坦点,老板要真把秦徵当人看,他也没胆无故找茬了。   秦徵踩着一地鄙夷和艳羡的目光进电梯,门合上了,他才清晰感觉到袖口里两只手都在颤抖。   他僵直的挺着背脊,好像这样就能让自己不那么难看,上赶着卖-屁-股也能高贵冷艳的秀完全程。   江珑笑他老,他却从不担心色衰爱弛,即使电梯面板倒映的这张脸扭曲而狰狞。   他有这张脸。   才能让关昱礼有生之年,目睹他心尖子上的少年从青葱到莞尔,直至岁月爬上眼尾。耄耋老朽,暮气陈腐。等白月光黯退,朱砂痣泣血,让那些年少时来不及捺入胸怀的爱意,在自然力的倾轧中随时光淡去。   他该庆幸自己有这张脸。   七玄斋和龙井问茶两间套房,是关昱礼的常年特包,前者是走的是流水席的路子,后者是秦徵的专用套间。   刷卡进门,半年没来,也能警觉的察觉到不对。   酒店套房特有的味道中,漂浮着有别于空气清新剂的暧昧暗香,不艳烈,也不刻意伪装小清新,能恰到好处的勾起身体里的躁动因子。而半透明的卧房推拉门中隐隐飘出的嘤咛和低泣,融合这种绮丽的香味,让整个套间的调调旖旎蚀骨。   书里有包惜弱仿照牛家村的茅屋悼念亡夫,今有关昱礼包套间包替身怀念已故恋人。   龙井问茶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件摆设,都是照搬关昱礼大学时和喜欢的那人的合租房装修,只有秦徵才配进来这间房。   关昱礼曾揽着他在露台的落地窗前干-了-一-炮,攀至高-潮时,关昱礼从身后揪着他的发顶,含着耳垂将气息吹进耳道,他尖叫着射-精,边享受着人活一世最巅峰的快-感,边听关昱礼用语言将他凌迟。   “小徵,你宁愿死也不接受我,我就要看着你像狗一样被我-操得高-潮。”   刚刚得知自己是连狗都不如的替身,也亏得他镇定,眉眼轻佻含媚-态,曼声反问:“你操-的是狗,你又是什么?”   “我-特-么也是狗。”   爱之深,恨之切,这世上谁会愿意承认自己是畜生?唯有求而不得的变态。   关昱礼是,秦徵也是。   墙角的大提琴静静的靠在哪儿,据说是原版的1:1定制,关昱礼这人特别矛盾,他既要冷眼旁观爱人丑态百出,又不容任何人玷-污他哪怕一点,秦徵的形象包装和大提琴一样1:1高仿,也和大提琴一样,再怎么神还原也只是一个山寨货。   卧房灯未开,关昱礼只穿了件浴袍靠沙发里抽烟,光-裸的腿嚣张的蹬着床边,景观灯穿透窗纱,黯淡的光线铺陈于大床,勾勒出起伏交缠的两具-躯-体,看着几欲作呕。   他知道秦徵来了,正因为知道他要来,才失去了披挂上阵的兴趣,他从不玩三人行,更不玩男女混打,不是节操有多高,单纯的就是恶心。   大提琴沉浑的琴音穿进卧房,床上酣战正浓的两人同时一顿,被压在身下的女人一声压抑的尖叫,男人喉管骨碌碌作响,倒是给他惊射-了。   关昱礼一阵焦躁,一脚踹向男人的屁-股,“继续啊,操!”   金主请客打-炮,今天之前还是相互较劲的情敌,这会倒成了水乳交融的一对狗-男女。   丁诺褀开-苞就是被-操,好容易能一展雄风当一回真正的男人,却他娘的几巴不争气,被金主一吼,更是软成了泥。   关昱礼毛焦火辣的再送了他一脚,起身拉开了门,琴声戛然而止。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方便阅读,在这边重发一次,晋江有三个阅读方式,一个是WAP端,也就是手机端,无需下载,手机打开就行,还有一个app,比较方便,再就是主站,也就是电脑端   注:这边更新是和谐版,不能上肉 第2章 2   秦徵放下琴弓站了起来,一步一步的走向关昱礼,一步解一粒纽扣,从下往上。   他的外套脱了,放在吧台上,此时只穿了一件真丝衬衫,月白色,冷艳又亲肤,……   穿着衣服像人,脱了衣服是狗。六年前那次露台一炮后,金主的要求。   关昱礼的喉头发紧,所幸他纵情风月场多年,能做到让自己看起来平静而冷淡,甚至还带着那么点□□餍足后的性-冷-感。   秦徵的肤色健康,像是蕴含-着一颗明珠的人皮灯笼,点亮肌理经络………………   没人能天生长成这样一副极品躯体,出道初期就接受了面部微调,和全身塑形,他比起定制充-气-娃-娃,不过是会喘气而已。   真丝衬衣在空中簌簌飘落,在嘴唇碰到关昱礼的那一刻,被一掌搡开。   秦徵……两腿跨度打不开,直-挺-挺的坐了下去,之前挨揍的伤雪上加霜,疼的全身汗毛一炸。   关昱礼大马金刀的掀开浴袍,在沙发上坐了,居高临下的眯着眼,阴鸷的目光不用看就能清晰接收。   秦徵爬不起来,索性不爬了,就着跌倒的姿势抱住膝盖,把脸埋进两腿-间。   干了这么多年的爬床勾当,仍然学不会把脸皮视为无物。   夹着腿,盖着脸,掩耳盗铃的维护连自己都看不起的尊严。   “来啊,怎么不继续了?”   关昱礼平白折辱的“儒商”这个雅号,除了一张肥皂剧男主角的脸能欺骗众人,其余的没一丁点像人,连声音都带着扑面而来的变-态冷戾,“你要好好做人,行!我成全了你,你这会儿想回头,也行,我他-妈给你机会回头。”   赤着脚踩在地毯上的声音,跟狩猎的豹子欺近一般。   秦徵落进一团阴影里,他整个人一抖,随即头发被揪住,迫使他抬起脸,以卑微的角度接受关昱礼的审视。   跟打量牲口一样,端着他的下巴左右摆动,唇窝下的拇指用力一捏,他乖顺的张开嘴,亮出牙口。   手指插进口腔中,跟扩张菊-花同一个动作,秦徵简直小看了关昱礼,他在性-事上哪里是不会做前-戏?明明熟练得很。   ………………   秦徵深知今天没那么好交差,三年前他要死要活的闹着要离开关昱礼,其实只是想挣脱另一个人的阴影。他发疯、绝-食、割手腕种种非正常举动,无非是想引起关昱礼的注意——我从来任性野蛮,会拉高贵的大提琴也改变不了市井的出身。   然后关昱礼就让他见识了什么叫真正的野蛮,野蛮的行径不看出身,而是骨子里具备的,以暴制暴的特性。   又想当表子,又想立牌坊。   关昱礼话糙理不糙,一句话概括秦徵无端作死的各种动机。   关昱礼用行动力叫他明白了,胳膊拧大-腿的后果,他不急不躁的、润物细无声的渐渐冷落秦徵,用三年时间撒网,捕今朝送上门的大鱼。   津-液顺着嘴角往下-流,口腔已经被搅麻,亏他还有闲工夫想象自己的模样,大概是像一个偏瘫的傻-子。   手指挤进槽牙的缝隙,下一刻顶-住左腮,恶劣的一戳,破口处霎时涌-出一股咸腥的味道。秦徵发出一声短促的鼻音,眼泪哗啦啦的涌了出来。   “你就顶着这么一副怂逼样儿来见我?”关昱礼抽-出指头,在秦徵的脸颊上慢条斯理的擦拭,“让你当优雅的狗你不干,要当茅坑里的人,看看你现在,人不像人,狗也不像狗。”   关昱礼站了起来,赤脚搭上秦徵光-裸的肩。   “你的脾气呢?”   “胆识呢?”   “当初跟我叫嚣的气焰……”   秦徵从地上一跃而起,关昱礼警觉的收回了腿跳开两步才不至于跌倒,有半秒怔愣,那表情特别滑稽。   秦徵却笑不出来,他厉声质问道:“我弟弟被劝退是不是你干的!?哪些照片是不是你干的?他还是个孩子,你连他也动,你他-妈是不是人啊!你就是个畜生!!!”   喊到最后破了音,一腔悲愤嘶吼,奈何全身一-丝-不-挂,整个人悲愤的有些可笑。   “你今天让我来,是想暗示什么?”秦徵指着卧室门,强睁着通红的双眼,“你已经走出来了,不需要替身了,是吗?你想看我后悔,我在这个套房的每分每秒都在扮演别人,为什么不多坚持三年,等你忘记那个人。”   他上前一步,拍了拍脸颊,含-着泪惨笑,“那我现在是谁?是我自己么?你让别人睡那张床,侮辱他还是羞辱我呢?”   关昱礼平静的看着秦徵,眼底没有任何情绪外露,然而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胸臆间的波涛骇浪欲要喷薄七窍。   他用了三年来玩一个游戏,他驯化的宠物有一天不乖了,没关系,他有的是时间慢慢耗,一点一点的收回宠溺,再慢慢的减少口粮,还不听话?行,那就逼着他自己送上门。   事实证明,他赢了。   可是当宠物站在自己面前,一身的伤,他又不爽了。为什么被欺负成这样都不回头,当初那个豹崽子一样率真又野蛮的小家伙呢,那个敢跟他硬碰硬,敢仗着这张脸恃宠而骄的小家伙呢?   其实秦徵没说错,只要他再坚持三年,不,不需要三年,两年、一年,甚至是只需要半年,自己或许就能给他一直想要的。   为什么不坚持下去?   “我错了。”秦徵缓缓的跪了下来,用屈从来满足关昱礼变-态的乐趣,“以前是我不懂事,求您给我一次机会。”   “你想要什么?”关昱礼轻声问,微妙的屏住呼吸。   “想要资源,想要您像以前一样捧我。”这么说关昱礼才会高兴,他低着头,没发现关昱礼的脸色变的很难看。   “我保证,再也不会无理取闹。“秦徵抬起头来,他犹豫着今天来的真正目的,能不能在这会提出来,末后他还是开口了,“求关先生帮帮我弟弟,他只剩一年就能毕业——”   “滚——”   茶几应声而倒,酒杯和酒瓶碰撞,玻璃渣溅了一地。   秦徵绝望的闭上眼睛,可他必须要据理力争,“关先生,我——”   “滚!”关昱礼一脚踹向他的肩膀,“我他-妈叫你滚!”   秦徵从地上抬起头,迎上关昱礼阴鸷的眼睛,他赤足踩在玻璃渣上,像是感觉不到疼。   有时候失望会转化为愤怒,愤怒之后觉得自己出了洋相,就会在别人身上找茬,让谁都不好过。   “三年前我捧你你不要,现在想来要资源,我他-妈就不给。”   秦徵没能满足他变-态的乐趣,他只有自己满足自己,秦徵想要什么他偏要当没听到,至于说资源,不管秦徵是真想要还是假想要,只要人还身在娱乐圈,吃着这碗饭,他不介意使点绊子。   关昱礼是铁了心的找不痛快,秦徵太了解他了。   既然谈不拢,秦徵也就放弃了,他淡定的穿好内-裤,套上长裤,衬衣捡起来抖开套好袖子,经过吧台时顺手拿过西装,衬衣扣子也没扣,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走了出去。期间没再看关昱礼一眼。   套房的门开着,人已经没了影。   关昱礼站在顶灯温暖的光柱下,突然觉得很没意思,跟狩猎一样,冷眼看他在自己划出的范围内自欺欺人的挣扎,用沉默来咆哮,当时或许还有点野趣昂然的意思。   可此时他臣服了,却不是真心的臣服,确切来说,应该是脖子上套了狗绳,不得已的屈服。   算了。   关昱礼想,就这么着吧。   他三十八快四十了,真不是适合玩感情的年纪,伤人伤己,何必呢。   “关先生……”   软糯的男声从身后传来。   丁诺褀见关昱礼没动静,于是小心翼翼走过来,手里拿着一块毛巾,“关先生,您的脚扎破了,流了好多血……”口吻满满的心疼,还带着恰到好处的害怕,顿了顿,埋怨道:“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您放心,我明天去片场肯定让他好看,帮您出气。”   “你他-妈是个什么东西!”关昱礼暴怒:“别等我动脚,都他-妈滚!”   ……   秦徵走出白云青舍,在琢磨着要不要给唐典打电话来接,从市区到这边差不多要花一个小时,一来一回的也耽误时间。   到底是没给唐典打电话,他毅然决然的步行到盘山路,这条路不长,下了山路就是高速,在高速路口应该能拦到一辆车。   眼看着高速赫然在望,背后却有车打信号灯。   秦徵往旁边移步,让开可供车通行的宽度,黑色小车滑了过来,在秦徵身边停下,车窗下降,露出一张脸。   “真巧。”车里的人打招呼。   秦徵看清面孔,顿时脸色一变,不情不愿的打了声招呼:“好巧,高总。”   “上车。”高鉴昕不容置喙的打开车门,并且往里挪出一个位置。   见他站着不动,高鉴昕压下头来放缓了语气,开玩笑道:“我可不是跟踪你出来的,只是碰巧,这边没车,而且你上高速会很危险,上来吧。”   秦徵只好上了车,贴着车门坐好,“谢谢高总。”   男人笑笑说不用谢,礼貌客气又风度翩翩,秦徵暗暗吐槽,尼玛现在的禽兽都特么会披马甲了,也不知道刚才在白云青舍玩的几P,穿上裤子就成了正人君子。   “怎么,关昱礼没送你出来?”   高鉴昕这话看似不经意的寒暄,秦徵却听得出其中嘲讽、打探、窥视和同情N个意思。   秦徵瞟了眼副驾驶的助理,没回答高鉴昕的问题,助理们的小圈子指不定怎么传的,高鉴昕要真没听说,他秦徵可以把脑袋砍下来当凳子坐。   秦徵不吭气,高鉴昕不以为杵,秦徵的沉默也正好验证了他的猜测。   高鉴昕把中央扶手掀开,双人座椅之间再没有阻挡,秦徵的神经一紧,忍着没动,确实也没有空间在让他躲。   “别怕。”高鉴昕语气谆谆善诱,“没得到你的同意,我不会把你怎么样,你也知道,我一直对你有好感,上次是我冒犯了,后来想给你道歉你也没接电话,我只是想为你做点什么来弥补上次的过失,能给我这个机会吗?”   秦徵明知道这人跟关昱礼的尿性不相上下,却禁不止动心。   不就是钱肉交易,卖谁都是卖,关昱礼能三天两头的换床伴,黄瓜不怕烂的操遍五湖四海,自己又为什么不行?   绝不是贞操观感情洁癖作祟,只是因为他做不到用金钱买卖欢-爱,一件原始又神圣的事,加入了交易的元素,就会变得肮脏不堪。   现在他想开了,去他-妈-的神圣,都卖了快十年了,也敢侮辱神圣这个字眼?   “高总想怎么玩儿?您可以直接划出道。”   秦徵这话一出口,毫不意外瞥见后视镜里助理不屑的目光。   ……   今天片场的氛围特别让人省心,因为男女主跟出土文物似的,两人不约而同的不在状态,不但没心思找秦徵的麻烦,还连连NG,拖累剧组进度。秦徵不像其他人那么心急火燎的,反正他有的是时间用来耽误。   “哥,你昨天……”唐典在恰当的地方收声,暧-昧的抿着嘴笑,“今天剧组里所有人都知道那两个傻-逼被踹了,真-他-妈解恨。”   唐典以前的没现在这么刻薄,可能还是近朱者赤的原因,身在娱乐圈这个大染缸,被别人踩多了,皮也就自然而然的绷紧了。   笑话一多,围观看戏的就多,今天别人看我的,明天换我看别人的,总之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那两个昨天还趾高气昂,今天就吹灯拔蜡,唐典以为是他重获圣宠,金主遣散后宫。面对唐典希冀的目光,秦徵真不好泼他冷水。   几天后接到李涛的电话,在电话那头哭着忏悔,他这个弟弟有点眼高手低,秦徵心里清楚,穷怕的人突然过上好日子的通病,秦徵有时候真不想管他,但是李涛会变成这样,也是他没有尽责任教导的后果。   爆到学校的照片秦徵找人验过,没有PS的痕迹,李涛交待是跟同学去酒吧喝醉了,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   真-他-妈会玩,群-P-啊-操!   秦徵当时气疯了,骂他不-要-脸,李涛反唇相讥:“你要脸?你要脸连名带姓都改了,好好一大老爷们跟个娘们似的抱金主大-腿,你要脸!”   他当时挂了电话,这会李涛再打来态度就变了,声嘶力竭的哭,“我知道错了,再也不敢去酒吧喝酒了,哥,我真错了,你不能不管啊,你跟姓关的闹矛盾他就来整我,我说在酒吧看见过他你不信,不然你自己去问……”   “你爹当初把你射-茅-坑里多省心!”秦徵气急败坏的挂了电话。   抹了把脸,给高鉴昕回了个电话,“高总,除了白云青舍,时间地点您定。”   …… 第3章 3   不得不说,撇开动机不纯,高鉴昕确实是个善解人意的好金主。   他安排了露天烛-光晚餐,小提琴伴奏,开了一瓶好酒,边品酒边欣赏夜景,这种待遇,关昱礼从不屑用在床-伴身上,他-妈-的整那些花儿活,脱了裤子不直-接-干,还先放个屁预热啊!   关昱礼的为人,也不尽然全跟他的臭嘴一样野蛮粗鄙,要不然秦徵是有多贱才对他动情。   两人好的蜜里调油的时候,关昱礼那些蹩脚又粗暴的温柔,总让容易秦徵忘记他俩的关系,关昱礼的好不是细腻浪漫揽你入怀,他更像是一只划地盘的公-狗,甭管你喜欢不喜欢他乐意给你就必须要。   他一边嫌弃你弱鸡似的干一炮就发烧,一边用被子把你整个卷在怀里捂着,说了不让就不让你吃药退烧,一宿起来无数次量烧喂水退热贴伺候,顶着满脸胡渣自诩自己是铁打的一夜七次郎。   打架动手秦徵从没讨到好,可也没真正的挨过揍,脾气上来了他不是藏着掖着的人,拍戏学的那点武力值都给关昱礼喂了招,关昱礼能制住他难道就不能揍到他趴?   傻-逼孩子!关昱礼这么骂他。   死-逼老男人!他气呼呼的回嘴。   然后那个死-逼老男人会身体力行的告诉他什么是金-枪-不倒的老男人。   “在想什么?”高鉴昕温柔打断秦徵的思绪,“你不专心哦。”   潮-湿的气息裹着美酒醇香,扫过秦徵的耳鬓,立时间激起一层寒栗,他摸着耳-垂,干笑道:“没想什么,在看风景。”   “说实话,你的反应让我很挫败。”高鉴昕在笑,眼底却划过黯然。   秦徵看着他,心里五味陈杂,比起这些亦真亦假的温柔,他宁愿直接点银货两讫,高鉴昕的这些举动,很多余,也让他很尴尬。   靠着露台的腰稍稍后拗,秦徵刻意拉开和高鉴昕面对面的距离,目光掠过高鉴昕的肩膀,瞳仁猛的一缩。   背着门口的高鉴昕也察觉到什么,扭头看过去。   关昱礼今天换了新伴,看上去顶多只是个男孩,满没满20都难说,阳光帅气,嫩的跟青果似的,确实是关昱礼喜欢的类型。   奔四的老男人,情窦初开似的手牵着手,远观是一对萌的要死的年上养成系,不过像秦徵这样的过来人,跟照了面镜子看从前的自己一样,真他-妈辣眼睛。   关昱礼一派从容的跟高鉴昕扬手打招呼,举步欲过来寒暄,那男孩不满的扯了扯关昱礼的袖口,老男人没好气的瞪了小宠物一眼,对高鉴昕耸耸肩,表示小孩不乐意,他就不过来了。   秦徵仰头喝掉杯子里的酒,高鉴昕善解人意的提议:“吃好了吗?咱们走吧。”   秦徵稀里糊涂的问了句傻话:“去哪?”   问完自己都觉得好笑,还能去哪?   两人从酒庄出来,车却没到。   五月的天,夜里的风都带着潮-湿的暖意,秦徵却感觉四肢都是僵硬的。   “等车来了,我送你回去。”高鉴昕说。   秦徵愕然看向他,高鉴昕莞尔一笑,揉揉他的发顶,“你和他们不一样,至少在我心里是这样。”   秦徵抿了抿唇,眯起眼睛问道:“高总什么意思?”   高鉴昕严肃的说:“你一直不相信我那一次是醉了,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我和关昱礼不一样,我从小受到的教育就不容许我对喜欢的人用-强,更不会在公共场所的卫生间轻-薄别人。”   看他信誓旦旦的标榜自己,秦徵感觉好笑,“其实您真的无需跟我解释。”   高鉴昕还要说什么,秦徵道:“三年前那次在酒店卫生间,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对吧?您说您醉了,又怎么会看见我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呢?如果您没醉,那么又怎么解释您从小受到的教育不容许您用-强?”   高鉴昕被秦徵连连反问,噎得怔愣的半晌,才摇头苦笑道:“你确实是与众不同,如果说这三年来一直在关注你,慢慢的喜欢了你,你大概是不会信,让时间证明吧。”   “抱歉,高总。”秦徵有点过意不去,“我这人嘴有点贱,喜欢较真,您别介意。”   “这是你的天性,我又怎么会介意。”高鉴昕看了看手表。   “那我弟弟的事,您能帮个忙吗?”   “这都好说,”高鉴昕说:“照片的事儿可以找专业人士做一个假鉴定,学校那边,我也有人脉可以疏通,只要事情压下来,等风-波过去就好了。”   秦徵敏感的听出了玄外音,“您‘也’有人脉疏通,这件事还有别人插手吗?”   “当然,如果没有人插手,这事儿解决起来并不难。”   秦徵整个人懵了,下一刻背脊发寒。   关昱礼心狠手辣他很早就知道,拍照片爆到李涛的学校,为的是逼他去求饶,他也知道,正因为他深谙自己弟弟也不是一个好东西,所以找关昱礼的时候,他尽量放低姿态,让自己看上去更像一条-狗。   他以为这几年的情分于关昱礼来讲不值一提,可毕竟曾经是他的床上人,他使的绊子已经使了,也没那么多闲心跟一个宠物死磕到底。   他在开什么玩笑?大家都这么忙。   除非是想把自己赶尽杀绝……   秦徵在温暖的五月天体会到了凛冬深雪的寒凉。   “车胎在来的路上爆了,”高鉴昕刚挂掉司机的电话,“已经安排了另一辆来接,去大厅坐一下吧。”   “我去洗手间。”一进大厅,秦徵给高鉴昕打了声招呼,急吼吼的离开。   露台上已经空无一人,服务员告诉他关先生陪那位少年去洗手间,应该还会回来。   秦徵讽刺的一笑,他刚才和高鉴昕的“厕所人品论”还言犹在耳,转头来关昱礼就用实际行动掌了所有人的嘴。   卫生间的薰衣草味穿进鼻腔,秦徵对这种味道毫无好感,全封闭的厕间一共有五间,保洁全天候等待使用后的灯熄灭前来消毒。   再怎么全封闭,毕竟是厕所,喘-息声是有的,摩擦声也是有的。   他两手撑着盥洗台站了会,像是在借厕间激荡的吮-吸声麻木自己。他抬头看着镜子中的脸,弯弯嘴唇,对自己笑了一个。   一瞬间心酸难言,他只能努力扬起头,不让某种液体,忽然从眼底涌-出来。   下一瞬又有些恍惚,这些年他到底在努力什么。   事业一团糟,不靠关昱礼的关系,去演龙套也没人会稀奇,出道七年,他积累的人脉只有关昱礼这一条关系线——可悲!   爱情……爱情从来就没来过,他爱的人这会正在厕间抱着别人耳鬓厮-磨,亏他还大言不惭的说总有一天关昱礼会属于他,这话回想起来都脸红——可笑!   他眨了眨眼睛,又对自己笑了一个。   离开盥洗台,快速将几个未使用的厕间重复关门再开,洗手的中途,保洁不约而至。   “咦……”保洁腰上别的信号器滴滴叫个不停,她似乎在奇怪,四个厕间一起使用完她就进来了,客人怎么只剩下一个在洗手。   “阿姨,最里边那间的门好像是坏掉了,没人应声,也打不开,很长时间了。”   里面的所有声音在保洁迟疑的走过去的时候,特别滑稽的静止下来。   秦徵忍不住想大笑,可胸腔里空的发虚,心脏像蜂窝煤,两头漏风。   “怎么没人应声呢,面板上显示使用中啊。”保洁阿姨满脸迷茫,一个劲的拧着门把。   下一刻光滑门把在保洁手中反方向一转,门霍然打开。   保洁一愣,忙后退了几步,连连道歉。   关昱礼腹部的衬衣有暧-昧的褶皱,他大咧咧的跨出来,鹰隼一样尖锐的目光直直钉在秦徵脸上,话却是对保洁说的:“你出去。”   保洁阿姨一愣,越过关昱礼的肩,看到敞开的厕间里衣冠不整满脸潮-红的少年。   “出去。”关昱礼重复。   保洁回过神,心里暗骂踩了狗-屎,拎着消毒工具匆匆的出了卫生间。   “出去!”关昱礼复读机似的。   秦徵靠着盥洗台,好整以暇的拿消毒毛巾擦手。   少年红着脸从厕间出来,在关昱礼看不到的角度对始作俑者咧了咧尖利的牙,小模样灵动鲜活,确实是像个漂亮的狼崽子,够味。   他扯了扯关昱礼的袖口,满脸不乐意的喊了声:“爸爸。”   秦徵简直要把前三天的库存吐出来,看来关昱礼的恶趣味地球人已经没法阻止。   这孩子一看就知道跟着关昱礼没多长时间,不然不会听不懂最后一声“出去”就是跟他说的,但凡被调-教得吃过苦头的,一准脚底抹油的躲出去避嫌。   然而关昱礼并未生气,反而拍拍男孩的头,柔声说:“你先出去等,嗯?”   最后一个字语气上扬,听似宠溺,实则是不容置喙的命令。男孩即便是涉世未深,这点眼色还是有的,踮脚在关昱礼脸颊上吧唧送了个响吻,屁颠屁颠的出去了。   ——求关昱礼亲儿子的心理阴暗面积。秦徵自娱自乐的想。   “说吧,找我什么事?”关昱礼点了支烟,他比秦徵高,坐在盥洗台上不用踮脚,姿态随意而又疏狂,快四十了,脸上不见风霜,这个角度看他的侧面,俨然就是一个西装也包裹不住匪气的坏小子。   “也没什么事,就是刚刚知道你闲的无聊,连我弟弟那些破事你也要参一脚,就想来问问,关先生是否也准备把我赶尽杀绝。”秦徵从他指缝抽-出香烟,眯着眼拔了一口,“你对其他的床-伴很宽容啊,为什么独独这样对待我?”   关昱礼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也没否认,而是问:“高鉴昕这样告诉你的?”   “确切来说是我猜的,他没否认,但是也没直接指名道姓说是关先生您。”秦徵实事求是的说。   关昱礼的眸色一沉,是发怒的前兆,然而秦徵心平气和的态度,让他不得不按捺住,他不想在秦徵面前回-回都跟个暴躁的小伙子一样,一碰就着。   “你倒是很会维护他。”关昱礼说这话的同时也在听自己的语气,确定没听出醋意,半开玩笑半吐槽的说,“还没上-床就巴心巴肝的为着他,我这心里头真有点不舒服,跟别人吃了现成的似的。”   “多亏关先生调-教的好。”秦徵说罢吸了口气,随即语气一转,“如果您还愿意接纳我,我可以按照你的要求做任何一件事,包括以前不愿意的,毕竟要复制我这样一张脸很麻烦,您也不必派人跟着我,或者是找人破坏高总的车,我无条件的随叫随到,并且直到您腻味为止。”   要说那次在白云青舍还用着点自己不愿意承认的激将法,今天说这话,确实是真心实意的。   关昱礼不会放过他,即使是留在身边糟-蹋,也不会让他顶着这张脸自己糟-蹋自己。   “啧。”关昱礼嗤笑,又点了一支烟,问他:“你这三年岂跟我拗着,岂不是白忙活了?”   关昱礼自己都佩服自己,明明气得恨不得掐死他算完,居然能笑得出来,其实这些年来,他处心积虑的调-教秦徵,自己又何尝不是被反调-教了一把。   “也没白忙活。”秦徵坦然道:“至少让我认清了自己。”认清他顶着这张脸那一天开始,就失去了说不的权利。   “行了!”关昱礼打断他。   针尖对麦芒的相处这些年他习惯,陡然这么委婉又煽情的气氛,尴尬癌都犯了。   “你认清了些什么?”关昱礼举止恶劣的把半支烟塞进水龙头里,“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明白了再来找我,想不明白就一辈子别来见我。”   卫生间的门轰隆一声巨响,秦徵颓丧的闭上了眼睛。 第4章 4   “高鉴昕,你特-么是想跟我磕是吧?”关昱礼把车门砸的山响,“想玩儿,行!这次是爆你车胎,下次等着爆-菊吧,孙-子!”   电话那边嘿嘿笑了两声,“我以为那玩意儿就是个替身,没想到你真屁颠屁颠的来了,放心,我跟你不一样,对假货没兴趣,就是好奇来着,看看而已。”   “老板,需不需要派人24小时跟着秦先生?”副驾驶的保-镖问。   关昱礼想了下,自暴自弃的摆摆手,“跟个屁,吃力不讨好。”   保-镖不置可否的撇嘴。   关昱礼噗之以鼻,哼道:“高鉴昕这货看着人模狗样,其实是虚张声势,高家上面三个哥哥,下面还有一个跟他一样出身的私生子,就凭他那点猫腻儿?啧!当年我都不把他放在眼里,现在也一样。”   保-镖提醒道:“君子易处,小人难防。”   关昱礼沉吟了片刻,“还不如派几个人注意姓高的动向,秦徵那边算了吧,你们一个个搁他眼前晃了几年,到时候又跟我闹来着,烦!”   保-镖看他不胜其扰的表情,心说老板这演的跟别人多稀罕他似的,不过他高兴就好。   “再说你们还有别的任务。”关昱礼翻了翻日程,“老太太终于松口,那边的医疗团队已经开始准备,专机下周抵达,医院必须24小时不离人。”   秦徵剩下的戏份没有多少了,还有几场重头戏就能杀青,接下来的日程比脸还干净,唐典也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不过他没问,他哥虽然没重获圣宠,其余的几个奸妃也坐着冷板凳就是。   李涛来找了秦徵一次,味同嚼蜡的吃了餐饭,他的事虽然已经解决,也没脸在本校待了,秦徵同意了他的请求,正在办出国留学的手续。   开销无疑增加了不少,李涛明确表示他肯定是不会去打工的,秦徵也不指望他打工,省的钱没挣着还惹事儿叫他去国外善后,所以生活费也是一笔庞大的数字。   都以为当明星是暴利工种,这话不假,但前提是一直保持红着,不说红的发紫,至少人气不能下滑太多,否则公司认为你过气不值得花耗资金包装,那么包装费就得自己承担。   不想太寒酸被娱记拿来大做文章,就必须一如既往的把大牌往身上堆砌,过气的艺人比不得刚出道的小鲜肉,他们穿山寨是消费不起,也许还会惹得粉丝心疼,流量大增。   而所有包容和理解的声音,从来都不会站在过气艺人这边。   关昱礼让秦徵回家反思,然后痛陈罪状,关昱礼的喜怒不定是与日俱增,让秦徵对于揣摩他的心思显然已经力不从心。   值得庆幸的是,李涛的事解决了,关昱礼看上去也消停了,一切状态似乎回到了半年前两不相干的模式,秦徵乐得轻闲。   他给经纪人打了个电话,用足够拿影-帝的演技,让晾了他将近一年的经纪人感受到春风化雨般的真诚。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我们的大明星。”经纪人似笑非笑的奚落道:“你不是咱们公司的流量帝么,号称资源取之不尽,还找我这个经纪人干嘛?”   秦徵苦笑,这就是被金主捧上了天再脸朝地摔下来的后遗症,“mimi姐,瞧您这说得,我要是流量帝,您也不可能这会还跟着我吃苦,我也不可能这一年都没脸见您。”   装孙子谁不会,拍马腿的话张嘴就来,mimi怎么可能只他一个艺人,人手上正带着几个新人,也不算新了,混了一两年正当红,就他一个过气的老腊肉拖后腿。   公司的幕后大老板是关昱礼,纯属玩票,说白了,就是他老人家的后宫,嫔妃不定期更新,还能创造收益,两全其美。   mimi看他态度还成,也放缓了语气,“你也知道,公司今年的计划都在新人身上,你想拿到资源,靠公司是没指望了。”   “我明白。”   关昱礼只是让公司不给他资源,却没说彻底封杀,他找mimi的原因,也就是看能不能求几个讯息,他也好去碰碰运气。   “你心里明白就好,后天晚上八点,我带人赴饭局,你把自己收拾一下,跟着吃餐饭再看情况吧。”   秦徵再三言谢,挂了电话。   mimi一直都不喜欢他,之前是因为跟着关昱礼,接戏都要按照他的要求来,mimi一展抱负的雄心抱负就这么夭折在他手上,后来关昱礼不管他了,mimi也不敢带他参加任何有偿服务的饭局,就这么让他自生自灭。   所以秦徵倒不担心mimi会给他带阴沟里去,饭局那天她亲自带的人才是主角。   挫折并不可怕,他十六岁辍学□□工,十八岁跟着舅舅去环卫干临时工,大热天的在马路上扫地,一天脱一层皮都没觉得有多苦,现在虽然是在走下坡路,至少比那时候要宽裕多了。   李涛的事解决了,关昱礼也看似放过他了,再接几个不大不小的角色赚点钱,把合约混完就不干了,爱谁谁去。   他这边憧憬以后,没想到第二天就被涮了。   微博上有人指名道姓的控诉,被过气男艺人秦徵骗财骗色,只有文字,没有聊天记录等等实锤,但是很少有这样理直气壮一开始就爆名字的,一石激起千层浪,网络上各种声音都出来了。(这里不影射任何人,纯属杜撰)   从头天凌晨三-点微博发文,到第二天中午,原贴转发量已经破五万,更有无数娱乐大v号跟风带节奏。   无独有偶,当天就有人落井下石发图文,秦徵和女艺人酒店开房,秦徵公然睡网红……贴贴有图有真相,连当事人都差点信了。最后关头赶来补刀的正是新片的女主,这位以冰清玉洁著称的新生代小花旦,含泪控诉秦徵借拍戏之便对她性-骚-扰,导演喊“咔”后他依然忘我,另,一场戏全程带生理反应。   短短一天之内,秦徵毫无悬念的荣获娱乐圈炮-王加冕。   关昱礼跟远在重洋外的关太太通电话。   “至于吗?他就是一小蝼蚁,值得您劳师动众的动用关系封杀他么?”   关太太哼道:“也就他跟你时间最长,落得这个下场,怨不得别人,你才是始作俑者。”   关昱礼哄小孩似的哄他亲妈,“行,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我没意见。”   关太太一怔,冷声道:“别嘴上一套背地里一套,你当我不知道你那些小伎俩,让你要个孩子这么简单的小事,都阳奉阴违的敷衍我这么多年。现在答应的好,不会又转头就把他藏起来吧。”   关昱礼顾左右而言他的糊弄那边,“您大孙子这不是都快瓜熟蒂落了么,我答应您的哪次没兑现?”   反正天高皇帝远,老太太再有手腕,把手伸到这边来也得横渡个太平洋。   “那就好,你做你的事去吧。”   挂了电话,江珑敲门进来,开门见山的请示:“娱乐公司的方总来电,请示您是否采取危机公关应急预案。”   关昱礼十指交叉,斜眼瞅着江珑,不答反问:“你认为呢?”   江珑面无表情的回答:“从私人角度来看,关总和秦徵的关系不是半年前就终止了么,他没付出劳动,您又凭什么劳神帮他做公关,再以公司角度来看,恕我直言,他的价值已经不值得公司为他付出,于公于私,都没有可行性。”   关昱礼踱到江珑跟前,流里流气的往他脸上狠狠的掐了一下,江珑捂着脸跳脚,红着眼睛嗔道:“关总,你太过分了,总是用这么大的劲儿。”   “哈哈哈哈……”关昱礼心情异常好,逮住江珑已经不像少年那么柔韧的腰鞘,狠狠的捏了几下。   五分钟后,江珑梨花带雨的跑出了办公室,娱乐公司的方总接到了老板亲自打过去的电话。   原话是这样的:狗仔和娱记那些人守在秦徵那儿影响不好,你给解决掉,至于说其他的就别管了,他的合同还有几年你看看,准备一下跟他解约,违约金从我账户走。   都是准备养在家里的人了,还公关个毛线,让他来公关我还差不多!   而片场那边,原本已经消停的男女主角,借着头天晚上的微博头条之故又开始作妖。导演一整天脸色也不对,横竖反正是看秦徵不顺眼,剧组的工作人员一个个的“对面一言难尽,背后指指点点”。   观众和粉丝不了解个中蹊跷,容易被水军煽-动,倒是情有可原,然而身处其中人心里又怎么会不清楚呢,秦徵出道就跟着关昱礼,这事儿虽然没公开,但大家多少是了解的,给他多少熊心豹子胆敢去招惹女明星和粉丝?反过来想,又有哪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敢去勾-引关昱礼的人?   秦徵在娱乐圈一没有咖位,二没有话语权,三没有人脉,自己的资源还要靠着瞎猫子碰到死老鼠的运气,别人凭什么给他潜?   爆出这种事明显是被整了,那些人明知有隐情却挂着一副“原来你是这样的秦徵”的表情,无非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飞落井下石罢了,这便是所谓的墙倒众人推。   换在三年前,秦徵或许会不甘,因为那时候他很傻很天真,很中二的以为真理无处不在,人这一生总要被“真理”扇几次耳光,才会知道学乖。   这一幕雨夜逃奔NG了不下十次,导演的脸已经黑的冒烟,秦徵也不好受,里三层外三层的汉服被洒水车淋得透湿,油毡布一样挂在身上来回跑,要注意走位不能跑出镜头,还要保持屁-股-后面有狗撵一样仓惶亡命的速度。   脚下溅起半人高的水花,迎头浇下的水线打在脸上生疼,按照剧本要求在水池边跌了一跤,为了突显这个角色的猥琐和狼狈,这一跤必须要摔个狗吃-屎,当脸埋进水洼的泥泞里,没听到导演喊Cut的声音,秦徵终于吁了口气。   换掉一身泥水的戏服,收工前场务叫他去找导演,唐典和秦徵对视一眼,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秦徵,你要有个心理准备,”导演的开场白客套而直白,“明天就不需要再来了,哎呀你这事儿来得还真不是时候,我也没办法给继续留你在剧组,哎……”   秦徵笑了笑,导演也笑了笑,前者笑的和风细雨,好似听到了天大的喜讯。后者笑的不怀好意——该不会是想另投明主,改抱我的大腿吧,啧啧啧这可真让人为难。   秦徵在导演直勾勾的视线下款款走了过来,导演的不自觉咽了口津液,自己送上门的美味岂有不沾的道理,他心下一横,打算着豁出去了。   秦徵伸出手,像是准备解他的衣扣,不料在半空却变成放大的拳头,带着响的砸在他鼻梁上。   “嗷呜!!”   “叫的很好听,”秦徵揪住他后衣领再次送了一拳头,“再来一声!”   真他-娘-的痛快!   “你反了你!别以为你背后有人我不敢动你,我-操!告诉你,这次要动你的就是那位!”导演捂着鼻子破口大骂。   秦徵没说话,离开时把门砸的轰隆一响。   他揍不着关昱礼,吃柿子干软的捏还是会的,逼-玩意儿!你爷爷这还没被贬呢,操-烂你这种王-八-蛋分分钟! 第5章 5   唐典知道他被踢出剧组,又在门外目睹他杀气腾腾的走出来,心里是又解气又郁愤,一路上开车送秦徵回家,满车厢酸甜苦辣各种矛盾滋味。   秦徵拨通了经纪人的电话,mimi是唯一一个没掐他电话的人,“公司的公关团队到现在没有任何动作,你先等一段时间,明天的饭局不要去,过段时间再看情况……哎,跟你交个底吧,公司的意向大概是——封杀,不过关先生那边还没明确放话,你最好是乖乖的上门去求求他。”   秦徵忘了自己是怎么挂的电话,唐典把车踩了一个急刹才解除他的大脑宕机状态。   “哥!”唐典直勾勾的看着挡风玻璃外,“哥,小区外边好多人,我们要不要报警?”   “傻话。”秦徵看他吓傻了,想安慰一下,却心有余而力不足。   “要不我去公司蹲点,看能不能等到关先生,这事也只有他能帮忙,否则你连门都进不了。”   秦徵抬起头来,原本蒙混的眼睛此时一片清明,“报警没有用,找关先生更没有用,你当是谁要整我?”   唐典愣了愣,一下会过来:“那怎么办?”   话音未落,唐典猛打方向盘,车子急速倒退,围堵在小区外的记者们跟见着了活人的丧尸似的,张牙舞爪的朝这边奔。   小区在挨着公园的地方还有一个入口,是个小门,必须进公园才能穿过那道门。怕半路有车跟踪,唐典把车开着围市区绕了一小圈才回到公园。   车子直接开进公园,路灯熄灭了一半,视线不佳,唐典坚持把车歇着送秦徵到小铁门处,两人横穿小树林,没走五分钟,突然一道绿光在黑暗中一闪,秦徵扯了唐典就跑。   埋伏的记者见目标跑了,穷追不舍,边追边在后面按闪光灯,黑暗中突明突暗的强光容易扰乱视线,秦徵很干脆的撞上一颗水杉,登时就埋着额头起不来了。   “妈-的!”唐典张开两手挡在了秦徵前面,斥道:“有你们这样的么?还要不要人活了!都几点了不睡觉还在蹲坑,真是够了!”   两三个记者已经追了上来,对着唐典就是一通猛拍,还试图抄到他后面去拍蹲地上买着头的秦徵,这照片要发上去,大把的“当事人羞于面对镜头”的标题可用来图文呼应。   “秦徵,请问网上的传言是否属实?”   “贵公司到现在还没就此事做出回应,是不是证据确凿,难以辟谣?”   “新生花旦汤瑶是和你一个公司的艺人,为什么没有站在你这一边,反而披露拍戏时你对她存在骚扰?”   “够了!”唐典怒吼,右手一薅,抓住一个记者的相机就要动手,秦徵忽然站起来拦住了他。   “事实胜于雄辩,对此事我没什么好说的。”他淡淡说完就要走,几个记者追了过来,三个人把他去路堵住,正要说话,不知道那个兜里的手机响了,那人接通没一会挂了电话,有点不甘心的摇了摇头,对另外两个说:“上面一下一个变,回去呗。”   几个人也不跟秦徵打招呼,垂头丧气的走了,另一个人叹道:“还真不如自己出来单干,堵了两天白忙活一场,坑爹的……”   那几人没一会就走没了影,唐典小心翼翼的看了眼站着发呆的秦徵,“哥,我去你家睡吧。”   秦徵笑咪咪的拍拍他的脑门,心情看上去不错,刚才发呆时整个人笼罩的落拓感荡然无存,开玩笑的指着自己的脸说:“你怕我想不开啊?没事的,干咱们这一行的,最不能当事的就是这张脸,习惯了。”说罢就往小铁门那边走,背着身挥了挥手说:“回去吧,路上当心。”   “哥!”唐典追上去,“你不能这样,不能什么都往心里压,这样不好。”   “我真没事。”秦徵揉揉眼睛说:“我困死了,下次找你哭哈,今天就不跟你说了。走了!”   这次走得极快,像是急于甩掉唐典。   一会儿就跨进了那道铁门,吱呀一声合拢。唐典跟上去,耳朵虚虚的贴着门缝,听门那头无人的角落隐忍的抽泣。   ……   是夜,江珑上了一辆黑色宾利。   “高总。”   车里只有高鉴昕一个人和一只箱子,修洁的手搭在箱子上,低调奢华的腕表被衬衣袖口遮住一半。   养移体居移气,这一类人即使内里肮脏不堪,骨子里透出来的却是高人一等的尊贵,光一双手就比普通人的看上去高贵。   “家住哪儿,我送你。”   高鉴昕的询问很有风度,或许还带着暧昧的暗示,好在江珑会看眼色,高鉴昕整张脸都在笑,唯独眼神没笑,江珑深谙自己今天上了他的车,就相当于被打上了卖主求荣的标签。   “走账户容易被查,江助理如果还想留在关昱礼身边,这些小事我必须为你考虑到,先点点钞吧。”   “不用,我相信高总。”江珑想另寻明主的愿望被生生扼杀在摇篮。   下车时,他忍不住问:“恕我冒昧,高总能否告诉我,关昱礼已经决定封杀秦徵,您为什么还要赶尽杀绝?”   他从来就不是个好人,也很讨厌被关昱礼独宠还不知好歹的秦徵,关昱礼虽然封杀秦徵,他得不到什么好处,但是只要碍眼的人落魄他就高兴,他想看到的也就仅此而已。   “你以为凭秦徵一个小床伴能让惊动关昱礼这尊大佛,是为什么?”高鉴昕不答反问。   江珑旋即恍然大悟,亏他跟在关昱礼身边却猜不到老板的用意,合着关昱礼这是在玩扇一巴掌赏颗枣啊,变-态!   有了这个认知,江珑心中难得升起的同情心立马烟消云散。   ……   艺人承受不了工作压力而轻生的例子,近年来太多了。   在唐典眼里,秦徵遇到这么大的挫折,哭一哭或是闹一场是再正常不过的,坏就坏在他性子好强又不自信,两种矛盾的性格碰撞在一起,若一辈子平平淡淡还好,如果遇到突发事件就容易钻牛角尖。   看上去情绪正常,恰恰就是太正常了,才显得不正常。   他24小时贴身守在秦徵家,给物业打电话确定外面没有记者蹲守,才抽空去超市采购,往返的不到一小时,脚底跟装了风火轮似的,简直能问鼎马拉松冠军宝座。   唐典眼光毒辣,秦徵确实是状态不对,他自己都能感觉到。   白天就跟以往每一天一样,吃了饭看电视,安慰自己就当是放长假,期间还能逗逗唐典,直到夜里躺在床上,全身骨头的骨髓像是被抽干了似的,空的发疼,他以为自己感冒了,加了两床被子,依然辗转反侧一整晚。   失眠的症状通常都是控制不住的思绪驰骋,而他的的思绪一如既往的专一,除了关昱礼再没有别的。   八年,足够改变一个人的世界观,好比刚开始是迫不得已跟他在一起,后来却为了跟他在一起而自愿放弃尊严,片场演剧本,床上演情敌,试问还有那个演员能像他这么专业。   他记得刚被签进公司就被安排做了面部微调,又接着做全身塑形,甚至是纹乳-晕,光子嫩肤,祛除黑色素,那时候他什么都不懂,以为每一个签约艺人都“享有”跟他一样的待遇。   直到被关昱礼操-出了感情才后知后觉的顿悟,自己不过就是一个替身,还是个被刻意丑化的替身。   他曾经天真的以为,替身又怎么样,那个人已经不在了,这世上那么多人,关昱礼却只能在他身上聊以慰藉。   感情是可以培养的,他这样给自己打气,自虐似的撑了四年,如果那一次没有在洗手间碰到高鉴昕,没有发生之后的事让他对关昱礼彻底绝望,他会不会至今还怀揣着那个可笑的痴梦坚持留在关昱礼身边?   有时候觉得自己清醒的可怕,对于遭受的种种待遇他能想明白,他想离开关昱礼,除非毁了这张脸,否则当初怎么来的就怎么滚蛋。   有时候像是钻进了一个死胡同,关昱礼的床-伴如过江之卿,那些人从来不跟关昱礼要爱情,个个比他过得好,难道真心在这世上不但一文不值,还惹人厌恶么?   秦徵每晚都在清醒和不清醒之间游离,直到三天后接到一家经纪公司的电话。   对方打电话过来有显示电话簿备注,秦徵对这人有印象,两年前跳槽出去的,从经纪人摇身一变,成了那边公司的高层。   “我的□□您一定知晓吧,这个时候签我,不但要赔偿这边的违约金,还要收拾我的这些烂摊子,得不偿失啊。”   秦徵说这话时,唐典在一边怒其不争,一个劲的使眼色,好容易有人投来橄榄枝,他不进反退,有他这么傻的么。   对方笑了笑,有点讽他目光短浅的意味,“一年的违约金对于我们公司来说九牛一毛,这些不该是你担心的,至于说网上那些流言,只要它是谣传,解决起来非常简单,我们公司看重的是艺人本身的专业素质,你有黄金剧场男主的经历,公关做的好,还能借辟谣来造势,打个漂亮的翻身仗。”   秦徵跟对方约定时间地点,挂掉电话的时候,唐典已经热泪盈眶。   “行了,只有一天时间准备,我那套烟灰色的西装要整烫一下。”   唐典立马步履生风的熨西装去了。   秦徵没有傻得对对方嘴上的说辞全然相信,但是他确实是无路可走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去试一试又何妨。   如果谈不成,他也想好了,这一年的时间省吃俭用,一半存款给李涛,今后是死是活跟他两不相干,只当是卖断兄弟关系,剩下的部分存款足够花销,一年后天高水长,跟这七年彻底说拜拜。 第6章 6   约见地点在市郊的高尔夫俱-乐-部,秦徵抵达的时候对方还没到,让他等等。   这边是会员制,秦徵没有办理俱-乐-部入会,所以进不去,只能在服务中心看杂志等待,没想到碰到了一身商-务休闲装的江珑。   “你怎么来了?”江珑一见到他就全神戒备,“不会是听说关总今天来这里会客,你特意来堵人的吧?”   “我等人,你走开!”秦徵没心情跟他互怼,听到关昱礼要来,他整个人都乱了。   安静的服务中心,两人说话的声音特别清晰,服务台的小姐都往这边张望,秦徵心虚的别开了脸。   “哼!”江珑没走,反而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正好帮他挡住服务台,“你还知道要脸?”   秦徵如坐针毡,在想现在走应该能避开关昱礼,可是如果走了,给对方公司的印象分就要大打折扣。   “我劝你现在就走,别等到待会儿都不好看。”江珑嫌弃的瞥着他,“不过你现在走估计也来不及,关总的车已经到了。”   秦徵霍然站了起来,江珑手里夹着一张卡,在他眼前晃了晃,“我的会员卡,你要是保证从今天起再也不出现在关总面前,我就借给你去更衣室,里面有一套齐备的休闲装。”   “我答应你。”秦徵几乎是考虑都没考虑,拿了卡就走。   如果说之前在关昱礼面前,他多多少少抱有一点真性情,那么在经历了这段时间的弹压之后,对关昱礼的恐惧已经深入骨髓。   那个人不需对他造成身体上的伤害,只消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能让他元气大伤,哀莫大于心死的胆寒。   更衣室很安静,江珑的柜子里确实有一套休闲装,甚至是棒球帽和墨镜都齐备。   他换好polo衫,刚套上外套,听到了杂沓的脚步声,间或他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声音。   “……其实像肖芹峥这样有短暂清醒的例子,在我国脑科研究案例来看,最后成功康复的几率很大。”   肖芹峥!?   这个名字让秦徵的头脑轰然炸开,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没死,没死……   “也不知道美国的医生个个是蒙古大夫还是我妈从中作梗,妈-的,老-子就没听说过植物人醒了还能再昏迷的。”   “这种情况不稀奇,别冤枉关伯母。”   “反正芹峥现在好容易接回来了,你得给我保证让他醒过来。”   “你真是个无赖,肖芹峥昏迷了八年,要是真的醒了,知道你找了个替身,他那么心高气傲的一个人,指不定得再次被你气晕过去。”   “你能不能盼着点好的?”   “那你打算什么办?”   “我有分寸,不要你操心。”   对话的两人来去匆匆,只短短几分钟时间,秦徵却如同经历了生死。   关昱礼给他起的艺名——就叫秦徵吧,听着有文化,比你那什么李-波有档次多了。   他当时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全然没有没文化很可怕的认知,认为关昱礼说什么都对,李-波就是一路人甲的代号,秦徵多么高大上啊。   他天天拿着一个本子练习这两个字,徵字笔画太多,练也练不好,关昱礼就手把手的教。   ——徵字什么意思啊?笔画太多了,为什么不用一个简单的字?   ——这字很好啊,崇山高峻,峥嵘年少,多气派。   ——还不如就用峥嵘的峥。   ——高低有别,真假总要有个区分。   关昱礼这话语焉不详,秦徵也是很久以后才知道高低有别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秦徵在狭小的更衣间,脑中一片空白,整个人处于一种抽离的状态,靠着墙面缓缓委顿下去。   枯坐了很久才醒神……怎么会坐在地上?看到脚边的鞋子才想起来,哦,他准备换鞋来着。   鞋子是系带款,他使劲往里套,那鞋子跟他作对一样,穿一半就死活进不去了。   操-他-妈什么几巴玩意儿!   “操!”   鞋子砸在墙壁隔板上,轰隆一声脆响。   “操!”   他哑声发泄,拿起另外一只,发狠的扯开鞋带,全然忘了脚上还穿着自己的皮鞋。眼帘被什么热乎乎的液体糊住,也顾不得擦,还就不相信了,踩在脚底下的东西他也征服不了!   他魔怔的跟鞋子较着劲,事实证明被踩在脚底的东西都能嘲笑着对他戳中指。   鞋子从手里骨碌碌滚落在地。   空寂的更衣室传出阵阵惨笑。   秦徵啊,你才是几把-玩意儿,连踩在脚底下的鞋子都不如,一厢情愿的白瞎了半辈子,何苦来哉啊。   他以为逝去的那个人,埋在关昱礼心中留置的一片净土,他以为关昱礼再混-蛋,再缺德,至少也有那么一块干净的地方,谁都无法企及。   可那人还活着。   那么自己为他乱七八糟的私生活所找的那些借口,全都不成立?那个人活着,他有什么理由“自暴自弃的放纵自己”?有什么理由栓一个替身在身边?他爱的那个人还活着啊!!!   这些人真可怕,真恶心。   他必须要离开这里,赶紧离开,真他-妈恶心!   俱-乐-部外艳阳高照,紫外线如同有实质一样强势穿透墨镜,混沌的双眼被强光刺得睁不开,眼前黑的白的各种颜色融合在一起,像屏幕信号中断嘈杂的噪点,他浑浑噩噩的拖着脚步,毫无目标的往前走。   车胎摩擦泊油路的刺耳嘶吼他充耳不闻,有人拽着他的胳膊把他塞进车厢,他不吵不闹,脸上被扇了一巴掌,口腔一股霸道的铁锈味放射性涌-入七窍,他在各种下-流的辱骂声中终于放声哭了出来。   ……   肖芹峥没昏迷之前,长相是介于帅气和漂亮之间,帅气而不张扬,漂亮又不娘气。对于关昱礼这种天生gаy来讲,能遇到这样一个人满足他的择偶观,真好比天赐良缘,关键是肖芹峥直得并不彻底。   反观秦徵的长相,就有点漂亮过头了,第一眼看到秦徵是在街上,关昱礼坐在车子里等红灯,只那一眼,他就好赖不赖的硬了。   夏天,车厢外的灼气晃悠悠的裹着那孩子,上身穿着马甲倒是看不出来湿没湿,只瞅见裤子都湿透了,贴在身上,屁-股盘子勒出三角裤的形状,可能是太热了,他抬头抹了把汗,脖子优美的弧度就跳进关昱礼的眼底,这一幕不亚于3-D动作片的视觉冲击力,在那孩子接下来做了一个舔-唇的动作后,关昱礼就知道好好一个青少年,终究是逃不过被自己祸害的下场了。   关昱礼三年没近距离端详肖芹峥的模样,这人呐,只要在病床上被折磨个一年半载,再标致的长相都得残,何况是八年。   那谁说爱一个就是爱他的全部,都-他-妈-屁-话!   反正就躺病床上这位的模样,让他谈什么初恋情结或是爱来爱去的那是不可能的,有人就会质疑了,当初爱的天上有地下无的,说不爱就不爱,未免太廉价了吧。   我去你丫-的站着说话不腰疼,老-子又不是防腐剂,更不是保鲜膜,这世上就没有爱情保质期这玩意儿。   好吧,不跟混-账谈爱情,那么问题又来了,你巴心巴肝的把人要回来干嘛呢?   哎,这人再怎么贱,好歹是他真心实意喜欢过的,躺在床上这么多年也算是他祸害的。   当初肖芹峥在他眼里有多出色,现在看着这样子就有多心疼,如果能醒,肯定要对他好一辈子,如果醒不了,那就守着他赎一辈子罪吧。   对了,还有秦徵……   秦徵那破孩子伤脑筋,不过自己现在退了一步,换一种类似情人的模式相处,他也应该乐意接受吧。   那小子一根筋,非得跟他要平等,要真心,啧,可能么。   秦徵就算是在自己感情充沛的青春期邂逅,他也不见得会瞧得上,他喜欢的是肖芹峥这样优秀的,能跟自己有共同的话题,能并肩共进,即使是同性关系,也能带的出手的。   “关先生。”病房外有人敲门,得到示意推开了门,沉声说:“江助理说公共邮箱收到一份不明邮件,需要您过目。”   ……   黑的,什么都看不见。   掀开眼皮的细微幅度,竟能扯动整片头皮的痛神经,特别是后脑勺,撕裂一般的疼。   经历过一次类似遭遇的秦徵多少有了警惕,他一动不动的,迫使混沌的大脑安静下来,用五感体会自己的处境。   睁眼的微表情扯动头皮是因为绑着眼罩的缘故,后脑应该是受到了重击,幸好是外伤,否则他现在醒不来。   呼吸的空气带着某种机油味,很淡,像是挥发散尽,仅剩的余味悬浮于空气中,汽车修理厂?   不,不对,修理厂不会只单纯这一种润-滑油味。   这里是哪儿?   他平躺着,四肢、腰部以及脖子被皮带固定,身下的垫子软硬适度,衣服布料摩擦间产生有别于床单的触感,光滑而又粗劣,更像是皮革——调-教床!!!?   这个认知犹如一记重锤,轰的秦徵的大脑有片刻的嗡鸣,三年前遭遇袭-击的经历,连同他对关昱礼的期待和爱情,都被刻意深埋。他乐观的认为那件事可以当成一个促使他放弃关昱礼的契机。   然而今天所经历的种种事实告诉他,属于他的厄运并没有结束。像电影倒带,一幕幕重现。他盲目的以为自己单方面放弃关昱礼,就能回归宁静,抬头便是一尺阳光,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地狱就在身后。   高鉴昕对着摄像头微微扬起下颌,终端另一头的调-教师受到示意,颔首领命。   秦徵听到皮靴的橡胶大底踩在地毯上的声音,视觉被剥夺,四肢被束缚,待宰的祭品一般,任何一个不属于自己制造出来的细微声音,都有如凌迟前的暗示,他紧张的绷紧了身体,哑声问:“谁?”   回答他的是机括冰凉的启动声,身下的床呈正向升起,整个人直立起来,感官更清晰,他几乎能闻到对方呼吸的湿热气息,近在咫尺。   “你是谁……嗯唔!唔——!!!”   嘴里被塞进一个球形口-塞,来不及恐惧,扎在皮带里的衣摆被抽-出,微凉的空气和恐惧,让皮肤立时布满寒栗。   剪刀不顾鼻腔发出的多此一举的抗议,咔嚓咔嚓,慢条斯理的剪开布料,不多时,江珑难得善心一次提供的polo衫便四分五裂,只剩下卡在束缚带里没落下的几片残余布料。   精心塑形和美化过的身体呈现在眼前,调-教师下意识看了眼摄像头,挑挑眉毛,似乎在对高鉴昕无声的感叹——真是一副极品身体。   不见一丝瑕疵,毛孔几乎为零,肤色介于象牙白和小麦粉之间,像凝聚珍珠精华,细腻荧美,触感较之女人更胜一筹,而上半身线条紧致,有男性的饱满柔韧,更有独属于男性的张力和强悍,力与美的协调呼应,每缕曲线起伏都像在无言诉说一个诱-惑的邀请。   更难得的是,残余的布料如同战败的老兵,奄奄一息仍拼死坚守故土春-光,胸前别致的嫩-红在褴褛布条间若隐若现,比起直白袒-露,别有一番萧条而绝望的美-感。   鞭子落下的一瞬间,秦徵整个人一抖,下一鞭到来前的间隙,能让他充分体会到放大到极致的惊恐,鞭子留皮肤上的除了痛感,还有水迹蒸发的冰凉,而后麻痒迅速占领感官,以电流的速度放射至四肢百骸,鼠-蹊的敏感度被一鞭唤-醒。   ……   镜头前是一只放大的电动乳-胶-棒,全方位展示这是一只仿欧美-尺-寸的吹-潮神器。   “操-你-妈!”   关昱礼的咆哮怒吼丝毫影响不了沉迷于难得遇到一具好躯体的调-教师,那位蒙面的调-教师甚至是不怕死的摁开了开关,对着镜头前的观众普及强力档的震撼模式,接下来的一幕,将是情-趣-用具发明伊始,首次面向观众,步骤最为清晰的使用流程。   “把全市所有bds-m俱-乐-部都他-妈给我抄了!”关昱礼血红的双眼死死盯着显示器,“人呢!都死到哪儿去了!?”   公司公共邮箱收到视频文件开始,关昱礼手下的人第一时间关闭邮箱使用功能,并且追查公司内部各个下载端口,另一部分人凭着邮件来源进行追踪,这会能近距离观赏老板发疯的就只剩江珑了。   “关总。”   双手支桌的关昱礼霍然转身,江珑吓得一个哆嗦。   关昱礼的目光如有实质,X光似的穿透江珑淡定的伪装,在对方快要弃械投降的时候,关昱礼沉声说:“你把经过再交待一遍。”   江珑吁了口气,重新交待事先就整理好的说辞:“我在等关总的时候,遇到了秦徵,他说约了人谈合约的事,我气不过,和他争执了几句,引起了服务台的注意,他当时很窘迫,我也正好不想看到他,就把卡借给他去更衣室换衣服……”   关昱礼恨不得要把自己的舌头给拔掉。   秦徵当时就在更衣室,这个结论无疑就是在拿钝刀子割他的心,秦徵听到他的对话时承受怎样的痛苦,那么这会,他就在承受怎样的痛苦。 第7章 7   俱-乐-部服务台的小姐只记得来时穿着西装的秦徵,而何时离开,就毫无印象了。   关昱礼当局者迷,幸亏江珑提醒才想起,秦徵离开时换了衣服,服务台的当然不会有印象。   于是紧急调取监控记录,当那个穿着休闲装颓败的身影出现在监控显示里边,关昱礼之前隐约的猜测终于验证了事实。   秦徵一定是听到了他的对话。   其实他的初衷并非是刻意要瞒着秦徵,无非是对肖芹峥的恨意作祟,骗自己也骗着秦徵,只当那人已经死了。当然,他的本意也可以理解为,秦徵在他心目中什么都不是,玩物而已,又有何立场来了解他的过去。   这样一年两年七年过去,这段关系羁绊的时间长得自己都觉得是个奇迹,他没有腻味秦徵,有肖芹峥的替身这个原因在里边,更多的是,秦徵率真的天性吸引着他,和任何一个乖顺的床伴都不同。   他自私的操控着游戏,适时更新,让它多元化、趣味化,让秦徵在明知道自己是替身的情况下,仍然傻傻的捧着真心,期望能得到回报。   试问,如果他知道肖芹峥并没有死,还会那么傻么?   如果他知道了肖芹峥没有死……   知道了肖芹峥没有死……   关昱礼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把掀翻了显示器,拨通一个电话。   接通后首先是一阵死寂,接着传来桀桀的笑声:“……你猜得倒是快,准备的道具都还没派上用场,啧啧啧……”   关昱礼的声音异常冷静:“你怎么知道的?”   高鉴昕阴阳怪气的叹道:“我以为你会痛心疾首的先问我替身的情况怎么样。”   ………………   比起高鉴昕故意加注给他的绝望,如蛆附骨的欲-望反倒更折磨人一些。   电话两端因着高鉴昕明显挑拨离间的问话而陷入一种浓稠的静默。   不急不躁的电动振幅声中,关昱礼的笑声也不急不躁,好似高鉴昕在逗他玩,让他听到这辈子最扯的笑话。   “切!你给他下-药玩这些玩具,不是为了问我肖芹峥的下落么?我的人,难道这点欲-望还忍耐不了?”   “哈哈哈,是吗,我倒是不相信,你要不要听听他怎么说。”   高鉴昕把电话对准扬声器,秦徵的口-塞被调-教师松开,他舔-了舔唇角,边专心的呻-吟,边哑声求着:“求你……我想要……”   “要谁呢?”调-教师柔声问。   关昱礼紧紧攥着手机,那边传来他的小宠物一波高过一波的娇-喘:“嗯啊……谁、都行,谁都行……嗯嗯……”   “听见没?”高鉴昕在电话里字字如刀:“从前的小峥是不爱你,如今的小徵是谁都行,呵呵,这种东西也敢替代小峥,你是不是饥不择食啊——”   高鉴昕的声音微妙的一顿,以便对方能听到秦徵非常识趣的应和:“……操-你-娘-的,就会用按-摩-棒么……来啊!上真家伙啊……妈-的越脏越好……”   垂手站在一边的江珑惊悚的盯着老板手中被捏的吱吱作响的电话,他有一种脖子被拧断的错觉。   该暴怒的关昱礼今天却异常的有气质,不疾不徐的讽道:“你把人逮去就为证明这些没用的东西?你还真是吃饱了没事干,我猜,你大概也是最近才知道肖芹峥没有死,我再猜猜,透露消息给你-的-人,是我妈,对吧?”   “关太太原本不让我告诉你,不过你既然猜出来了,我也就不瞒着你了,是的,即使你勾兑一百个受-精-卵,你母亲也不会放任你把任何一个男人领进关家的大门,肖芹峥你照顾不了,交给我吧。”   “你-他-妈-是个什么东西!”关昱礼终于斯文扫地,他原先怎么就没看出来高鉴昕对肖芹峥存了这个心思。   八年前的那一晚,肖芹峥明明已经身心都交付给自己,第二天却反悔,说他爱的是别人,操-他-妈-的,这不是处心积虑的给他头上织绿帽么。   无论用什么方法,肖芹峥都没把奸-夫供出来,他恨肖芹峥的两面三刀,更恨他对另一个男人的维护。   原来自己恨了这么多年,却苦于找不到宣泄途径的敌人,就是高鉴昕!   他这会就恨不能冲去医院拔氧气管,操=他=妈=的狗男男!(拔氧气管只是打比方,植物人好像能自主呼吸)   气归气,关昱礼还没失去理智,转念一想,高鉴昕把自己隐藏了这么多年,得知肖芹峥没死,再处心积虑的谋划这些事出来,不就是激怒他,好让他眼不见心不烦,把肖芹峥丢给他么。   “不行,肖芹峥是死是活都是我的人,你就巴巴的眼红吧。”   高鉴昕面色一沉,“你就不担心小宠物被玩-坏了?”   关昱礼道:“本市没几家这种变-态的俱-乐-部,我不急,一家一家搜。等我自己搜到,你就等着我喂你吃-屎-吃撑。”   “呵呵,那我就等着你来。”   高鉴昕笑道:“反正你我都不急,急的是药效,你可以一家一家俱-乐-部的搜,我也能一家一家医院的搜,咱们走着瞧。”   电话挂断,调-教师对着摄像头说:“人不行了,全身抽-搐,四肢痉-挛,必须要尽快按-摩yin-jin纾解。”   高鉴昕气急败坏道:“别让他太快活,分寸把握好。”   他厌恶秦徵那张脸,如果可以的话,他恨不能钝刀子割烂那张脸。   他凭什么冒充小峥?人尽可-夫的烂-货而已。   关昱礼给他临时雇佣保-镖的安保公司打了电话:“今天的事,只要对外透露半分你们就等着关门吧!给我听清楚,就算是关家人来查,只要不是我本人,都他-妈咬紧嘴巴!”   他没想到老太太还真固执,出柜这么多年了,还在插手他的事,刚在电话里他不能为了秦徵妥协,保不齐高鉴昕把肖芹峥要到手,转头就把通话录音卖到老太太那。   江珑的手机调整的静音,在从关昱礼的办公室出来,他回复了未接来电。   高鉴昕接通就问:“关昱礼那边情况怎么样?他派了多少人来查?”   “他私养的,目前在本市的保-镖有七八人,但是安保公司的就不知道有多少了,不过我劝你尽早转移,否则关昱礼很快就找到那边。”   高鉴昕嗤道:“我不怕他闹,越闹大越好。”   江珑的冷汗顺着额头流过眉弓,最后流进眼睛里,染得眼球生疼,可手却被反剪在背后,揉一揉眼睛的基本动作都无法完成。   “你不要把人搞-废-了,否则你我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高鉴昕道:“放心,只要他把人交给我,我就放了秦徵。”   江珑佯装迟疑,高鉴昕敏锐的察觉到,问道:“你想说什么?”   “我知道肖芹峥在哪里,但是你要先告诉我秦徵在哪,我抢先带人去救他,也好跟关昱礼卖个乖。”   高鉴昕考虑了半晌,说道:“行。”   江珑的手机被保-镖大哥夺过去,手被放开的同时,他整个人往下一撅,试图抱住关昱礼的腿祈求饶命,还没靠近,就被一脚踩在背上。   关昱礼森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人能救回来,不伤不残,我心情好,大概就不杀你了,否则就等着躺调-教床上被道具捅-死吧!”   他身边最不安分的就是江珑,私下里给秦徵穿小鞋的是江珑,知道他行程的只有江珑,再华丽的谎言,也掩饰不了他多年来作死的真相。   ……   竹叶海的这栋别墅是拍下地皮私建的,因交通不便,主人也不常来,所以从装修后就一直闲适着,佣人们全都是一周前新请的,足足做了几天的卫生,这才让别墅看上去焕然一新。   张妈负责主人起居,早饭好了,她便尽职尽责的、一分钟不敢耽误的上楼去请关先生吃饭。   主卧的门没搭上锁,张妈行走间带过的气流让门无声的洞-开一条缝隙,浴-室依稀有水流声,张妈迟疑片刻,准备就在门口跟关先生交待一声,刚张嘴,声音便卡在喉咙里。   先是断断续续痛苦的呻-吟,像是被手掐住了脖子,辗转起伏凄惨隐忍,细细听来,又带着缠-绵悱-恻的欢-愉……   张妈一张老脸蓦的红的,跟撞了鬼似的,急吼吼的下了楼。   私建住宅的空间格局是以“宽敞”为主,主卧的卫浴间足有二十平米,硕大的椭圆形浴缸居中,开着水循环,流动间的热水气泡使得水面像是镀上一层乳白色的磨砂亚光,水汽氤氲间……   ……………………   他可以忽略这是只不过是药物还没分解干净的作用,如果秦徵乖乖的,他就对昨天听到的那些话闭口不提。   这么想着,他便捞住秦徵的脖子,捧着珍宝似的送到面前,印上一个温-存的,毫无狎-昵的吻。   嘴唇贴着柔软碰了两下,下-半身亲密接合的热度促使他想进一步融-合,咬了咬Q弹的下唇,轻-啜慢碾,舌头挤进唇-缝,却顶到紧-咬的牙关。   他试图撬开牙关往里挤,然而以往欲拒还迎的情-趣今天似乎过犹不及,关昱礼发狠的捏住秦徵的下颌,牙关吃痛打开,舌头强势挤进了口腔。   舔-弄-啜-吸的声音黏糊糊的,让空气都似乎胶着着吸入困难,满腔满腹的躁-动似乎已经无法从正常途径来排解,关昱礼沉-迷于秦徵执拗而又绝望的抗拒,他死死摁着秦徵的后颈,把他摁进自己空虚发-痒的利齿间,饥饿的舌嚣张的深入,虎视眈眈的汲取隐藏至深,最销-魂的一口美味。   下一刻,舌头猛然一疼,关昱礼出于本能的推开了秦徵,后者软趴趴的从浴缸边缘跌落,后脑磕在浴缸上,一声沉闷的巨响。   “秦徵!!”关昱礼暴怒。   他的愤怒是下意识的,在最激-情的时刻被咬得满嘴血,换谁都得暴跳如雷吧。   他抽着凉气吐出一口腥甜的血水,强烈的疼痛消退不少,才发现秦徵保持着跌倒在地的姿势一动不动。   关昱礼的头皮整个一紧,发出一声惊慌短促的惨叫,把秦徵抱在怀里时明显的感觉到自己两条胳膊都在抖。   顺着胳膊无力滑到胸前的脸,惨白中透着灰败。   “秦徵!”关昱礼的声音也在颤抖。   秦徵无力搭在眼睑下的睫毛轻微的颤动,关昱礼紧绷的头皮刚微微松开,秦徵突然从他手里挣开,整个人光速弹到几步开外的马桶边,排山倒海的干呕。   关昱礼抢了两步将他搀住,另一只手顺他的背。   吐得气若游丝的人不知道哪来的一股罡气,用肩膀撞开关昱礼的胸膛,恨声道:“滚开!恶心!”   关昱礼因角度的关系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妨碍他接收到语气中满含的厌弃,秦徵就算是闹得最狠的那几次,也从来没有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过话。   有那么一刻,陌生感像是一道无形的天堑,毁天灭地的断开一道永远无法企及的距离,关昱礼缓了一会神,只有他自己知道,就这么短短几秒,好像有什么东西被丢了,窒息般的失落。   秦徵抽去了精气神,拽着马桶盖子滑到在光滑的地砖上,眼光涣散的看着雾气缭绕的顶灯,陷入昏迷前,喃喃说:“……别喊秦徵……别碰我……恶心……”   作者有话要说:   微博上传删减部分 第8章 第 8 章   别墅的帮佣们没见过睡在主卧的另一位主人,从这几天医生护工来来去去的情形来猜测,里面那位应该是关先生最爱的女人,沉疴难愈,身体非常虚弱。   也只有负责起居的张妈知道,关先生这些天寸步不离的守着的那位,其实是个男的,因着主人没有对外明示,所以张妈在负责起居的工作上从不假手于人,心惊胆战的维护着主卧的秘密。   饶是这样,她也从来没被允许踏进主卧一步,人的好奇心总是被未知事物所轻易俘获,明知道好奇害死猫,她仍控制不住的在每次上楼时聆听里面的传出的细微声音。   有时候是关先生节奏均匀的脚步声,有时候是医生小声的医嘱,再有晚上压抑的怒吼,和碗碟稀里哗啦的落地声。   关昱礼看了看手表,秦徵睁着眼一动不动的看着天花板,已经有三个小时。   后脑遭受二次撞击,造成轻微脑震荡,前期症状发烧呕吐伴有嗜睡,脑部淤血散开后,就会康复痊愈。   诊断报告下来的时候,关昱礼喜怒交加,怒的是好好一个人被高鉴昕整成这样,喜的是幸好只是轻微脑震荡,恶心呕吐的症状也只是病理性的,秦徵当时的厌弃应该不是针对他。   只是秦徵后来的举动证明,他自以为是的想法实在是太乐观了。   对秦徵全身乃至每一个毛孔散发出来的排斥,关昱礼以惯有的打-砸抢的方式发泄过,卧室里能砸的出响声的东西没有一样能逃过他的魔掌,然而东西砸完了,他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跟个唱独角戏的武疯子没两样,秦徵似乎已经把他隔离到感官以外。   关昱礼停下脚步,窗台到门口的这一截地毯已经被他踩塌,踩出了一条荒芜的小道。   在他脚步停顿的同一时间,秦徵毫无意外的闭上了眼睛,这恐怕是两人之间仅存的“默契”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关昱礼复读机似的重复问这句话。   落地窗透进来的稀薄阳光被身影遮挡,秦徵的眼皮已经能做到不抖不颤,视万物为无物。   他以前总是想得很多,想如何讨好喜欢的人,想怎样才能取代那个人,想怎么能忘记这个人,想放弃他又怎样填补心里的缺口。   他想得太多,事实却无法被理想左右,正因为他对这个人的期望未死,又自我欺骗的留着余地,所以总欠缺一个玉石俱焚的放大招,让自己元神俱灭,灰烬都不剩。   他就像是一只轮回薄遗漏的野鬼,夸父一般追寻那一点歧路上的微光,微光破灭才知道转身,直到堕入黑暗才恍然顿悟,这才是属于他的出路。   浑浑噩噩的放空大脑,什么都不想,半个月的相互折磨对于关昱礼来说已经是极限,用大把金钱来消耗精力的人,往往没有多少耐心用来消耗。   “你到底要怎么样?”关昱礼尽量让语气听起来是站在平等的立场,“如果是因为肖芹峥的事——”   “啊——”秦徵捂着耳朵尖叫。   关昱礼讪讪的闭上嘴。   “我……”秦徵的胸口因激动而大力起伏,他尝试着开口,长期闲置的声带发出的声音艰涩而嘶哑。   关昱礼的眼睛亮了亮,欣喜溢于眼底,下一刻腥红一片。   “恶心你。”   秦徵一字一顿,生怕表达不清,舌头用力抵着齿关,尽量清晰的说:“我恶心你,别叫我秦徵,也别提他……我不配,你也不配。”   你若爱他,又怎么会让一个替身亵渎他的名讳。   若还爱你,我是有多贱才会顶着别人的名讳任你糟践。   爱情中从来不怕挫折,怕的只是欺瞒。   正如秦徵所料,关昱礼十几天来的耐心终于用尽,干耗着从来不是他的作风,然而他惩罚别人的伎俩无外乎就那么一两种。   怎么粗暴怎么来,怎么不痛快怎么来。   秦徵的睡衣被利落的撕开,被一只手轻松的翻过身来,腰背上半个月前在浴缸里侵-略了一整晚留下的淤痕还没完全消退,关昱礼眼中闪过疼痛,然而怜惜也只那么一瞬即逝,随即被愤慨和欲-望取代。   秦徵被陡然翻身弄得眼前黑了片刻,他甩了甩头,随即用力挣扎,疯了一样的四肢齐动腰-腹打挺,膝盖在床单里死命磨蹭,全身散发的戾气,类似于扛着药包炸-敌-机那种鱼死网破的气势。   身强体健的正常男人对付一个元气大伤的病人,居然十来分钟都没能得手,最后力气耗干了才堪堪险胜。   “你厌恶我?”关昱礼气喘吁吁的反问,一巴掌扇在他臀-尖,臀-肉整团儿一颤,立时起了苔痕,“你特么就是老-子养的一条-狗,你厌恶我?你厌恶我!!!”最后一字喊破了音,嗓子充-血,一阵铁锈味从舌根往上蔓延。   他像是陡然尝到血腥的困兽,眼中除了隔着笼子挑衅他的猎物再没有其他。   他狠狠的扯下秦徵挂在手肘间的睡衣,三下五除二的绑着手腕绞紧,兽王-权威被戏弄而觉-醒,即使头破血流的冲破牢笼,也要用利爪让它臣服。   “嗯。”   中间和谐   “放过我吧。”秦徵把脸埋在枕头里,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开口求饶:“关昱礼,你放过我,求你……”   “你他-妈说什么屁话呢!”关昱礼一个箭步冲上去,揪住秦徵的头发,“你他-妈说什么屁话!!!”   “我不欠你的,”秦徵眼眶通红,眼睛里却没有泪意,仰着头平视关昱礼的目光,平静的像是在谈买卖,“七年,就算是欠你的也还完了,你让我演戏,让我挣钱,我召之即来的陪你睡了七年,你现在要全部收回去,让我身败名裂,回到七年前,你不亏,关昱礼,一点都不亏。”   “放-你-妈-的-屁!”   关昱礼发现要论起理来,他的词汇量完全不够用,除了骂人的话来回车轱辘,就没别的了。   秦徵的嘴角微微勾起,讽刺一个人不需言语。   这世上最伤人的武器大概是“变心”,能捍卫自己的武器却是“死心”。   他不否认还爱着关昱礼,这是七年来养成的习惯,上了瘾一般,然而谁也阻挡不了心死,就像癌症扩散难以攻克,任你手握乾坤经纬,财富冠绝天下。   他死乞白赖的求了八年,如同一个穷凶极恶的赌徒,把这辈子最纯粹的感情全押给了一个人,赔得血本无归。   谁又敢断言犯贱的人输不起?   “我还年轻,遇到挫折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从扫大街的临时工变成光鲜亮丽的明星,辉煌过就够了。”   秦徵提到自己出身和后来的明星之路,反倒让关昱礼运一脑门的邪-火顷刻间冷静了下来。   “其实你要想继续演戏也不是不可以。”关昱礼放开他的头发,还轻轻的顺了顺,一副在商言商的口吻,微微扬起下巴,角度把握得恰好是个便于对方捧臭脚的姿势。   他这么笃定,无非是突然想到秦徵被掳的那么顺利,起因正是因为病急乱投医,盲目找资源造成的。   半个月前还在找资源,这会说他不稀罕了,谁信?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面朝黄土被朝天的环卫临时工有朝一日变成万人拥戴的明星,说放弃就放弃?谁信?   反正他是不会信的。   岂料秦徵不识抬举,果断拒绝:“不需要,我要解约!如果关先生愿意成全,不如帮我把违约金填平了。”   关昱礼霍然站了起来,秦徵仰头看着他,居然笑了笑,耸耸肩道:“你不愿意就算了,我就说说而已。”   这口吻、这表情、这言下之意,关昱礼就算是脑-残也能毫无障碍get到话外音——逗你玩儿呢煞-笔!   “哐当!”   屋里最后一个砸得出声响的触摸小夜灯终于命丧关昱礼之手。   “休想!”这两个字挤出牙缝,他自己都能听到槽牙咯吱的声音,“死了这条心吧!”   跟一个以自我为中心的人讲理,真的很累。   秦徵闭上肿-胀的眼,转动眼珠驱散疲惫,末后又睁开,抬头再次看向关昱礼。   “死心?”秦徵一字一顿,字字诛心:“在我知道他没死,你嘴里说着爱他,几-巴却从没有闲过一天的时候,我就已经死心,你不值得我喜欢,你也不配对那个躺在病床上八年的人说喜欢!”   在听到“我就已经死心”这六个字的时候,关昱礼的脑子里已经炸了,轰隆一声,随即一片空白。   后面的话他都听不见,只看到秦徵不停翕动的嘴唇,那里吐出来的每一个字,只怕都是精准无误的在往心口上扎。   有那么一刻他魔怔的想要让秦徵永远闭上嘴巴,等手背上猛的一疼醒过神来时,他已经这么做了。   他的手箍着秦徵的气管,秦徵的手指甲深深掐进他的手背。   这是一个无声反抗的姿势。   两人的目光再一次交汇,均在从对方的眼神中寻找有利于自己的漏洞。   关昱礼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须臾间转换成了威胁,他是个商人,断然不会为了一时之气自找麻烦。   秦徵的脸涨的通红,眼球因为缺氧而突起,太阳穴的青筋狰狞的绽开,饶是这样,他的瞳仁依旧清澈宛如当年。   关昱礼第一次对他动手,是在捧了一个小明星后,为了答谢他,小明星使出全身解数,他那天玩的很尽兴,完事后小明星用嘴给他清理,秦徵就是那会闯进来的。   不知道为什么,对着那双干净又满含难以置信的眼睛,关昱礼第一次体会到“窘迫”这种神奇的东西,当然,他的窘迫都体现在对闯入者的愤怒上。   秦徵指着他的鼻子,指责话还没出口就被一脚踹到半开着的门扇上,少年还没发育出多少肌肉的背脊撞上门扇的声响,是清脆的,如同鸡蛋碰石头的声音。   小孩像是没长记性,好了疮疤忘了疼,一次又一次挑战他的底线,跟个不自量力的脑-残一样,专业捉奸,从不走空路。   那四年因为秦徵的搅和,过的鸡飞狗跳,他烦不胜烦,却没想过把这个不识抬举的东西处理掉,只因为他摸索到了被人一门心思惦记着的乐趣。   想想这些年了,秦徵状似无法容忍他身边的莺莺燕燕,却把自己替身的身份摆的很正,他从来不问肖芹峥的事,也从不把自己跟对方作比较。   难道这些只是因为秦徵也在小心翼翼的维护着他喜欢的人,他认为能让一个人放在心里的感情,就是最纯真的东西。   ——你不配喜欢他!   原来他从来没了解过秦徵,他那么干净,根本不需要金主的照拂而获得一方净土,而是他与生俱来的本真,不受任何污垢侵染。   需要固-守的,就没那么纯粹,秦徵却是在帮他固-守他以为是最纯粹的东西。   秦徵在关昱礼松手的那一霎頽了下去,他捂着胸口蜷缩在床角咳嗽,睡衣半只袖子腌菜似的挂在手肘,下-半-身光溜溜,狼狈的可以。   而全身齐备的关昱礼却觉得比他的狼狈,惨不忍睹。   “你不想演戏了?”他问。   作者有话要说:   微博上传第八章 删减部分 第9章 第 9 章   秦徵耸动的肩膀一顿,捂着脖子抬头看他,喉头咽了几口津-液才勉强开口:“不演了。”   关昱礼定定的俯视他,目光在他眉眼间流连,像是在找什么,最后把“你确定”三个字咽了下去,他自嘲的笑,他都这么坚持了,自己还确定个什么呢。   “不演戏了,以后想干嘛呢?”   秦徵想了想,说:“回老家,过普通人的生活。”   “你没有一技之长,没有学历,难道回去承包鱼塘?”(呵呵)   秦徵在一个接一个的问题下有些应接不暇,他没想过以后,有手有脚,难道还怕没饭吃?   他语气带上了不耐,“做快递,搬运、或者环卫工,这些都不需要关先生操心!”   只要你放过我!   关昱礼语焉不详的点了点头,站在床边没有拂袖离开的原因,是因为大脑有点缺氧,眼前阵阵发黑。   电话这时响起来,恰到好的给他解了围,关昱礼接通,归于死寂的卧房内,通话音如同开着免提。   “关总,高鉴昕在离开医院五分钟后,肖芹峥出现短暂的自主意识……”   “我马上来!”关昱礼挂了电话,没再看秦徵一眼,急吼吼的走了。   这是半个月以来他第一次踏出别墅,佣人们胆战心惊的看着从楼上下来的关先生,生人勿进的气场所经之处带动森凉的气流。   专车在停车坪待命,就在他开门准备上车时,张妈追出来,她依稀有种感觉,关先生急吼吼的背影不像是怒火中烧,更像是落荒而逃。   张妈追到车前,嗫嚅着问:“晚饭怎么办?”   意思就是关先生如果不在家,楼上那位的晚饭该谁送进去。   “不用送了。”关昱礼从车窗冷冷丢出这句话,随即车子启动,车窗关闭。   张妈对着车屁-股撇撇嘴,看来关先生也不是很在意楼上那位先生,真可怜。   楼下的车声渐远,秦徵解开缠在手腕的睡衣穿好,忍着痛从床上爬起来。   还没走到窗前,听到又有车过来,七八个车门同时打开,皮鞋踩在草坪上声音杂沓,男声不容置喙的打断张妈细声细气的交涉,“你去忙你的,我们是关先生派来的人,记得准备八个人的一日三餐。”   这是打算长期驻扎了。   张妈不明所以的进了屋,回过神来才长长的叹了口气,她不懂什么禁-脔囚禁这些东西,只懂得就算是十恶不赦,交给法律来惩罚就是,凭什么把人关在房子里,还那……那样对他,只要是个人,恐怕是受不了这样的待遇的吧。   秦徵从窗口退回,跌跌撞撞的去了浴-室,把自己扒-光又打开了淋浴头,双手撑着墙壁任花洒洗刷,喷头调的是细雨模式,最开始的一截冷水刺-激着皮肤,有一种自虐般的快-感,水温上升后,快-感被源源不断的热水打断。   他焦躁的拔下喷头,拧成最强劲的冷水柱,照着脸冲,窒息的恐惧让他感觉自己还是个人。   不过这种快-感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如同一个瘾-君子,浑身战栗的把喷头对准脖子大动脉,再到胸口、小腹、肚-脐,最后到疲-软的性-器,和关昱礼刚才侵-占过的部位。   真恶心!   他大脑仅存的意识,这三个字仿佛是毒瘤下的恶臭脓血,他讳疾忌医的捂着这个瘤多年,遮瑕粉饰,直到烂肉滋生出蛆虫,不堪忍受的一刀扎下去才体会到什么叫解放的快意。   关昱礼去了公司,心中积郁着一口气始终无法排解。   他枯坐在老板椅上,叉着十个指头无意识的搅动大拇指,偏着脑袋看窗外的雾霾。   见鬼的!夏天哪来的雾霾,心情不好看什么都是灰的。   手机铃-声的打破沉思,关昱礼一看,是发小吴忧,这小子就是社会新闻描写的那种典型的官二代,对外人跋扈无情,唯有对自己兄弟两肋插刀。   关昱礼忙着黯然销-魂,不太想接他的电话,来电铃锲而不舍的闹了两遍,关昱礼气急败坏的接了,“你最好是有正事!”   吴忧愣了愣,随即笑的猖狂,“不会是你那只小狼狗又对你吠了吧,哈哈哈……我可是听说肖芹峥转回国内的医院了。”   关昱礼身边玩得好的几个都知道秦徵是他的床-伴,却不知道三年前秦徵跟他的关系已经淡了,哥几个对秦徵的印象还停留在那个用绳命来捉-奸的毛头小子那会。刚开始都觉得这小孩挺好玩,时间长了就认为他有点恃宠而骄,没大没小。   不是没人跟他提醒过,这小狼狗就是欠收拾,往死里整一回他就认得自己的身份了,关昱礼那时候口上应着,心里不以为然,不过他不会让哥们几个知道他对秦徵的纵容,在他们这些人的概念里,玩物就是玩物,不需要花心思去征服。   要是让吴忧知道他这会为了一个床伴烦的跟什么似的,那他这辈子就甭在朋友圈混了。   “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关昱礼说。   吴忧嗤笑道:“是么?你对那小东西还没玩腻啊?网上那些爆的热火朝天的丑闻你可别说不是你支使的,有必要么?就为一床-伴使这么大劲儿?”、   “我特-么烦他还不行么!?”关昱礼气急败坏的胡乱秃噜一气,“不是你们几个成天拾掇我给他点颜色,这会又屁-话多!老-子想收拾一两个不听话的东西难道还要挑个良辰吉日?”   吴忧骂道:“你他-妈会听人话么!老-子看你就是把自己个儿玩进去了,妈-的!依我这暴脾气,腻味了就他-妈哪来的踹回哪去!不就是一个县城来的小玩意么,得了!兄弟帮你解决!”   他们这一伙人,从小习惯被人被溜须拍马的哄抬着,个个唯我独尊,他们给的面子就是御赐,谁不赶紧的谢恩谁就是欺君。   在吴忧看来,秦徵能存活到现在实属异类,关昱礼对他的纵容已经让兄弟们很没面子,吴忧是怒其不争,特别看不惯。   关昱礼对此心知肚明,他肯定不会承认自己已经陷进去了,为了面子,还得顺着吴忧的话,“我要你解决?我自个不会解决!?有你什么事儿啊!”   “行!”吴忧说:“你自己解决最好,这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混账东西,就得把他打回原形。”   关昱礼不胜其扰的糊弄了两句,挂了电话。   把这些天挤压的工作处理了一部分,感觉力不从心,掀翻了桌案上的各种文件,椅子一摔,走出噤若寒蝉的办公楼。   一下午没做多少事,出来已经将近二十二点。   让司机把他送到医院,肖芹峥的主治医生曹赞已经下了班,肖芹峥一回国就有苏醒的迹象,这恐怕是这段时间以来最值得高兴的事了。   病房里看上去跟上次有些不一样,关昱礼转了一圈,才发现是窗台上多了几盆绿植,罗马杆的顶端挂了两盆吊篮,藤蔓迤逦而下,常青藤的点缀效果确实不错。绿意装饰生活,极目所见让人心旷神怡。   他追肖芹峥的那会,各种求爱方式变着法的使,送过鲜花,从一支到999,从玫瑰换到非洲菊,无一例外被肖芹峥丢进学校食堂的潲水桶。   他以为肖芹峥是欲擒故纵,八年后的今天才知道他不喜欢花。   不显山不露水的高鉴昕居然比他更懂得肖芹峥的心,如果他还自欺欺人的认为肖芹峥恢复意识是因为他,那么自己都要鄙视一下自己。   说起来也是失败,他逼着肖芹峥喜欢自己,对方却誓死不从,从八年前睡到今天不愿意醒来,只是因为他醒过来也没法改变被禁锢的死局。   他把秦徵当成一个玩-偶,任意作-践,那人却一根筋的喜欢他,跟着他,到他准备把感情分一点出来,那人又不要了。   为什么会这样?   他想不通……   ……   别墅到了夜里格外的幽静,窗外树影婆娑,张牙舞爪的印在窗玻璃上,秦徵惊醒了不止一次,每次惊然一瞥,都以为是无声匍匐在窗子上窥视他的鬼影。   他无法入睡,从获救到昨天,关昱礼都寸步不离的守在房间,他犯-贱般的安心。   他知道对关昱礼的依赖跟倾注的感情一样,都是自己一厢情愿的产物,得不到好下场。   所以必须要忘记他。   好冷。   他搓了搓胳膊,可能是饿了,也可能是夜里下寒气,郊区多丘陵,即使是盛夏也比不得市区。   他爬起来想关掉空调,刚刚坐起,低血糖一样的眩晕促使他不得不抓-住床头柜,等眼睛能视物了才缓缓站起来。   地上铺着一层地毯,踩在脚下像是绵-软的云,整个人都像是空心的,唯独脑袋重逾千斤。   爸爸早逝,妈妈瘫痪,即便是长在现如今物质不缺的年代,他还是吃过苦头的,就算是后来开始拍戏,生活品质随着宽裕的收入改善不少,也很注重锻炼身体,加上拍戏也是个体力活,身体素质一直都保持得很好,何曾孱弱至此。   关掉空调还是冷,他摸了摸额头,自己摸不出来有没有发烧。重新躺回床上,剧烈的眩晕再度来袭,整个世界都在疯狂转动。   他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有人在耳边桀桀的笑,他掀开沉重的眼皮,却看到身处的环境并非是别墅的卧室。   似乎是酒店鲜为人知的后巷,通常都是酒店方安排被记者围堵的公众人物撤离的隐蔽通道。   巷子狭长阴暗,坑洼的水泥路两旁是酒店的排污管道,路面污水横流,一股股霸道的潲水味充斥鼻腔。   自己怎么会在这里睡着?   他想起来了,刚才在洗手间碰到高家的那个高鉴昕,上来就抱着他亲,外套和衬衫也在厮打中被撕烂,那变-态还是个练家子,厮打中清醒了些,非但不道歉,居然还给他小腹踹了一脚。   操!   秦徵捂着肚子干呕,在心里暗暗发誓,下次碰到姓高的那个变-态一定要把他胳膊腿-儿全给卸了。   巷子尽头的灯光忽明忽暗,秦徵抬起头来,看着五六个逆光的身影往这边欺近,顿时感觉不对劲儿。   他边后退边掏出手机拨通了快捷键,拨号音冗长而沉闷,秦徵心跳如擂鼓,冷汗顺着额头滑到脖子根,瞳仁猛的一缩,在那些人追过来的第一时间拔足狂奔。   “怎么了又?”电话终于通了,问是这么问,却不等他开口就劈头盖脸一通牢骚:“我这要登机了你打电话来?算了算了,你什么都别说,我回来给你带礼物,挂了啊!乖。”   “关昱礼——”   “嘟嘟嘟——”   “操-你-大-爷!”关昱礼!   他亡命的跑,边给mimi打了个电话,接没接通不知道,屁-股被踹了一脚,干脆利落的摔了个狗吃-屎,手机脱手飞了出去,屏朝地砸的哐当一响。   有人要整死他,这事没什么值得稀奇的,趁着关昱礼要出国,人还没登机就迫不及待的对他下手,必须是相当于夺妻之恨才一刻不愿意多等。   那些人上来就全武行伺候,刚开始还能凭着在剧组学到的皮毛进行反击,再后来后脑中了一棒子,就彻底玩儿完了。   他被冷水泼醒,无意外发现自己已经被扒-光,摄像机闪烁红灯,表示正在全方位记录他即将公布的艳-照门。   蒙着面的猥琐男人们对着他撸,腥臭的精-液喷在脸上,嘴角。   有人对着他亮刀子,不就是这张脸讨人喜欢么,老-子今天给你划花了,再看你的屁-股有没有本事讨金主的喜欢。   没猜错不是,还真是关昱礼的后宫失火。   那人没想到他会空手夺白刃,他死死的握住刀刃就是不放手,鲜血从手腕往下落,砸在光-裸的腿上触目惊心。   趁着那人怔愣的一瞬间,他抢过了刀子反手就捅了过去,眼帘中一片腥红,眼睁睁看着那个人捂着肚子撅了下去,他当时没觉着怕,杀红了眼似的将刀尖对准了另一个人。   mimi若没有及时赶到,他大概会狂化,沦落成一个杀人狂魔。   秦徵,你也太不让人省心了!   他醒来时,mimi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幸亏那人没死,这事我已经摆平了,你也别没事找事什么都跟关先生说。”   为什么不能说?他后怕又委屈。   “这又不是什么好事,再说了,你以为他为什么赶着出国?前几天从昆明订了几万朵香水百合,江珑找熟人报关我才知道,是去给他的情人扫墓去了。”   原来如此。   活人比不过一个死人,事实就是这么遭瘟。   可是有哪里不对,mimi在骗他,那人根本就没死,关昱礼也在骗他……   关昱礼人呢!?   他摸了摸床边,床铺是凉的,空无一人。   后脑被棒子敲击的部位放射性的疼,牵扯到太阳穴突突的剧痛。   那些人的笑声又来了,忽远忽近,回荡在空旷的小巷,不,是修车厂,不对,是俱-乐-部……不不不!   我在哪儿?   关昱礼快来救……   他刚挂了电话,已经登机,在医院陪着他的爱人。   忘了他,忘了他。   凌晨三-点的夜里,他倏然睁开了眼睛,目光清明,毫无惺忪。   有一个声音在耳边不断重复,忘了他,忘了他……   君若无心我便休,子不我思,岂无他人。这句男二的戏文唱词为他赚取了多少观众的眼泪。   萦绕在四周桀桀的笑声消散,取而代之是昆曲委婉迂回的唱腔,在空灵的深夜回荡。   君若无心我便休,子不我思,岂无他人……(这句词不是昆曲唱词,作者杜-撰) 第10章 第 10 章   一大早来了一辆微型皮卡,张妈跟着下去招呼,看见车斗里装的都是盆栽绿植,挂的摆的应有尽有,只怕有上十盆。   吃完早饭的保-镖帮着往楼上搬,张妈站在旁边踌躇了会,然后飞快的去厨房盛了一碗白粥,又用碟子装了两只莲蓉包,跟着上了楼。   关先生没放话让她进卧室,还叫她不用送饭,卧室里那位昨天中饭晚饭两餐都没吃,又是病人,哪里经得住饿呢。   张妈战战兢兢的来到门口,盆栽已经搬完,几个黑西装下了楼,最后出来的一位准备带上房门,看了她一眼。   张妈低着头,被审视的目光吓得够呛,全然没意识到是自己缩头缩脑的看上去形迹可疑。   “那位先生……”她想问能不能瞒着关先生给里边送点吃的。   男人打断张妈-的话:“不该你知道的,就别问。”   张妈捏着盘子的手指都泛白了。   “你上来干嘛?”男人瞥了眼碗盘,明知故问。   张妈连忙说:“送点吃的,从昨天中午……”   男人不耐烦的再次打断:“去吧,动作轻点,别打扰他休息。”   男人下了楼,张妈感觉压力顿消。   大白天的,房间里黑压压一片,床上躺着一个人,看似睡得很沉,一动不动。   张妈拘谨的走进去,把碗碟放在窗台边的藤艺小几上,等所有声音都静了下来,才听到粗重的呼吸声。   哎呦,别是发烧了。   张妈没开灯,把窗帘拉开了一条缝,走到床边还没用手探额头,只看双颊潮-红,就知道是发烧了。   就算是犯人,生病了也有接受治疗的权利吧。   张妈抿了抿唇,快步下楼去取药,又装了一壶温水,折返回主卧。   喂药喂水弄完,张妈-的两条胳膊都脱了力,别看床上这人身个儿不大,却烧得全身无力,扶他起来完全是自己两胳膊使力。   这人长得真好看,张妈拖了张椅子坐在床头发花痴,怪不得那天听到关先生跟他那啥……   呸呸呸,老不-要-脸!   现在的有钱人就不把别人当人,她少说跟了几户有钱人家,里边一些讳莫如深的勾当也看了不少,却没见过像这么糟践人的。   咦,这长相有点面熟啊。   张妈想了想,大-腿一拍——这不是那个演电视剧的明星么。   这么一来,她就知道关先生为什么不让她进卧室了。   哎,可怜。   秦徵浑浑噩噩听到淅沥的水声,然后光线被身影遮挡,额头上一沉,冰冰凉凉的浸着皮肤,很舒服。   “你醒了?”和蔼的女声对他说话。   他眼皮抖了抖,掀开一条缝,朦胧的视线中,一张胖乎乎的脸正关切的看着他。   秦徵“嗯”了一声,却没发出声音。   张妈看他点头,忙说:“别点头,发着烧点头的晕得很。要不要喝一点稀粥,喝就眨眨眼睛。”   秦徵笑着眨眨眼,他的眼神因为发烧而显得呆滞,但本身长得好,这么眨一眨,乖巧的模样把张妈-的心都萌化了。   秦徵喝了一碗白粥,感觉好多了。   张妈一上午都在主卧,也没人指责她不应该,她胆子就大了起来,索性就待在主卧,把浴-室和房间的卫生做了下,下午太阳西斜,又把窗帘全部打开,方圆几里就这一栋别墅,顺着窗子放眼望去,全是无尽的绿意。   “张妈,我想看看新闻。”   他这种情况,应该算得上是失联吧,虽然深知关昱礼能摆平媒体和剧组,但他还是想知道外界获悉的到底是什么信息。   这可难倒张妈了,为了维护客户方私人信息,她们这些临时雇佣的家政,虽然签订了保密协议,也是不允许携带通讯产品的。   家里也没用电视投影和电脑之类的东西,只有几个保-镖有手机,她哪里敢去借。   见她为难,秦徵便说算了。   “秦先生。”张妈迟疑了一会,安慰道:“你放心,我今天送饭他们没说什么,只要我继续在这帮佣,就保证不饿着你。”   秦徵看着张妈,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能这样对他,挺让人感动的。   张妈却会错了意,以为他不明所以,解释道:“关先生关着你,还叫我不用送饭,他当时的表情可吓人了,像他这样的人,气生完了哪里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呢,反正到时候他就算是追究起来,我也能狡辩,因为我那会只问了晚饭送不送,呵呵。”   秦徵被张妈夸张的表情给逗笑了。   有种苦中作乐的意味,却并不难受,就像枯井底淤泥中的野草,也能在每日捕捉那一瞬而过的阳光。   而心中窒息的闷痛,咳两声就好。   晚饭喝了一碗冬瓜汤,秦徵发了一身汗,张妈给他量了体温,退到了37度以内。   本以为年轻人生病好得快,只要退下来就是在恢复,哪里知道第二天一早,张妈发现他又在烧,还是39度。   照前天一样的药量,张妈加了退热栓,护理知识她在公司接受过培训,以前在雇主家也端屎端尿的照顾过病人,可秦徵坚持自己用药,张妈苦笑着摇头,我要有孩子只怕跟你一样的年纪,这有什么害臊的。   秦徵自己去卫浴间塞了退热栓,其实他之所以发烧,绝大部分原因是后边被伤着了,昨天用湿纸巾清洁还抹出了血丝,这个部位的伤太难为情,他没好找张妈要伤药抹。   跟昨天一样,傍晚烧退了,张妈夜里起来一趟,去楼上看看秦徵的情况,推开门就听到卧房里传出闷闷的说话声,她以为是关先生来了,站在门口听了一会,才听出是秦徵在说胡话。   惊恐的吼叫:“……你们别过来……恶心……滚!滚开!”   愤怒的咆哮:“你才是狗!你们都是狗!是畜生!”   绝望的低泣:“……他不会来的,他登机了……他在医院陪他的爱人……”   神经质的反复强调:“……忘掉他,对!忘掉他,忘掉他……忘掉他,忘掉……”   张妈听说过有演员入戏太深,此时听到的呓语,她更愿意相信是秦先生沉浸在戏里没走出来。   第二天一早,张妈找了那个跟她说过话的男人,“秦先生高烧不退,有三天了。”   男人皱皱眉,不悦道:“怎么不早说?”   张妈:“……”   没一会医生来了,照本宣科的听诊量温度,也没多检查,配了针剂给挂上,走之前给病人留了一支消炎软膏。   跟医生一样,保-镖们也是见怪不怪,关先生只交待了让他们把人看着,也没说大事小事都必须报备,人都有察言观色的能力,主人是怎么样的态度,下人相应的也就是个怎么样的态度。   谁也没想到,秦徵反复发烧的情况,一直就这么持续了七八天。   这七八天关昱礼在干什么呢,他什么都没干。   肖芹峥那他也没去,好好一人,谁愿意成天往医院跑啊,别墅那边他更不想去,比死气沉沉的医院还压抑。   他这么一个没心没肺的糙老爷们能get到“压抑”这么高端的玩意儿,根本原因是他对秦徵的心态产生了变化,换在七年前要遇到这样给他甩脸子的小情人,老早踹他会老家解甲归田了,还留在身边找不痛快?   若说在这两三年,也是在相互冷处理,但操控权实际上还是在自己手上,虽说秦徵招之则来挥之则去,表面顺从这一点让他不爽,但那小子心里暗暗较着劲儿,他还是有把握的。   较着劲儿至少表示秦徵对他的妄想还保持着原来的热度,只是换了一个接近的方式而已。   他完全可以理解为,秦徵也在成长,从以前那个明目张胆觊觎他的小蠢材,成长成了一个成熟理性,懂得以退为进的青年。   只是现在的情况,好像脱离了轨道。   他能清晰感觉到,秦徵对他的态度不再是欲擒故纵,或者是不动声色的挑衅。   而是排斥、漠视,甚至是恐惧。   这让他有些不知所措,在想出解决的办法的之前,他真的没法去面对秦徵,重复面对那十五天出了太阳也好像暗无天日的日子。   接到别墅打来的电话的时候,他已经到了病房门口,曹赞说会诊方案结果,可以进行催醒治疗,鉴于三年前患者曾接受脊髓电刺-激治疗失败,所以这次催醒治疗需要家属全力配合。   关昱礼接通了别墅那边的来电,透过病房门玻璃窗看里面的情景,高鉴昕胡子拉渣的捧着肖芹峥的脚剪趾甲,眼睛充-血青紫,肿成了一条缝,那是他揍的。   高鉴昕没还手,敢拿秦徵要挟他,就该有把皮先绷紧的觉悟,关昱礼不否认当时是起了杀意,他不能回想视频中看到的任何一幕,如果没发生这件事,他和秦徵的关系是不是就不会糟糕至此呢?   高鉴昕不但虐-待了他的人,还无形中成为了□□,所以他恨不能抡出去不是拳头,而是刀子。   高鉴昕如果不求饶,他肯定已经气急之下不知轻重,不打死也至少让他下半辈子生活不能自理。   正如高鉴昕所说的,你不能杀我,这是你欠小峥的。   谁说不是呢,他还欠着肖芹峥一条命。   “如果小峥一辈子不醒,你打死我我认,可他现在有清醒的迹象,你和我必须承认,你不是他的良配。”   “因为你变心了……”   “小峥会是你的累赘,是你一辈子解不开的枷锁。”   “你永远都这么自私。”   “你学不会在该放手的时候放手,你毁了小峥这一辈子最值得珍惜的八年青春,等他醒来看到的却是一个变心的关昱礼,他会怎么想?”   高鉴昕拧了条热毛巾,给肖芹峥擦脸,擦脖子。   常年的卧床,使得后脑勺的一圈头发脱落,类似婴儿枕秃,着实是不好看,然而高鉴昕的眼神却温柔的仿佛能掐得出-水来似的,动作轻柔,像是对待一团新棉的绒,生怕控制不好力道而摧折过头。   “高烧不退?”关昱礼问电话那头。   这真是见了鬼了!   关昱礼一个小时后到竹叶海,刚好是午饭时间,几个保-镖在宽大的饭桌整齐落座,甚至是有闲心边聊边吃,好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关昱礼进来的时候,几人没注意到,他什么都没说,直接走到饭厅,厚重的黑胡桃木餐桌被轰然掀倒,盘子碗筷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保-镖们跳了起来,大气不敢出,佣人倾巢而出,看见是关先生,个个噤若寒蝉。   从头到尾,关昱礼一个字没说,特意赶来掀桌子的仿佛不是他,擦了擦手,施施然上了楼。   张妈拿着消毒液在做卫生,她猜到关先生今天要来,又想陪着秦徵,所以故意拿一条抹布在卫浴间磨洋工。   “情况怎么样?”关昱礼没斥责她,用手背探秦徵的脖子温度。   “每天傍晚退烧,夜里又反复。”张妈回答:“医生开了挂瓶,注射前两天还有点效果,后来就不行了,也采血化验过,白细胞正常,也不是支原体感染,就是退不了烧。”   张妈话音一落,房间就陷入沉闷的状态,安静的连呼吸都是颤抖的。   关昱礼在床头的椅子坐了,秦徵也不知道是装睡还是睡得不沉,眼皮下的眼球不住转动。   他坐了会,发现张妈还在,摆摆手道:“去拿一瓶酒精过来。”   张妈嗫嚅着说:“用过酒精降温,好像没什么用……”她用自己小心翼翼的方式表达不认同,嘴上这么说,两只脚却不由自主的遵从主人的命令往外走,走到门口低声又飞快的说了句:“他是被吓的。”   “站住。”   关昱礼声音不大,已经走道走廊的张妈却马上折返到卧室门口。   “被吓的?”关昱礼嘀笑皆非。   大妈们愚昧无知,理所当然的把找不到病因的高烧都归咎于神鬼理论。   他认为张妈无知,却不想想自己不信邪,又为什么叫住张妈。   张妈肯定的点头:“是被吓的。”   关昱礼眯起眼,靠在椅背上,用考校的眼神看着张妈。   “每天夜里说胡话,有时候哭有时候叫,不是被吓的是什么?”张妈壮着胆子反问。   “胡话说些什么?”   “骂人,骂畜生混-蛋,哭着求别人放过他,有时候还唱……”张妈使劲儿回想,“……什么你无心我无心的,子不我……岂无他人,像是唱戏词儿。”   “君若无心我便休,子不我思,岂无他人?”   秦徵四年前演了一部民国剧的男二,是一个以戏班的班主隐藏身份的爱国义士,当时为了演好这个角色,他请了一位戏剧大师专门指导秦徵练习身段和唱腔。   电影最后男女主去了香港,男二在被解放初期戏班子解散的前一晚,一个人对着东南方向唱了一宿的独角戏。   关昱礼没有赏戏的情操,听秦徵唱多了,也就只记得戏词,比起揣摩戏词的韵-味,他更热衷于摁着咿咿呀呀的戏-子干一-炮。 第11章 第 11 章   “为什么一直发烧呢?”关昱礼盯着秦徵的眼睛,试图找到破绽,“张妈说你被鬼压床……呵呵。”   药用棉擦过秦徵的脖子,酒精挥发激起皮肤丝丝沁凉,秦徵的眉头皱了皱,眼皮下的眼珠打转,像是想睁开,却醒不过来。   “你年年体检的结果都是A,就算是感冒发烧,以你的体质不出三天绝对康复,现在却反复不见好,你准备给我一个什么解释?”   秦徵的皮肤很好,酒精在肌肤上迅速挥发的过程赏心悦目。   他记得很久之后问过秦徵:塑形美容什么的倒是说得过去,还要纹乳-晕,你当时就没怀疑过?   秦徵啧道:我是个男的,怎么会往这方面想啊,再说我就一小县城出来的,前十八年就没听过男人玩男人这种事。   关昱礼相信他说的是实话,社会底层出来的人,一朝之间踏入眼花缭乱的新世界,新奇的同时,也会对周遭的一切抱着莫名的敬畏,在这种私-密的部位纹身,他当时应该是懵懵懂懂的即抗拒又不得不接受。   就好比第一次在白云青舍的那晚,他用了非常手段把小孩吃干抹净,他要了整整一宿,暂且不提药物作用下他有没有获得快-感,只谈那么小的一孩子,又是初-夜,心理和生理肯定是不好受,可他后来什么都没说,不是不在乎,而是畏惧强-权。   之后一段时间,他有心让秦徵缓一缓,没找他,只使了点撩妹的小手段,送外卖送小礼物,再后来总是有意无意的出现在他周围,至今还记得秦徵看见他见了鬼的表情。从躲着他,到偷偷看他,隔着那么多人,那双黑嗔嗔眼睛,却总能轻易被彼此俘获。   几餐饭就打发了,还真没见过比他好撩的小明星,这小傻-子。   医用棉擦过左边…………如凝聚了数万年的春-色,精粹在这舌尖大小的一点。   关昱礼的眸色黯了黯,小腹有一团火苗,掀起阵阵鼓噪。   得到秦徵比他预期要简单很多,而且小孩超出了他的预料,只经过了短短的磨合期,之后在性-事上就特别放得开。秦徵知道他在这方面的恶趣味,曾经有一次带着…………能为了讨好他做到这个程度,足可见他强悍的可塑性和适应性。   所以当秦徵三年前突然要离开他,他只当是对方耍的小手段,就连此时面对躺在床上高烧不退的秦徵,他也在潜意识里认为,这仍然是手段。   “我来猜猜……”他含-住耳-垂,用舌尖逗弄柔软的一团,“是不是每天半夜淋冷水澡,嗯?用生病来跟我叫嚣对么?”   发烧时头部温度相较身体要高,加上关昱礼的气息喷在耳窝,让秦徵很不舒服,他轻轻哼了一声,别开脸躲避那团热浪,被舔shì得湿漉漉的耳-垂也从关昱礼的唇-间扯出了出来。   “秦徵……”关昱礼挫败的看着他,依在床头把人抱在了怀里,“快好起来吧,不管你是故意还是无意的,我都不追究了。”   “如果你乖的话,”关昱礼吻着秦徵的发顶,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秦徵的一抹额头和无力垂下的睫毛,脆弱的不堪一击,“我就考虑送你一件礼物,我保证你一定会喜欢。”   下午六点,张妈端了一碗煮的软烂的清汤面给秦徵,卧室里准备了一张移动餐桌,倒是免了你喂我推的戏码,关昱礼的存在毫无用武之地,秦徵从醒来到现在都没看他一眼。   两人之间的氛围非常怪异,却奇迹的没有任何尴尬感,关昱礼是个天生免疫尴尬的老流氓,只要他愿意,完全可以全情投入的陪秦徵玩“隐形人”游戏。   入夜,秦徵在浴-室擦了个澡,这几天反复发烧已经有了一个规律,趁着烧退的这段时间,他能自己干的事就自己干,不想麻烦张妈,或者是关昱礼。   关昱礼跟在他后面上了床,他特意抢先洗的澡,这会身上已经晾干,怕同盖一张被子把水汽过给秦徵加重病情。   他以前可没有这么虚伪的细心,这些举动在秦徵眼里,就是多余。   所以说李碧华有句话说得对:什么是多余?夏天的棉袄,冬天的蒲扇,还有等我已经心冷后你的殷勤。   关昱礼也有自己的打算,叫他大白天里献殷勤说情话,这可真是恶意难为人。   除了读大学那会追求肖芹峥的时候受弯弯偶像剧的荼毒,干出了些现在回想起来都恨不能回去扇自己两耳光的蠢事,之后就没再轻易跨越过傻-逼的准绳。   所以他宁愿白天里努力做一个隐形人,等晚上黑灯瞎火的时候再撕下矜持,化身为狼。   他面贴着秦徵的背,下巴往前探了下,秦徵没反应,他又窸窸窣窣的在被子里拱了几下,左手悄然爬上了秦徵的腰。   贴着心脏最近的地方,往往就是破冰的标准姿势。床头打架床尾和,夫妻之间也不尽然全是孩子当纽带。   “我知道你在生气……”他叹了口气,悄悄勾着脑袋看了秦徵一眼,又轻轻躺回去,“瞒着你肖芹峥的事确实是不地道,我在这给你陪个小心,那些欺负你-的-人我已经收拾了,往后再派几个人贴身跟着你,至于说工作方面,你要还想演,咱们就改走大屏幕的路子……”   他没提高鉴昕的名字,可不是为了维护那个王-八蛋,私心里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万一秦徵要把高鉴昕恨上了,将来不还得质问他为什么不灭了丫挺的。   改拍电影,也是为了将来同性恋身份曝光做一个长远的打算,舆论总是偏向于站在对影视业有贡献的人这一边,演电影可以走向国际,再不济,只要拿几个国内大奖,面对媒体时底气也足一些。   秦徵一直没反应,关昱礼独白似的到最后也词穷了。   哎,让他好好睡一觉吧。   拍了拍秦徵的小腹,手掌转而滑到大-腿上来回安抚,他想今天有他陪着,秦徵还能有什么“手段”让自己接着发烧?   他这还在迷迷糊糊的培养睡意,怀里安静的秦徵突然开始小幅度颤抖,关昱礼的瞌睡顿时清醒,他还没做出反应,秦徵突然挥手,“别过来!”   手背砸中关昱礼的鼻尖,顿时像是头颅被狙-击点爆了似的,火-辣辣直冲面门的滋味比生吞了一管芥末还酸爽。   “别过来!滚你-妈-的!”   “要找找他去!老-子跟他没关系!”   关昱礼捂着鼻子琢磨,胡话的台词不对版啊。   这会没工夫让他狐疑,探了探秦徵的额温,温度高的能摊鸡蛋。   别墅的几个帮佣全被关昱礼喊了起来,帮着给秦徵穿衣服,一时间乱哄哄的。   关昱礼把人打横抱起来,点了张妈随行,飞快的跑下楼把人塞进车子里,让张妈在后座照看,以最大马力驶向医院。   半路上秦徵开始哭,张妈照顾他这些天还没见过想今天闹得这么凶,秦徵睁着眼哭,两只黑嗔嗔的瞳仁亮的可怕,他也不吭声,眼泪开闸似的往外涌,唯一的肢体语言就是不停的摇头,关昱礼从后视镜看着后面,心急火燎的吼张妈:“抱着他的头啊!再晃两下晃傻了都!”   张妈偷偷横了他一眼,这么好好一小伙子,要真傻了就是你祸害的!   还不如不通知他过来,来了反而坏事。   秦徵被抱上等在医院门口的担架车上时,他已经开始出现痉-挛症状。   医生护士们如临大敌,把担架车推得飞快,一大群白大褂簇拥着推车在医院大厅带出阵阵消毒水味的气流。   关昱礼和张妈疾步跟在后面,他听不懂主治医生报菜单似的一大堆专业术语,只看各位严肃敬业的表情,个个的跟拍外科风云似的,关昱礼要是导演,绝逼拍板喊“过”。   “喂!”他扯住戴眼镜的主治医生,“什么情况,能先跟我支会一声么?”   主治是院长特意点名来侍候这位大佛的内科主任,电话里获悉的病人情况是高烧持续反复,这种症状可大可小,不做详细检查哪里敢断言,他带着脑科专家和一大群学生们等候在医院门口,无非是想表现出医者仁心,对病人的重视胜过生命。   他推了推眼镜,模棱两可的回答:“看病人四肢肌肉强直性痉-挛的情况,目前只能做出大概的判断,应该是高烧引起大脑缺氧,但不排除脑部没有别的问题,据病人先前病史,二十多天前曾脑补受到撞击导致轻微脑震荡,那么有极大的可能是脑补淤血没有散开。”   “所以呢?”关昱礼呼吸都是痛的。   “所以要先做脑补CT,再依照结果给出治疗方案。”   秦徵被推进了CT室,因辐射较大不允许家属陪同,关昱礼就和张妈等候在外边,护士端来了两杯咖啡,关昱礼斜斜靠在墙边,对护士双手奉上的咖啡视而不见。   张妈摇摇头,把咖啡接了过来,一杯放在椅子上,一杯递给关昱礼。   关昱礼接过杯子,心不在焉的往嘴里送,顿时被烫的一跳,张妈已经远远的坐在他身后,左右没人找茬,他只能愤愤的认倒霉。   “哎……什么高烧引起大脑缺氧啊。”张妈自言自语的吐槽:“明明是哭狠了才缺氧,缺氧又引起高烧。”   关昱礼扭头瞅着张妈,“哭?他天天哭?”   “可不是,做噩梦就哭,天天换枕套。”张妈嘀嘀咕咕的说:“我就说做噩梦是被吓着了,还没人信。”   妇人之言,关昱礼懒得搭理她。   做完ct出来,秦徵已经在药物作用下睡着了。   高烧反复,会对大脑造成影响,医生用的药比较霸道,送到病房时烧已经退了,他这会躺在病床上沉睡,肤色苍白,跟床单一个色,虚弱得像是随时会融化,就那么融进雪白的床单里。   ct结果,脑内并没有淤血,脑震荡恢复情况良好,那么问题就来了,发烧的起因到底是什么。   “鬼压床?”关昱礼啼笑皆非的眯眼瞅着医生。   医生可不认为关昱礼有心情跟他开玩笑,暗自抹了把汗,继续问诊,关昱礼跟个一问三-不知的白-痴似的,被问烦了就用鼻孔鄙视医生。   医生再次抹汗,这位主要医闹起来,那可是重量级的,他的职业生涯指不定要止步于此。   最后是张妈,对医患之间鸡同鸭讲听不下去,强势插入她坚持认为的神鬼论,前因后果一说,医生倒是找到了突破口,但是一时没法给出结论,必须等专家会诊。   一整晚的兵荒马乱,到了下半夜才消停,关昱礼在沙发上小睡了两个小时,六点半被助理的电话叫醒,才想起来今天上午有个会要开。   他满脸胡茬眼窝青紫,年纪大了熬一夜跟去了半条命似的。   秦徵还没醒,关昱礼跟张妈交待了一声,说等会叫个护工来替换她休息就走了。   秦徵是被胸前滑动的听诊器吵醒的,早上来查房的年轻医生见他醒了,问道:“现在感觉怎么样?”   秦徵半梦半醒,听到有人跟他讲话,语气很温和,声线却带着一种天生的冷淡,有种让人安心的距离感。   秦徵睁开眼,一张白净冷肃脸跃入眼帘,他答:“还好。”声音哑得不像话。   “有没有恶心想吐的感觉,或者是呼吸困难?”医生问。   秦徵刚醒,思维还未完全打开,他眼神木讷的看着年轻的医生,明显跟不上问话的节奏。   “你跟着我的指示进行深呼吸,能做到吗?”医生问。   秦徵点头。   “好,我们现在开始,吸气——呼气——吸气——”   第一次吸气勉强能做到,到第二次,秦徵吸到一半就开始咳嗽。   医生对张妈说:“可以吃些甜味的流食,按他喜欢的口味来就行。”   张妈忙答应了,医生出去时,张妈跟了过去。这位简主任刚才进来的时候介绍自己是精神科的医生,病人的后续治疗将由他来接手。   精神科啊,闻之色变的三个字,张妈心里五味陈杂。   张妈低声问医生:“简主任,秦先生到底是什么病啊?”   简医生没正面回答,问张妈:“你说他晚上做噩梦,会哭,还会骂人,你当时听到他说梦话,第一个反应认为他梦到的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张妈想也不想的脱口答:“像是被绑架,有人要打他,他很害怕。”   简医生沉吟片刻,说:“多陪着他,陪他聊聊天,您不是患者的家属吧?”   张妈:“……”   简医生说:“算了,我跟关先生直接沟通吧。”   中午来了个护工替换张妈,吃了饭后,秦徵说要下楼去散散步,护工就陪着他坐直达电梯到一楼。七月头的天,正当午的日头正毒,秦徵没坚持要出去,就在住院部后面的室内花园走动。   走了会,秦徵说口渴,要喝饮料,医生没有硬性规定不能饮用饮料,而且鼓励让病人多食用甜食,护工琢磨了片刻,一步三回头的去贩卖机买奶茶。   刷卡的时候他还扭头看见秦徵在原地,等从出货口拿到饮料再起身时,就不见秦徵的人影了。 第12章 第 12 章   护工在一楼没找到秦徵,随即回到病房,他的手机和钱包已经不翼而飞。   晚上八点多,唐典是在一家黑网吧找到秦徵的,他用偷护工的钱在集贸市场的地摊上买了一套短袖短裤,手机给唐典打了电话就丢进了垃-圾桶。   唐典去的时候,他在浏览网页。   在丑闻曝光后的几天,公司发布声明证实了那位女主角所言纯属造谣,并且对该造谣女星做出了无限期停滞工作的处理,但对之前网友爆出的丑闻并没有相应做出澄清。   秦徵这个名字仍然占据各个论坛和娱乐新闻头版头条,各种意有所指的猜测和人云亦云的传播,加之当事人不但没面对镜头,反而消失于公众视野,这些情况足够预示有关于“秦徵”这个代名词的结束,而且结束的很不好看。   从网吧出来,两人上了车直奔国道,车子不是常用的那一辆,是唐典找-女朋友的表哥借的SUV,来前蓄满了油,避免了在国道加油站被监控拍到。   准备不充分,且毫无目的地的潜逃,秦徵深知凭关昱礼的手段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把他逮回去,明知道毫无意义,他仍然选择要逃,尽快的逃。   如同溺水的人,即便知道越是挣扎死的越快,仍会出于本能的挣扎求生。   窒息的感觉太过恐怖,活下去需要氧气。   他无法面对一个他厌恶的人,可怕的是在厌恶之外有一种更深刻的感情在叫嚣,那是除了死亡之外别无他法磨灭的刻印,两种无法平衡而又矛盾的感情,恰恰被安放在一个人身上。   他担心自己会崩溃,特别害怕关昱礼的怀抱,那个人凭什么把左边胸口紧紧贴着他?他只要一想到这些年来求而不得的东西原来是那么肮脏和肤浅,就恨不得拿刀子朝那个地方捅-进去。   “哥,还好吧?”唐典开车时余光瞥到他在颤抖,于是把车速放慢下来,想看看情况。   “没事,有点冷。”   “那我把空调关掉吧。”   “好。”秦徵打开了车窗,让夏天潮-湿的夜风灌进车窗,面颊迎着田野的风,泥土和青草的味道吸入胸腔,沉寂的心情也似乎跟着飞扬起来。   唐典一直保持着沉默,不敢轻易开启话题。   在这之前,他打了无数的电话,一直关机,去了关昱礼的公司,连一楼都进不去,只到今天才接到秦徵的电话,他猜得到,关昱礼把他关起来了。   他这人不怎么聪明,也没多大能耐,唯一能为秦徵做的,恐怕就是今天这次无脑的跑路了。在电话里秦徵说他要走,他就说我送你走,两人几乎都没有合计,就约好了见面地点,借好车,就这样明目张胆的上了国道,从头到尾超乎寻常的顺利。   他认为自己做的没有错,特别是在网吧见到秦徵之后。他没戴墨镜和帽子掩护,网吧那种嘈杂的环境,居然没一个人能认出秦徵,可想而知他憔悴成了什么样。   唐典自己是长得不行,要是长得好只怕也会琢磨着傍个把大款好捞点票子,所以他从没瞧不起谁,甚至怂恿秦徵去找关昱礼,有时候在一边干着急,还暗暗埋怨过秦徵太不争气。   可如今亲眼看到秦徵的遭遇,他受到的伤害远远超出了所得到的,他的不幸全部来自于关昱礼的加注,别人或许不了解,只有一直跟在秦徵身边的他,知道秦徵对演戏的热忱,还有他对关昱礼那份的感情。   一夕之间,尽数坍塌。   车行至三百多公里以外某个不知名的村落,在唯一一家招待所开了两间房,吃完饭已经是晚上十点。   躺下没一会,唐典抱着枕头敲开门,“哥,我在你这边来睡吧,我隔壁住了不知道什么人,吵死了。”   秦徵没让他进来,“小唐,我知道你担心我,我保证我现在很好,想一个人安静一会,可以吗?”   “没有哪儿不舒服?”唐典不确信的问。   秦徵摇摇头说:“没有,今天都没有再发烧,我感觉很好,放心吧。”   “那行吧。”唐典抱着枕头转身,“你早点睡,有什么事叫我。”   秦徵躺回床上,本来以为会跟之前几天一样精神紧张难以入眠,没想到酝酿了没一会就有了困意。   这是一个好觉,漫长而沉浑,枕着乡村的皎洁月光,听耳畔细细虫鸣,安然入睡。   以至于阳光透过玻璃折射-进来,窗外鸟声啁啾,隔壁掀桌子砸板凳的声响能拆地球,他都辗转着不愿意醒来。   脸颊恋恋不舍地贴着散发霉味的枕头缠-绵,他慵懒的掀开眼皮,下一刻,从床上霍然弹坐起来。   关昱礼逆光坐在床边,不知道坐了多久,见他醒来也没用任何动作,像一座伫立在雾霭下的墓碑。   饶是知道跑不掉,秦徵的第一个反应仍然是逃,两手撑着床单迅速往后挪,关昱礼就冷眼旁观他慌不择路的一屁-股挪空,重重的坐在了地上。   秦徵哆嗦着落进阴影中,隔壁的吵闹声清晰传来,每一声痛呼和拳头砸肉的声音,都是给他的警告。   “不发烧了?”关昱礼蹲下来,嘴角含笑,“你的演技确实很精湛,只要再忍几天,或许就能骗过我。”   他手里拿着秦徵的鞋子,掰开鞋底,里面有个小小的电子设备。   会诊结果说秦徵可能患有创伤后应激障碍,严重者会引起情绪崩溃,造成记忆紊乱,如无法摆脱精神困境,反复在噩梦中重温伤害过程,有可能会罹患抑郁症,甚至是猝死。   他听到这个结论时,整个人就已经傻了,根本没多余的思维去怀疑医生的诊断或许是危言耸听,更不会想到这些都是秦徵表演天分的完美诠释。   他怎么就没想到这小东西心机这么深,自导自演一场戏,连医生都骗过了。   不但心机深,还心狠!   不管他是用什么法子让自己天一黑就发烧,无论用哪一种,都足以证明他对自己狠得下心!   “放了唐典,”秦徵垂着头,说:“不关他的事。”   “哦?”关昱礼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头,一脸森凉的笑,故意歪曲事实:“他带着我的人私奔,你这么为他求情,不是让他死的更快?”   秦徵定定的看着他的眼睛,乌黑湿-润的瞳仁里却是苍白一片。语气不含任何感情-色彩,只是用阐述的口吻说:“变-态。”   “你不是第一天知道。”关昱礼说完起身,顺便把秦徵一并拎了起来。   招待所的床显然不具备高强度使用功能,床垫也因为年代久远而垮塌下去,秦徵被关昱礼丢上去时,身体砸的床板“嗙”的一响,床架子整个的发出痛苦嘶吼。   秦徵反应极快的以仰倒的姿势揪了起来,岂料关昱礼的动作更快,在他一条腿跨下床的那一刻,后衣领被揪住,接着头顶被另一只手扣住,狠狠往下一压,关昱礼的膝盖也随之抵住了后背。   这么一来他就被动了,关昱礼可以慢条斯理的捉住他的两只手扣在背后,让他动弹不得。   这是一个相当折辱人的姿势,以一个扭曲的大字型,一条腿再上被压成一字,一条腿跪在床下,床沿将他整个人呈黄金比例切割,腰-腹下压臀-部翘-起才能勉强维持不屈的姿势。   ………………   从始至终,秦徵一言不发。   那股执拗较真的劲儿,倒是恢复了他的本来面目。关昱礼讽刺的想,这样不是就很好么,之前装什么死呢。   他为自己险些被骗过去而愤愤不平,脱了鞋的脚贴着秦徵的臀-部,将他往前蹬,而反剪着的手却反方向往后拉,这样一来……在床沿来回碾过,那种滋味想想都辛辣直冲脑门。   可自始至终,秦徵一声不吭。   “你不愿意出声?”关昱礼近距离听他胸腔剧烈倒气,视线落在他太阳穴隐忍的青筋上,“行,那就别出声了!”   秦徵的眼皮因着这句话一跳,他试图扭头,却听到布料抽-动的声响,下一刻两腮被钳制,迫使他的牙关打开,领带嵌入齿间,不容反抗的缠绕的两圈,在后脑勺打了个死结。   “你们演戏不是要先揣摩剧本么,那我今儿就陪你对对戏。”关昱礼忽略他惊恐的目光,在心里告诫自己,假的,都是假的!   他捂住那双眼睛,一边感受手心中眼球不安的转动,一边扯下了挂在他身上劣质T恤,蒙头取代了覆盖眼睛的手。   秦徵的鼻腔发出一阵阵急-喘,同时小幅度挣扎,接着不管不顾的扭动双手,竟是感觉不到疼似的,奔着脱臼的方向使劲儿挣。   关昱礼骂了声脏字,松开钳制,秦徵麻溜的翻身,第一时间去扯蒙在头上的衣服,关昱礼索性就着正面的姿势扣住两只手腕放在头顶,接着膝盖顶开了两条腿。   他像是一只搁浅的鱼,扑哧扑哧呼着气,…………   情趣之外的抗拒,让施虐的快-感远远大于欲拒还迎,关昱礼的理智和秦徵皮肤上乍起的寒栗一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燃烧成亢奋。   他自暴自弃的想,你不是恶心我么?   ………………………………   他满足的凝视着底下的那个人,满意被他征伐之后的乖顺,就如同他始终不相信秦徵会患上创伤后应激障碍这玩意儿。   他不得不承认,秦徵在他眼中确实是强大的,他能忍受常人所不能忍的,也敢爱上旁人所不敢爱的。七年,将近十载,他能用生命的七分之一坚持下来,这难道不是强大?   他的心理承受力已经坚不可摧,又怎么会被一次并没有造成实质性伤害的侵犯所打-倒?   秦徵用在他身上的花样太多,玩花样的目的若是想接近他,他可以如过去一样,睁只眼闭只眼的纵容,可当他准备好接纳秦徵时,对方的种种心机却是为了离开他,这叫他怎么能容忍?   然而他叛逃了,结果又能怎样?还不是被自己压在身下张开腿任他操,要操得他铭记于心,操碎他一声反骨,让他再不敢升出离开的念头哪怕一丝一毫。   今天的痛不止要让秦徵铭记于心,他也同样痛的喘不上气。   这场性-事于他来讲并没有身心交融的快-感,只是一味的惩罚,满足心理上一时的快-感,这些他都明白,可是他控制不了自己,似乎是两人之间一开始就默认的关系——高低有别。   他习惯了发号施令,高高在上的俯视他毫无意义的反抗,偶尔撒把糖看他满足的弯起嘴角,这难道不是先爱上的那一方给他可以为所欲为的暗示么。   好比被溺爱长大的废柴,有超一日将溺爱全部收回,他就不会痛?   关昱礼眨眨眼,什么液体流连在眼角,小拇指一勾,晶莹如钻。   他确实是很失败。   离幸福总差那么一步。   昨晚进来,在床边坐了一夜。   他忍着被背弃的心凉,轻手轻脚的坐在床边一宿,只是怕吵了他一夜好眠。他睡得酣畅淋漓,自己却被绵长安宁的呼吸针-刺心尖子最薄弱的那一块,一分钟20次。   曾几何时最依赖他的人,突然就变的面目全非,躺在他怀里瑟瑟发抖,却要在几百公里以外泛着霉味的招待所安然入梦。   他想补救,又有谁肯给他这个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   删减部分微博 第13章 第 13 章   关昱礼这一次痛并快乐着的性-事,非但不是秒射,反而像是麻木了一样,过程冗长又沉闷。   秦徵的…………   可那是在做-爱,不是相互惩罚。   关昱礼闭上眼睛,回忆最亲密的那会…………。   ……………………   “秦徵……”射过之后异常空虚,他想温存,想像以往一样蹭蹭脸颊,咬咬耳-垂,听他嘴硬的在耳边呢喃:“你就这么大能耐?”   可秦徵却一动不动。   关昱礼屏着呼吸,揭开了蒙在头上的T恤。   秦徵的眼睛半阖着,仿佛没有意识。从眼缝透过的目光涣散空洞,仿佛看着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看,焦距是虚的。   “秦徵,”关昱礼咽了口津-液,像是想欺骗自己,颤声说:“你就继续演吧。”   他一拳头砸向秦徵的鼻梁,又在鼻梁前戛然而止,惊然发现并没有产生瞬目反射。   “小徵……”关昱礼慌了,他手足无措的张着手臂,连碰都不敢碰。   他茫然的抓了把头发,用疼痛来刺-激陡然冰凉下来的血液,他需要思考,不能这时候断片儿。   客房内静默片刻,突然一阵撕心裂肺的咆哮:“来人啊!!!”   唐典跛着腿跟在关昱礼的人后面冲出客房,看到的就是光着下-半-身的关昱礼抱着床单包裹的秦徵,迈着奔放的步伐狂奔。   保-镖们被眼前的画面雷的不轻,包括唐典在内,经过了不少于五秒钟的神魂脱体,才勉强回神。   五六个保-镖在关昱礼裸奔到走廊顶头之际,成功的围堵住癫狂状态的老板,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唐典跟着关昱礼一左一右坐上了悬浮磁一般把车身飚成残影的汽车。   唐典只占了后座小小的一块位置,胳膊贴着车门,一动不敢动。   秦徵被被单包裹着,光-裸的腿搭在豪车宽敞的车座中央,他靠在关昱礼的胳膊里闭着眼,脸色惨白,太阳膜过滤后的黯淡光线照着他的肤色呈半透明状,皮肤下的青色经络隐约可见。   车程至少需要3个小时,关昱礼正襟危坐的抱着秦徵,时不时用下巴挨他的额头和脸颊,亲密的氛围让唐典如坐针毡。   有些人就是贱得出奇,你把他当人他非要作妖,你围着他转他逗着你玩儿,等你失望归于平静,他又骚-动不得安宁——天下至贱。   还有一小时车程,唐典余光发现关昱礼揽着秦徵的胳膊在小幅度的抖动。也难怪,秦徵好歹也是个180的大男人,就这么一动不动靠在关昱礼的胳膊弯里,上半身重量就凭一只胳膊来承担,是头牛也难免会累。   唐典斜着眼睛往旁边瞥了一眼,关昱礼警觉的睇过来,没张嘴说话的意思,那眼神看的唐典头皮发麻。   “关先生……”唐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忍不住开口打破沉默。   他听见关昱礼轻声一笑,问他:“疼不?”   唐典下意识摸了摸颧骨上的口子,没做声。   “知道疼就好。”关昱礼凉凉道:“长记性!”   唐典的心火莫名其妙的被这三个字挑了起来,喷出鼻腔几乎燎焦两管鼻毛——老-子不长记性,光长胆儿了,不服来咬我啊!   可受到食物链底层根深蒂固的畏强意识操控,唐典胆儿再肥,说出口的话也只是软趴趴的:“关先生,您不能这么对秦徵哥。”   “我怎么对他了?”关昱礼目光带着凉意。   “就是,呃……”唐典边比划着边斟酌用词:“他喜欢什么您就拿走什么,他不想干什么您偏要他干……”   说到后面声如蚊蝇,关昱礼目视前方,唐典识相的闭上了嘴。   关昱礼并没有让他闭嘴的意思,他其实是在认真的听,唐典却“善解人意”的不说了。   然而这两句也够了,够让他摸着良心深刻自省。从昨天开始跟着秦徵私奔的理智,这会也顺利归位。   秦徵凭什么在他任何表示都没有的情况下,还昧着良心跟他好?他又不是圣母玛丽苏。   感情是需要维护的,就像唐典说的,秦徵喜欢什么他拿走什么,秦徵不想干什么又偏要他干,他肆意享受秦徵的付出这么多年,总不能坐吃山空吧。   单方面维护的感情,再深厚也会被挥霍一空。   那位跟关昱礼亲自沟通的本院精神科专家接收病人的时候,只说道:“患者目前的情况并不适合受到任何刺-激,特别是强迫性性-行-为,如果他是一个心理健康的正常人,我想我会说服他报警维-权!”   旁边的几个人头皮紧绷,这位大夫是不是嫌日子太舒坦了,想松松骨?   没想到关昱礼不怒反笑,特不-要-脸的点头说:“是是,简主任说的是,再有这种情况,我一定帮你报警。”   简主任透过反光的镜片,冷冷的瞥了眼关昱礼,插着兜进了病房,并且不容置喙的关上了门。   张妈再次奉旨来医院陪护,才一天不见,张妈就感觉秦徵脱了相。   瘦了,憔悴了,靠在雪白的被单中整个人的精神都是萎靡的,看着不像活人,倒像是一座石膏像,她数了数,眨眼的次数都比正常人少得多。   秦徵在关昱礼心目中已经没有诚信度,医生的话他还是不得不往心里去,他也想用自己的方式讨好秦徵,虽然笨拙,却也期望关系能转圜,回到最开始的模式,这样最好不过不是么。   他把还在办理留学手续的李涛叫了出来,打一开始他就不喜欢这小子,市侩、自私、还脑残。   他坐在会客室喝第三口茶,李涛才在特助的带领下姗姗来迟,比约定时间晚了足足半小时。   关昱礼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如果不是顾及秦徵,这种不守时的小喽喽他能让他下半辈子再不需要时间观念。   李涛杵在茶几前,双手侧垂,唯唯诺诺的用中指摩挲裤腿车缝线,他的视线不敢平视关昱礼,耷-拉着眼皮,却在关昱礼起身的第一时间逃也似的窜到了门口。   “你以为我要对你做什么?”关昱礼啼笑皆非的瞅着大字型贴在门板上的煞-笔。   李涛咽了口涎,骨碌一声好响,“你、你别过来,否则我就、就叫!”   “嗯。”关昱礼施施然踱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你可以叫着试试,要叫得我-爽了,或许可以考虑把你留在身边。”   他瞅着这东西实在是倒胃口,才故意恶心他,这蠢货被他哥惯坏了,好的没学到,富二代的那些恶习倒是学了个实打实,又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兜里揣着镚子儿,扑腾的阳世三间都快容不下了。   “我才不跟你!”李涛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色厉内荏的怒道:“你祸害我哥不够,现在又看上我?我告诉你!就算是死也不可能跟着你……再说了,我又不缺钱,干嘛要干这种下-流勾当,啧!”   “你不缺钱?”关昱礼按捺着升腾起来的怒意,问:“你的钱哪来的?你不下-流你特么在酒吧玩群-p,别跟我说是药物作用,就你那点绿茶婊的猫腻儿在我这还不够看!”   李涛被搂了个底儿掉,顿时吓白了脸,“我、我……你、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的?”关昱礼冷笑,“你不是跟你哥说看见我了么?把脏水往我身上泼你丫的熊胆倒是古往今来第一人!”   你哥特么也是头号大傻-逼!   也不想想那种一瓶百威能耗到打烊,乡村非主流的夜店他会去?   李涛这种嘴上无-毛的烂货说的话他也信!?   是自己跟他亲还是李涛跟他亲?   呃……   日!   “坐那边去!”关昱礼恼火的指了指沙发,李涛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唬得一跳,两腿打着摆子坐到了沙发的旮旯,扭头偷偷瞅关昱礼的脚。   “我说,你听。”关昱礼说:“照做就行。”   李涛飞快的看了他一眼,抿着嘴不说话。   “你哥最近情绪不太好,医生说需要亲人陪伴,所以你出国的事暂时缓一缓——”   “那怎么行!!”李涛脸色大变,呛声道:“你把人弄出毛病了,凭什么丢给我!!!”   “就凭你挥霍他的钱,你好吃懒做靠他养,你是他亲弟。”关昱礼幽幽道:“我出钱,他出劳动力,咱们之间非常公平,”他隔空对着李涛摇摇一指,“我现在要你照顾他,也很公平。”   “我就说了,啧!”李涛讥诮的嗤笑:“要他捞点钱赶紧走人,他还不信,现在好,把我也连累了,妈-的!”   关昱礼皱了皱眉,李涛的话虽然不好听,但是信息量极大,在目前需要破冰的情况下,他觉得有必要旁求博考,从侧面了解秦徵。   让一个蠢得往他头上泼脏水的东西说实话,不需要关昱礼费多少口舌。   “你恨秦徵,就是因为他没帮你给经纪公司搭桥?”关昱礼简直要呵呵了,“就凭你?眼高手低的,赴我的约还得迟到半小时,还想进娱乐圈?”关昱礼一个字总结:“操!”   李涛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被噎得半晌吐不出一个屁。   “你说说你能干什么?”关昱礼嘲道:“不屑上金主的床,‘那种勾当’?你他-妈跟几个野鸡玩儿群--P挺高大上对吧?你花钱买别人嘛,你当然瞧不起‘那种勾当’赚来的钱。”关昱礼越说越替秦徵不值,桌子一拍,叱道:“我-操-你个几把-玩意!你爹当初怎么没把你射墙上!”   李涛吓得槽牙打颤,虚弱的狡辩:“是是是我哥跟我说的……”   “说什么?”   “他说陪人睡不是正常人该过的日子,他说一个男人,像畜生一样被压着操,他给你块骨头你得去叼,他喊你一声你就得应,他说你是狗你就是狗,为了那块骨头还得把门看好……”   关昱礼已经离自爆不远,他几乎听到从太阳穴传出的迸裂的声音。   秦徵就是这样看待他俩的关系?   他急于揪住那混账的衣领厉声质问:七年,我他-妈到底干了什么给你这样的错觉!?   然而有一个声音对他说:你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都粗暴又明确的给他指了明路,连“暗示”都谈不上,哪里谈得上“错觉”。   混账的不是别人,是他自己。   “啪!”一声响亮的耳光,李涛嘴角一抽,怔怔的瞪着关昱礼脸上的大耳刮子,这这这人不会精分了吧……   关昱礼扶着沙发扶手坐下,搓了搓手,艰涩的问:“他还说什么了?”   李涛:“……”   他不敢再说当初他想进娱乐圈时秦徵说的那些话,其实他心里门儿清,秦徵纯粹是在危言耸听,让他知难而退,虽然猜到是吓唬他,但是“知我者莫若哥”,确实是把他吓着了,以至于今天接到关昱礼的电话出门前,就预先为自己菊-花的贞操哭了两小时。   李涛思虑再三:“没了。”   关昱礼也不知是改松口气还是该失望,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他已经拎不清秦徵对他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首先是潜意识里就认为他干的这些事,没一样值得人喜欢的,没在夜深人静给他剪掉那根遭瘟的玩意儿,人家已经很厚道了。   再则,确实是他自己太过膨-胀,自以为秦徵非他不可,死乞白赖的想要把他占为己有……   他能埋怨秦徵才是罪魁祸首,给他这种“老-子销量很高”的错觉?   不能!   他心怎么就这么宽呢……   “他其实有选择的,我没逼他。”关昱礼这么对自己说。   所以秦徵不需要一直跟着他,至少三年前是这样。   “我们家条件不好,爸死得早,妈偏瘫,我又小,家里就他一个劳动力,恰好他也学不进,我妈就让他辍学打零工,好维持开销。他没什么文化,运气倒还成,居然被经纪人看中,但是改名改姓却是我们老家的忌讳,他自己也明白,一旦改了姓,就不是我们李家的人了,他唯一的出路就是把我供出来好光宗耀祖,不然我爸妈在那边都要戳……戳着他的……”   李涛在关昱礼渐渐危险的眼神中噤了声,换了个话题,口吻也换了,“关先生,其实我哥很识趣的,位子摆的也正,一般不会把你俩的事对我说,他还说关先生是个很好的人,如果可以的话,他愿意一辈子跟着您,您要哪天腻味了,一句话,他立马消失……嗷呜!”   李涛第二天是肿着俩眼眶去的医院,菊-花倒是还好 第14章 第 14 章   李涛碍于强-权被迫待在医院,跟秦徵一天说不上一句话。   他发现他哥已经不会用正眼看人,看什么都是空的,大活人站在他面前跟他对看,会有一种被他的目光穿透的错觉。   李涛看着这样的秦徵不寒而栗,每天天黑之前,死活都要走。   七月底,一年中最热的时间段,李涛每天医院学校两头跑,热的满嘴起泡,烦不胜烦。   秦徵今天又闹幺蛾子,不吃饭了。   张妈拿着汤勺一个劲的哄,无奈秦徵那张嘴闭的比蚌埠还紧,勺子挨着嘴唇,他抻着脖子往后让,让不开就用手推,一勺带着汤水的饭全部洒在被单上,闹得一屋人兵荒马乱。   “我来!”李涛没好气的夺过张妈手里的碗,舀了一勺汤饭滤干汤汁儿,送到秦徵嘴边,张嘴示范:“啊——”   秦徵视若无睹,定定看着前方。   勺子斗气似的在嘴边,纹丝不动。   张妈对李涛毫无好感,这青年每天来的都不情不愿的,什么都不干,嘴里还诸多埋怨,张妈恨不得一巴掌糊他回火星。   “我来吧。”张妈看不过去,怕李涛不耐烦把碗砸了。   李涛瞪了张妈一眼,视线放到秦徵脸上,不耐烦的说:“喂,你不爱吃汤饭,我把汤沥干了,张嘴!”   秦徵的睫毛轻轻一抖,目光聚拢,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勺饭,却没张嘴。   张妈轻轻“咦”了一声,这是可是秦徵最近这段时间,第一次对外界事物有反应。   李涛得意的瞥了张妈一眼,挨着床边坐了下来,“我不喜欢吃汤饭,你又总偷懒不做菜,经常把饭和菜一块煮,然后糊弄我说把饭捞起来吃完再喝汤,我知道,你其实也不喜欢吃汤饭,你是故意的。”   秦徵张开嘴,吃了那勺饭。   李涛的眼睛霍然一亮,鼻腔却莫名其妙酸涩。   “我知道你恨咱妈,也恨我,恨我们拖累你对吧?”李涛一勺一勺的喂,“啧!实话跟你说,我也恨你,打心眼里恨!”   听他越扯越不像话,张妈张嘴拦他:“诶,医生说秦先生受不得刺-激。”   李涛充耳不闻,“你成绩好,咱妈却让你辍学打工供我读书,你别当我那时候小,我会看脸色,你辍学开始就没给过我一个笑脸,亏我还屁颠的讨好你。”   “妈怨你不应该么?”李涛吸了口气,哽咽道:“不是你要参加什么化学竞赛,爸犯得着不歇气的拉大货跑长途,最后……”   张妈“哎”了一声,继而大惊小怪的低呼:“快看,秦先生哭了……”   李涛抹了把眼泪,狠狠盯着秦徵:“你就是个混账!妈走的那天,等了你一整晚,你去哪儿了?我去你公司找你,你猜你经纪人怎么说?他说你去赴饭局,在白云青舍,那儿是吃饭的地方么?”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换了张脸回来,妈给你一巴掌难道不应该?你就狠得下心来,连妈最后一面都不见?”李涛放下碗,咬牙道:“你就是个混账!”   关昱礼在病房外,单手撑着门框才能保证脱力的身体能站稳。   他难说自己哪儿难受,反正从招待所把秦徵逮回来开始,每一分每一秒,那人都在给他不痛快,应该已经习惯了,可心脏被揪成一股绳,每分每秒都喘不上气一样的难受。   他自私的希望秦徵是真如医生所说,因为受到刺-激而封闭自己,这样他才敢装作懵懂无知,当自己以前造的孽全都不存在,心无旁骛的赎罪。   关昱礼慢慢退后两步站定,转而去了医生办公室。   这位精神科专家看上去不过二十五六,一身一尘不染的白大褂,却毫无天使的亲和力,说起话来字字淬毒,这让关昱礼见他之前,总要下意识先热热身。   “你是在怀疑我的专业程度?”简凝的目光锐利,仿佛能穿透镜片。   关昱礼坐在办公桌对面,叉着两只手,对于自己提出“秦徵是否伪装心理疾病”的疑问,持保留态度,“正因为我不懂,所以才咨询简医生你,术业有专攻嘛,你说对吗!”   简凝推了推眼镜,关昱礼敏锐的察觉到这个小动作,一个冷静果断的人不应该有多余的动作,除非他心虚。   “那行吧,你可以选择转院,或者找别的大夫来负责秦徵的后续治疗。”他拿出一个文件夹,“但是为了对病人负责,我需要跟另外的大夫交接病人情况,你可以在场。”   “不不不不不!”关昱礼连连摆手:“你完全误解了我的意思,我只是想求证,有没有这种可能。”   “没有。”简凝合上病历,斩钉截铁的否认。   “那么,”关昱礼迟疑问道:“他这种情况,能出院回家休养吗?”   “不能。”   关昱礼看着他,简凝坦然回视。   在简凝古井无波的目光中,关昱礼败下阵来,他沉吟片刻,哑声问道:“那怎么解释,他发烧噩梦整整八天,跑出本市,去招待所的那一个晚上,奇迹般的好了,什么毛病都没有?”   简凝语气平淡的解释道:“那不是奇迹,就是远离你他就能好。”   关昱礼被噎得一口气呛进肺里。   简凝继续补刀:“之前本来不严重,他离开本市,完全可以当成是散心,有时候远足疗伤的效果比任何药物都有效,可惜你……”他顿了顿,问道:“还需要我说明么?”   关昱礼连忙摇手,求他闭嘴。   简凝这次善解人意的给关昱礼留了五分钟整理情绪的空间,他看了看手表,再次开口:“既然关先生对患者的病情有疑问,那么我就就目前辅助治疗所得到的信息,给你交个底吧。”   关昱礼情不自禁坐直了身子,食指交叉搁于桌案,“你说。”   “你不相信患者前一次被挟持的经历促使他精神受到打击,其实我能理解,就像你说的,并未有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如果我请你现在闭上眼睛,站在患者的角度设身处地的回想,就像是情景再现,你愿意配合吗?”简凝认真的看着关昱礼的眼睛,缓缓说:“现在起,你就是他。”   关昱礼合作的闭上眼睛,听简凝冰冷的声音在耳边说:“你走在路上,这里是郊区,小道上没有站台,也没有行人,身后突然冲过来一辆车,在你身边刹停,车轮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   关昱礼并没有进入状态,因为简凝忽略了秦徵当时的状态,他是经历了被诽谤,网络上的种种炮轰,公司的冷漠处理,还有……还有更衣室听到的对话。   监控画面中秦徵失魂落魄的身影再次浮现在眼前。   他很绝望,原本还在挣扎求存,试图抓-住最后一线希望,他忐忑不安的来赴约,明知道是去高尔夫会所,却穿着正式的西装,是想让对方明白他非常重视这次会面,然而却在更衣室听到他被欺骗了七年的事实。   这个世界一夕之间就变了脸,他环顾四周,全是恶毒的、嘲笑的目光,所有人异口同声的、以莫须有的罪名讨-伐他,那些肉-眼看不到的精神虐杀如蛆附骨,他慌不择路的逃,却找不到一个藏身之处。   “你的眼睛被蒙住,什么都看不到,脚步声由远及近,你很恐惧,因为不知道他接下来会对你做什么……”   “别说了!”关昱礼睁开眼睛,满头的汗。   简凝推了推桌上的纸巾盒,语调平淡的说:“从跟患者交流的过程中,我还发现他的记忆有些混乱,比如说这次被掳是在某俱-乐-部,他却说是在修车厂,这次没有外伤性出-血,却说有很多很多血,所以我怀疑患者在之前经历过类似的遭遇,可能那一次才是发病的诱因。”   关昱礼直-挺-挺的坐在那,有好几秒钟时间人是懵的,从里到外都是凝固状态,思路和智商都接不上茬。   “你、你你……”他猛的倒了几口气,才发得出声:“说什么?”   简凝的眼神闪过一丝悲悯,大概是以上帝视角俯览人间丑态,轻叹愚人可悲的那种眼神。   “关先生,需不需要冷静一下,我们再接着聊?”   还……还接着聊什么?   关昱礼迷茫的看着简凝鼻梁上反光的镜片,突然心生胆怯,这人太可怕了。   “看来你不需要,”简凝自说自话的断定他能顶得住,接着说:“根据目前所分析的情况,我认为对他造成伤害的主动以及被动因素,都来自于关先生你,这也是患者见到你就会特别反感,特别情绪化的原因,所以请关先生配合,最好不要再出现……关先生你干什么!?”   简凝第一时间偏头躲开关昱礼突然挥过来的拳头,醉拳似的斜斜擦过脸颊,单手一捞,手腕被握在手中还在抖。   关昱礼没料到看着文质彬彬的小医生居然还是个练家子,扣住他手腕的三根指头铁钳似的纹丝不动,捏柿子捏到海胆,这次确实是失算。   两人目光交锋好一会,简凝先松开了手,掸掸袖子,安之若素的坐回了自己的位子。   关昱礼本来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突然发难动手打人就不地道,还没讨着好,更是丢人现眼,可他却没事人一样,不是脸皮厚,是压根没脸皮。   他揉着被捏红的手腕,垂下头笑了笑,然后翘了个大拇指,赞道:“你说得对,很对。”   简凝看着他挂着笑意退了两步,转身的那一刻脸上的笑意再也挂不住,陡然灰败下来。   关昱礼轻轻带上门,在门外站了会,打了个电话。   ……   mimi被关昱礼单独召见,接到秘书的通知时她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上一次面见老板,还是在七年前,她欣喜的认为老板亲自把艺人交到她手上,就相当于是为她铺就了事业的康庄大道。   谁会想到是鸿门宴?当年她迫不得已接过秦徵这个烫手山芋,无论她做的合不合老板的心意,有今天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我当时在包房没等到秦徵,后来让酒店方派人去找,正巧接到秦徵的电话,电话里有打斗声,我依稀听到秦徵问了一个人的名字,之后传出木棒敲击的声音。”   敲击的声音就应该是秦徵后脑受到袭-击,关昱礼的下颌咬出了一个尖锐的棱角。   看了眼关昱礼的神情,mimi对自己之前判断失误所造就的结果默哀了三秒钟。   星途限制、资源制约、放任自流、封杀雪藏。   上述这些如果是爱的表现,那么恕她眼拙,没揣摩到老板真正的心思,被炒也是活该。   “所以我赶紧带着人找过去,幸好还来得及。”   mimi避重就轻的略过关键人物,关昱礼也没急着问,到了这个节骨眼,她越是维护,这人的身份越好猜。   “你赶过去的时候,看到的是什么样的情况,描述清楚。”   mimi顿了下,试探的问:“关总,你能答应让这件事就这么揭过去么?”   关昱礼淡淡的瞥了她一眼,意思不言而喻。   mimi无声的叹了口气,“秦徵当时被蒙着眼睛和嘴,抢过刀子伤了一个人,脸上身上全是血,我们破门进去的时候,看到他握着刀疯了似的挥舞,旁边七八个人都不敢靠近,当时为了制住他,我带去的人好几个都受了伤。”   关昱礼难以想象秦徵当时的样子,他明明蒙着眼,却说看到四周都是血,他是受了多大的刺-激才能产生如此真实又深刻的幻觉。   “他是用左手夺的刀,手掌和虎口以及四根指头的第二关节被割伤,所幸没有伤到肌腱,伤口恢复了将近一个月。”mimi看向关昱礼,意有所指的说:“关总从国外回来的时候,秦徵的伤早就拆了线,虽然不捉着他的手细看是看不出来的,但是毕竟是伤过,从平常的小动作就能发现左手没原先灵活。”   关昱礼掐着鼻梁两边,他在想登机前秦徵的那个电话。   他接到美国那边肖芹峥有苏醒迹象的消息,那些天都跟磕了药似的,各种破镜重圆的脑补,能写出十本让人再次相信爱情的狗血剧。   秦徵是谁?   本尊的苏醒,让他把一个替身抛之脑后只消分分钟。   他不是没听到电话里仓惶的脚步声,他却装作没听到,因为当时确实是没有多余的心思去记挂一个小玩意。   从登机起飞到回国,三十几天他忘了。   也就是这短短三十多天,他把秦徵给弄丢了…… 第15章 第 15 章   “在生命受到威胁的紧急关头奋起反抗,出于本能应该用最顺手的姿势,秦徵不是左撇子,关总难道不想知道他为什么会用左手?”mimi似笑非笑的问。   关昱礼已经不能思考。   mimi耐心的等着他消化,见他掐了掐鼻梁,突然去开抽屉,手指没勾稳隐形拉手,脱手时指甲划过磨砂木料,发出刺耳的声音。   他在抽屉胡乱翻找,终于找到一盒烟,像瘾君子那样哆嗦着把烟叼进嘴里点火。   烟卷上有一个血指印,夹着烟的中指指甲缝全是血。   “我问他为什么不用右手,他说,他还要拉大提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隔着烟雾,关昱礼的脸泛着青,眼眶是红的,眼白也是红的。从没见过老板趾高气扬以外的样子,这让mimi非常不适应。   她垂下眼帘,关昱礼一连抽了三口烟,把烟头摁熄,问她:“秦徵不是息事宁人的性子,他却没跟我提这事,你跟他下了什么药?”   mimi坦言道:“我告诉他关总去美国,是为了给爱人扫墓,他当时因为这件事受了刺-激,突然想通了也说不定,我的本意是希望他把重心放在工作上,别去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这样对他来说才是真正的出路。”   秦徵是个可造之材,也是个视捷径为狗屎的蠢材,他完全可以虚与委蛇,尽可能在关昱礼身上捞好处,等有朝一日在娱乐圈有了一席之地,也不至于像现在这么惨。   mimi对他是怒其不争,哀其不幸,放弃他也是迫不得已。   关昱礼在求证之前其实已经猜到。   mimi为什么放弃秦徵?原因无他,就像他也知道,周围的人都知道,秦徵是个死心眼。   他不懂得转圜,不懂得舍车保帅,他一条路上走到黑,宁愿困死也不愿意违背本心。   他就是这么傻,傻得人人都瞧不起他,谁都能轻易放弃他,明明不是他的错,却总是为别人埋单。   傻-子!   关昱礼揉了揉眼睛,看向对面的mimi,眼神让mimi遍体生寒,他冷笑道:“说起来都是为他,你如果真是为他好,又怎么会到现在还在维护你一手带出来的最佳男主角?”   mimi额头上的冷汗冒了出来。   “你的事业靠什么为垫脚石?把手上的艺人往资方床上送?包庇纵容犯罪,鼓励爬高踩低,你一手带出的视帝拿的奖就是你金牌经纪人的履历,就算是离开了公司,你靠拉皮条累积的资历足够你自立门户,你打的好算盘!”   “今天来之前,我就做好了退出这一行的准备。”mimi吸了口气,看向关昱礼,“关总说我拉皮条,我承认,但你应该清楚这个先例不是我开的,有需求才有供给,就拿三年前那件事来说,起因是什么,我想关总比我更清楚。”   关昱礼点点头,虚心受教。活了38年,头一次认识到这38年真他-妈白活了,他懊悔得恨不能把自己从中间撕开,看能不能把肮脏污秽的芯子换个色。   “关总,我冒昧的问一句,你对秦徵到底是抱着何种想法?”mimi轻声说:“如果只是心疼他的遭遇,就把人放了吧,你的身份对他来说,就是个沉重的负担,他担不起。”   她退到办公室门口,犹豫了下,回头说:“如果可以的话,请关总帮我跟秦徵说声‘对不起’,我就不去见他了。”   mimi悄无声息的走了,关昱礼颓进老板椅,脑袋里装满了“原来如此”的种种真相,每一笔都是他还不起的债。   秦徵是被他一点一点毁掉的,像小时候拆玩具一样,拆得义无反顾,等拆成了一堆零件还不了原,才后知后觉的扯头发——我到底干了什么?   玩具可以再买,这是他从小优越生活养成的认知。   可秦徵是个人,他没有只手遮天的超能力让时间倒退,也没有修补心伤的天赋异禀。   都说要他放手,可他怎么能放手!?   不能放手!   他抠着指缝的伤,对自己说,不能放手。   于情于理都不能放手,他要好好对秦徵,把他一点点修补好……   mimi问他对秦徵是什么想法,他不知道,当初对肖芹峥爱的挖心挠肺,忘我而偏执的认为那个人就是全世界。   可后来呢,才八年就没了水响,他哪里还敢轻易谈“爱情”。   电话响了,是曹赞。   “老关,肖芹峥醒了。”   ……   这会病房内只剩下高鉴昕,他躬身站在床边,正好挡住肖芹峥,从关昱礼的角度,只能看到之前连在病人身上的胃管、尿管、引流管都拔了,床头插着吸氧器,骨碌碌冒着水汽。   肖芹峥终于醒了……   终于醒了……   关昱礼退后两步,叉着腰,仰头对着天花板猛地眨巴眼睛,而后长长的吸了口气,在门口站了半分钟,推开门。   高鉴昕循着声音回头,关昱礼没看他,径直从高鉴昕身边走过,带着氧气罩的肖芹峥跃入眼帘,睁着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   八年,这世界就如同一座浮华的道场,而活在里面的人,正经历着一场漫长的打坐,以为昨天已经很远,其实睁开眼才惊觉,昨天就在眼前。   “芹峥。”关昱礼唤他的语气,平和熟络。   肖芹峥面上的氧气罩,须臾间氤上一层水汽,闷闷的声音从罩子里传出来,激动得整个人都在颤抖:“嗨!好久不见。”   很随性幽默的见面语,如果他能忍得住眼泪的话,应该就很完美了。   高鉴昕扭过头来,重重的看了一眼关昱礼,忙拿了小毛巾帮肖芹峥擦眼泪,轻声说:“别哭,早上医生怎么跟你说的?不能太激动……”   肖芹峥的目光始终放在关昱礼脸上,对于高鉴昕的劝慰充耳不闻,他费力的抬起手,扯开氧气罩,哭的直抽气,“对不起,阿礼,对不起……对不起……”   关昱礼准备往肖芹峥床头迈过去的脚步,又收了回来。   他站在床尾,太阳穴突突的跳,升起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似乎有一双无形的手,正推着他走向两难的境地。   ……   肖芹峥刚刚醒来,身体机能的消耗大于昏迷的时候,哭得抽着气就这么睡着了。   两人从病房退出来,高鉴昕轻轻带上门,刚转身,膝盖猛的一疼,他因惯性匍匐在地,整个人在医院光滑的地板上倒滑了足足七八米才停下来。   关昱礼如影随形,他人还没起来,背心一声闷响,胸腔里的内脏像是被震碎了似的,一阵干呕。   关昱礼揪住他后背的衣服,一拳头砸向他的小腹,高鉴昕顿时喷出一口酸水。   值班岛的护士捂着嘴尖叫,四面八方冲上来的保安,把关昱礼团团围住。   高鉴昕捂着肚子蜷成一团,七八个医生护士费了好大力才把他搀起来。关昱礼捏了捏用力过猛的手指关节,拨开挡在前面的保安,那些人都不敢对他动手,只能谨慎的贴着他,以防再次出手打人。   “我是不是要谢你没打脸?”高鉴昕狼狈的擦了擦下巴上的秽-物,呲着牙对他笑,可那笑比哭还难看,“你知道小峥睁开眼第一句话说的什么吗?他问你在哪儿……”   关昱礼毫不动容,转目四顾,朝周围的人挥了挥手。   几秒钟内众人迅速散了,关昱礼往回走,到病房门口推开门看了眼,又悄声带上。   高鉴昕一瘸一拐的跟过来,关昱礼一直走到安全楼梯,一脚踹开了弹簧门,反手拎住高鉴昕的衣襟把他甩了进去。   高鉴昕的背砸上墙,被随后-进来的关昱礼掐住了下颌骨,高鉴昕的睫毛一阵乱颤,预期中的拳头却没有挥在他脸上,而是重重的砸在身后的墙壁上,清脆一声响,听着肉疼。   “三年前,你在酒店的卫生间碰到过秦徵。”关昱礼恨恨的盯着他。   这话的语气不是疑问,高鉴昕有片刻错愕,然后点点头,“是,我当时喝醉了,把他当成了小峥,这件事他没告诉过你?”   话音未落,高鉴昕转而一笑,嘲道:“不过他告诉你你也没心思管他的事,你当时的心早就飞了,飞到美国去找苏醒过来的肖芹峥,关昱礼,你把我们一圈子人骗的好惨。”   他那时被关昱礼蒙在鼓里,肖芹峥是在美国出的意外,爸爸早逝,妈妈嫁到新加坡,身后事都没人管,等国内的朋友和老同学收到消息,人已经在美国“安葬”。   关昱礼把肖芹峥的墓地地址瞒得死死的,谁都不说,三年前他得知关昱礼要去美国扫墓,本来想跟着去,却因为家里长辈掣肘无法脱身,只能眼睁睁看着关昱礼飞去美国。   他那天非常沮丧,跟朋友吃饭喝了不少酒,去洗手间碰到秦徵,其实很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号人,他跟关昱礼不一样,对假的没兴趣,可那天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头脑一热,就抱住了那个人。   “高鉴昕!”关昱礼抵在墙壁上的拳头吱吱作响,“我恨不得杀了你!”   高鉴昕不明所以的皱皱眉,不管是上次挟持还是三年前的冒犯,已经是过去式,明明已经达成协议,关昱礼眼中的杀意又是从何而来?   “因为你的骚扰,他迫不得已从安全通道走背街小巷,中了别人的埋伏!被绑架!!!”关昱礼压着嗓子咆哮。   高鉴昕瞠目结舌的看着他,半晌没反应过来,“被绑架?”   关昱礼松开了手,再不松手,恐怕就控制不住掐死他的欲-望。   掐死高鉴昕又有什么意义?没一个摘得清的,包括他自己。   ……   秦徵所在的住院部是医院单独新建的大楼,类似疗养院,离医院主楼有一段距离,四周植被葳蕤,空气清新,还有一片人工湖。   树木虽然茂密,在盛夏季节却有弊端,就是蝉鸣过于嘈杂。   傍晚时分,天边一道潋滟残阳染红半边天,窗子开着半扇,燥热潮-湿的风卷入阵阵此起彼伏的蝉鸣,李涛嘀咕了一声,准备关窗,病房内做记录的简凝却说:“别关窗。”   “吵死了。”李涛说。   简凝看也不看他一眼,手上运笔如飞,“你可以回去了。”   李涛不服气的瞪着简凝,却不敢接茬。   “啧!”他拎起衣架上的背包,气呼呼的摔门走了。   简凝停下手中的笔,扣上笔帽插兜里,若有所思的看着坐在床上两眼呆滞的秦徵,正准备说话,门又被推开。   简凝扭头,关昱礼小心翼翼的合上门,站在门口往这边看。   关昱礼扬扬下巴,意思是秦徵今天怎么样,他能不能过来看看。   简凝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身后呆坐的秦徵却突然扭头,被简凝挡住半边脸,只露出一只眼睛,关昱礼一喜,正准备过去,秦徵的眼中却露出惊恐,一瞬间脸色雪白,眼瞳里无尽的黑。   关昱礼慎了慎,就这么一刻工夫,秦徵掀开毛毯,一个骨碌滚下了床。   简凝闻声回头,快步绕到床那边,关昱礼跟过去的时候,秦徵正缩在床下瑟瑟发抖。   “关先生先别过来,站到窗子那边去!”简凝八面无情的斥道:“退后!站过去!”   关昱礼还保持着迈步的姿势僵在原地,目光死锁着被简凝挡住一大半的秦徵,一个大男人,能把自己缩成那么一小团,他究竟是怎么了!怎么了!   苦涩的味道从舌根弥漫上来,像嚼了一口黄连,苦的他翻江倒海的,想吐。   他慢慢退后,像个木偶一样把自己退到窗边。   “好了,我把他挡着,他过不来,别怕。”简凝扶着秦徵的肩膀,语调轻缓平淡,“深呼吸能做到吗?我们试一试,好吗?”   关昱礼看到秦徵抬起头,半只眼睛越过简凝的肩膀,飞快的往这边扫了一眼,随即闭上眼,打了个大大的寒颤。   “来,吸气——”   他闭着眼,听话的吸了一口气,只到一半,就像是被水呛到肺,咳得撕心裂肺。   关昱礼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胸口,呼吸道似乎也跟着刺耳的咳嗽声喘不上气。   上次简凝跟他说,秦徵的症状很明显——呼吸受阻,这是受惊吓之后的一种功能性胸闷,神经长期处于紧张状态,心理压力导致呼吸困难。   他当时半信半疑,然而今天亲眼见到秦徵发病的过程,只看他一眼就被吓成这样……   他后背贴着盛夏的热浪,心却入堕入冰窖,像是被火炙烤的冰块,没来得及融化,就噼里啪啦碎成了渣。   “让他出去!”秦徵咳得满脸通红,揪住简凝的袖子咆哮:“我讨厌他!让他出去!出去!!滚!!!”   他激动地疯了一样,反手摸-到床头柜上的杯子,简凝伸手去拦的途中,杯子已经脱手飞出去,打着旋砸向关昱礼,后者也傻得不知道躲,瓷杯正中额头,再落在地上,骨碌碌滚了几滚,居然没碎。   简凝回头,一副“请你合作”的表情。   挨了一下的关昱礼直直的站着,铁头一样没反应,就是脸色白了白。   一个字一把刀从秦徵口中说出,当真能戳得他痛心疾首,连死都不能解脱。   关昱礼茫然的点点头,说了个“好”字,却没发出声,游魂一样往外荡,出门时险些撞到门框。   半小时后,张妈拎着保温桶过来,看到门口靠墙的关昱礼,咦了一声,问:“关先生,你额头好大一个包,我去叫医生来跟你上点药吧。”   关昱礼魂不守舍的耷-拉着眼皮,张妈没趣的撇撇嘴,进了病房。   接着简凝出来,他闲适的背着手,病历夹在背后轻轻拍打白大褂,要紧不慢的踱步过来。   这年轻医生长得并不粗矿,相反的还很漂亮,却总能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他气质沉静,不动声色的吸引人的注意。 第16章 第 16 章   这位年轻医生长得并不粗矿,相反的还很漂亮,他气质沉静,不动声色的吸引人的注意,所以总能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   “关先生,我能理解你想要‘补偿’的心态,但目前的确是不合适。”   简凝打开病历夹,最前面夹了一张乱七八糟写满字的4A纸。   关昱礼扫了一眼,微小的动作牵扯头上的包,疼的脑仁整个一炸。他忍不住“嘶”了一声,接过简凝递来的那张纸。   排版像是人物关系表那种,最上面一个“关昱礼”三个字,被圈起来,箭头往下,藤连着枝的硕果累累,一顺溜看下来,当真是触目惊心。   “他第一次的性-经-历并不愉快,十九岁,正是少年到青年成长的过渡期,这个时候的性-经-历很容易对他的性格造成影响,他之后的接受绝不是自愿,纯粹是环境因素和外界引导,让他不得不妥协。”   简凝的口吻很学术化,却不妨碍关昱礼领会精神。   环境因素——乌烟瘴气的娱乐圈。   外界引导——强取豪夺之后的温柔伪装。   “这种状态下产生的情感依赖是扭曲的,当然,受害者和侵-犯者之间转化为事实关系的先例有很多,但是你们这种情况显然是失败的例子。”简凝说:“之后两次绑架都存在性-暗示,而且都和关先生有关,患者情感和事业受挫,家人亲情关系淡薄,失去寄托而产生一种孤独感,他现在的状态就是不接受外界任何信息,自我放逐真空状态来保护自己,我的工作就是协助他重新走出来,好比脱敏治疗,这将是个漫长的过程。”   关昱礼哑声说:“你需要我怎么配合?”   “暂时不要出现在他面前就行。”简凝说完准备走,又回头道:“还有,病人非常敏感,你留在医院‘监视’他的人很容易影响他的情绪。”   ……   肖芹峥的病房很热闹,这是他清醒过来的第十天,恢复情况良好,已经开始系统进行复健。   关昱礼是被吴忧的电话叫过来的,他进来的时候,病房里的欢声笑语微妙的静了下来,吴忧暧昧的对他挤眼睛,关昱礼警告的瞪了他一眼,在众人眼里却是难为情的表现,顿时爆出一阵哄笑。   “阿礼,过来坐。”头上戴着顶棒球帽的肖芹峥目不转睛的看着他,拍拍病床。   关昱礼走了过去,却没有坐,长-腿打叠靠在沙发背上,“今天气色好多了。”   肖芹峥眼中划过失落,转而顶顶帽檐,笑道:“是啊,鉴昕还说我脸色不好,三餐都灌我喝汤水,都说了他是天天看我这个样子,才看不出变化。”   高鉴昕靠在沙发里对着肖芹峥笑得温柔。   关昱礼当然听得懂肖芹峥拐弯抹角的埋怨,他以前就是这样,善解人意,人缘关系非常好,待人接物点到即止,连重话都裹着糖衣,谁会不喜欢这样的人?   关昱礼扯扯嘴角一笑,没接茬。   肖芹峥把话题岔开,跟吴忧他们聊到这几年日新月异的变化,什么苹果发布了iphone8,八年前他还准备用一个月工资买一部iPhone 3G。   关昱礼抬头看了一眼肖芹峥,八年前他带着肖芹峥去美国找关太太出柜,在南加州渡过了难以忘怀的七天,为了方便联络,去的时候他就给了肖芹峥一部iPhone,肖芹峥的自尊心不容许自己接受关昱礼的馈赠,为了这件事,还吵了一架。   现在再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关昱礼从头到尾保持着沉默,一直到曹赞过来赶人,关昱礼舒了口气,夹杂在几个人中跟肖芹峥打招呼,然后往外走。   “阿礼,你等等。”   ……   秦徵用一只枕头把聒噪的李涛赶走,去洗了个澡,身上裹着厚厚的浴巾出来,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透气。   窗外装了防盗网,站在这儿往外看,就像是站在牢笼里的鸟,离自-由只有一步距离。   湖边杨柳依依,夏风吹皱湖面,倒映天边翻滚的火烧云,动态静态各种线条,组成一幅生动唯美的画面。   这里是五楼,能嗅到风带来的夏草香味,听到湖边小孩嬉闹的声音,看到病号服的年轻男孩和女朋友依依惜别,肩上背着太阳匹练,影子被拉的老长。   视野中跳出一个推着轮椅的身影,秦徵的瞳仁猛地一缩,正要关窗,又把手收了回来。   关昱礼推着那个人沿着湖边走,平时贴在脑后的头发没整理,风一吹就耷-拉在额前。他含-着胸,上半身的重量都放在轮椅的扶手上,疲惫的拖着脚步。   秦徵眼神空洞的眺望那两个人,无悲无喜。   他抬起冰凉的手背蹭了蹭自己的“假脸”,视线紧跟着轮椅里的“真人”,那人带着帽子看不清面孔,靠着椅背时不时回头,明明看不清表情,可肢体语言缠-绵悱恻,应该是带着笑意。   关昱礼停下来,栓上轮椅刹车,绕到肖芹峥面前,两手撑着扶手说话,没一会又蹲下来,仰着脸,任由肖芹峥的手拂过他的五官。   “你没怎么变。”肖芹峥克制的收回手,笑着感叹。   “哪里话。”关昱礼低下头,自嘲的一笑,“老了……”   他的视线放在肖芹峥的裤腿上,空荡荡的鼓着风,两只脚踝细的可怜,骨节突兀,几乎从干燥的表皮扎出来。   肖芹峥是隔壁音乐学院的学弟,比他们小两界,刚进学院就成了几所大学之间的风云人物,能那么受欢迎,可不止是他才华横溢,在这个看脸的世界,颜值才是衡量一个人的标准。   “阿礼,如果我现在解释,你愿意听吗?”   关昱礼低着头,他不想听,也不能拒绝,唯有沉默。   “其实咱俩性子都很要强,我一直不敢答应你就是因为怕闹到最后连朋友都没得做,拖到快三十岁,我知道不能再耗着,我怕你放弃我,才答应跟你交往。”   “我没想到你那么冲动,刚刚确定关系就急着出柜,我又感动又担心,一路上我都很紧张,始终绷着一根弦,下飞机第一天因为一部手机咱们闹得不愉快,加上那天晚上做了……”他羞赧的略过这一段,“后来你发脾气走了,把我丢在酒店……其实我说的都是气话,除了你,我哪还有什么人……”   关昱礼霍然抬头,哑声质问:“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   肖芹峥愣了愣,把脸埋在掌心痛哭失声。   关昱礼的拳头抵着牙齿,狠狠的咬了几口,狠下心说:“算了,都已经过去了。”   肖芹峥松开手,含-着眼泪看着他,呆滞的眼神像是天地间万物都失去了颜色,毁灭性的打击让他一时连哭都哭不出来。   关昱礼愧疚的叹了口气,伸手捞住肖芹峥的后颈,安抚性的捏了捏。   “不……”肖芹峥一个劲的摇头,“不……阿礼……”   关昱礼站起来,双手捧住他不停摇晃的脑袋,像是一个亲吻的姿势。   他的钳制迫使肖芹峥安静下来,透过模糊的泪眼,看他坚定的,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听着芹峥,当初我们都有错,错过的就回不来了,向前看,我们都会陪着你康复,知道吗?”   “不,我听不懂你说什么。”肖芹峥状似很冷静,话音未落,哽都不打的栽进关昱礼怀里。   秦徵面无表情的看着楼下一人抱着另一个人狂奔,生死时速似的大秀演技。   病房门被推开,张妈惊呼:“哎呦,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啊!秦先生,快别站在窗口……”   秦徵转身,张妈过来扶着他上床,絮絮叨叨的说:“洗完澡最好在浴-室把长袖穿好再出来,别看浴巾厚,根本就不顶用。”   张妈把被子掖好,看时间还早,开了电视。医生说可以适当听听舒缓的音乐,秦徵好像没什么兴趣,这些天追一部情景喜剧,发现秦徵好像还挺喜欢看。   还在播广告,张妈换了几个台,跳到娱乐新闻,现场乱哄哄的,像是在那个医院的大厅,记者对着镜头疾声播报着什么,立时吸引了张妈-的注意。   “……意外坠马……昨晚凌晨送来医院抢救……有高位截瘫的风险……”   屏幕下方放了张当事人的剧照,白衣若仙,眉目如画,正是获得最佳男主角的那部大型古装剧。   “哎呦!”张妈下意识看了秦徵一眼,“这不是那谁吗,红的不得了,值班岛的小护士天天聊他,怎么就坠马了呢,哎……”   镜头切换到直播间,主播感叹道:“一周前,xx的经纪人mimi微博宣布离职,网友还在猜测离职原因,昨晚二十三-点却因意外坠马,究竟是不是因为mimi离职心情低落,只有等xx伤情稳定下来才有答案……”   “算了,不看了。”张妈发现秦徵情绪不对,赶紧换了个台,去收晾干的衣服。   张妈转身那一刻,秦徵突然抓-住了被子捂住口鼻,否则牙齿打颤的声响藏不住。   关昱礼出手了!   他的爱人醒了,所以他开始清扫床伴,谁不听话,新闻播报的就是谁的结局。   用跳的最欢腾的那一个杀鸡儆猴,在其他人那有没有效果不好说,对他却很有效——他才是最碍眼的那一个。   张妈收好衣服回来,秦徵已经安静的坐好,眼睛盯着电视,看的很投入。   “要不要喝水?”张妈说:“嘴唇都起皮了。”   秦徵摇头。   张妈又开始絮絮叨叨:“空调房干燥得很,要多喝水才好,晚上睡觉最好是关掉空调,把窗子打开,自然风对身体有好处……”   “谢谢你,张妈。”   正在整理衣服的张妈倏然抬头,惊喜的盯着秦徵瞧,“哎呀,你终于开口说话了,简主任刚才还说你有好转,还真是啊。”   她是亲眼见证秦徵从木僵抑制状态慢慢恢复到有意识,今天还是第一次对她表达出意义完整的口语。   “好了就好。”张妈哽咽道:“这么年轻,你往后的路还长着呢。”   “嗯,还长着呢。”秦徵点头,再次看了看窗外。   “你要好好的。”张妈说:“你好转的事我不会告诉关先生。”   秦徵突然扭头看向张妈。   张妈慎了慎,这眼神又有点不对劲儿,都怪自己嘴快,哪壶不开提哪壶,万一又发病,那她罪过就大了。   “关先生?”秦徵茫然的反问。   张妈:“……”   “关先生是谁?”   ……   这边住院部属于疗养性质,一楼大厅只有两三个散步的病人和家属,关昱礼抱着肖芹峥冲进来的时候,纷乱的脚步声在地板砸出一阵阵回响,比警铃还好用。   在车子里抽烟的吴忧大老远看见关昱礼抱着人往住院部冲,他赶紧熄了烟跟进来,急赤白脸的问:“怎么了老关?操!怎么晕了……不会是又——”   “你俩一头一脚,蹲下来把病人托在膝盖上,快!”远远的,一道冷肃的男声从电梯传来,紧接着人已经快步走过来。   “简主任!”关昱礼急道:“他昏迷八年,半个月前刚苏醒,你快看看……”   简凝从兜里拿出听诊器蹲下来,抬手示意关昱礼闭嘴。   他严肃的听完肺音心音,翻开肖芹峥的眼皮看瞳孔,问道:“昏迷八年,是意外导致脑部损伤吗?”   “是的。”   “病人长期卧床,电解质及酸碱靠仪器平衡,代谢和内分泌处于最基本的状态,现在醒来,最少需要一年的调整才能恢复正常人的最低值。”   简凝收好听诊器站了起来,睫毛微垂,瞥了关昱礼一眼,眉眼间带着一股冷峭,只差没直接怼他:你的戏还真多啊关总。   关昱礼装傻充愣,只当看不懂,问道:“他四年前肾衰竭,曾经做过移-植手术,他这种情况是不是比没做过移-植手术的更难恢复?”   “靠仪器介入获取营养存活的病人,沉积性肺炎,呼吸道梗阻,或者是器-官衰竭这些临床反应都很常见,肾-脏移-植只要经过了排异反应,一般来讲安全了。”   “那他时不时昏迷,要注意些什么?”   “他不是我的病人。”简凝淡淡的收回视线,转身就走,“送他回病房吧!”   关昱礼揽住肖芹峥的腰,推了吴忧一下:“帮忙抽一把!”   面朝电梯的吴忧被关昱礼一掌唤回了神,看表情还没完全回状态,满眼跳动的爱神之火,声线漂浮的呢喃:“他、他谁啊……”   “医生!”关昱礼没好气的说。   “卧-槽!”吴忧恶狠狠道:“他看人的眼神真他-妈有毒!”   关昱礼:“……”   吴忧:“那双眼睛看谁谁就是蠢货!”   关昱礼深有同感的嘲道:“你被他看过了!?”   两人抱着肖芹峥进电梯回病房,吴忧在路上一个劲的感叹:“哥们儿被射-中了,又疼又爽!”“草!美人儿看上去不好搞啊!”“我该怎样制造偶遇的机会?”“诶!他门诊坐诊么?”   关昱礼忍无可忍的踹了他一脚:“你他-妈倒是去啊,精神科一三五!”   电梯门关,李涛从一楼卫生间探头探脑的摸出来,挠了挠脑袋,“……肾衰竭……器-官移-植?”   良久,脚一跺:“我-操!关昱礼这个败-类!” 第17章 第 17 章   晚8点,还有半小时到非探视时间,李涛行色匆匆折返回来。   他在厕所蹲了一个多小时,越想越惊心,各种手术刀开肠破肚血淋淋的景象把自己吓得半死。   秦徵虽然可恶,毕竟是他亲-哥,他能腆着脸把亲-哥往金主的席梦思上推,无论如何做不到眼睁睁看他被推上手术台。   “哥!哥!”他急吼吼的往里冲,还没走两步背后的衣领被揪住,“诶!”   回头一瞥,是永远把白大褂扣得严丝合缝的简主任,真是阴魂不散。   简凝晚上看起来比平常的气压还低,斜逸的眉峰往上挑,似要扫入鬓间去,唇线抿成一条冷肃的直缝,在李涛挣扎的间隙,还有往下拉的趋势。   “你干嘛!!!”挣脱不出魔掌的李涛悲愤的低吼。   “医院禁止喧哗!”简凝拎着他往里走,脚跟合上门后,把他往里一搡,施施然从口袋掏出钢笔,在病案上写日期,“你的护工刚找到我,说你忘记了一些事情,马上要做一个简单的测试,看看你的记忆受损情况……”   在旁边安静如鸡的李涛听到这,再也不能保持沉默,立即问:“等等等!什么记忆受损?嘛情况?”   我去!他哥的人生也太狗血了吧。   秦徵抱膝垂着头,两手来回抠着膝盖的布料,他闷声说:“我不想做测试,我觉得自己很好。”   简凝沉吟不语,盯着他观察了一会,把病案夹子放在一边,走到床边。   秦徵的头垂得更低,医生的视线如有实质,压得他喘不上气,抠膝盖的手指不由得更加用力,指甲摩擦布料,发出粗嘎的声响。   一只微温的手覆了上来,秦徵的动作一顿。   简凝弓身站在床边,盖住秦徵的双手用了点力,收回手时,语焉不详的拍了拍,像是安抚,也像是暗示。   “喂!”李涛站在床尾,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划拉,“当我是死人啊!”   不用腐眼看人基,用鼻子也能嗅到浓浓的gay味儿好伐!   “跟你说说情况吧。”简凝插着兜,对李涛说:“你哥哥的记忆有可能受损,这种情况在我们精神科临床案例中很常见……”(简美人的存在就是个大忽悠)   秦徵迟疑的抬起头,看向简凝的目光悄然闪过感激。   “我的天!”李涛目瞪口呆,“他忘记了些什么?还记得我么?”   秦徵瞥了他一眼,“你去帮我买杯豆浆,要黑芝麻味的。”   “你还没说……”李涛恍然大悟的拍拍脑袋,惊喜道:“你没忘记我啊。”   “快去!”秦徵扭开头,不想理他。   “那你到底忘了什么?”李涛锲而不舍追问。   简凝说:“他是记忆受损,不是失忆,只是选择性忘记不愉快的记忆而已……不要在病房跳来跳去!你能保持安静吗!?”   李涛讪讪的在床边坐了下来,试探性的问:“……关、关昱礼,你忘记那个老东西了?”   秦徵没吭声,李涛又说:“忘记了也好,你没忘记□□密码吧?”   秦徵瞪他一眼,正要开口,李涛突然站起来,对简凝说:“我跟我哥有私事要说,麻烦简医生回避一会。”   简凝不好再留,拿着病案带上门走了。   李涛鬼鬼祟祟的跟到门后贴着门板看了看外面,确定没人才折返回来,低声说:“哥,你把□□都交给我,我把钱分批转出来……”   秦徵打断他道:“没钱,该给的已经都给你了。”   李涛被噎得脸红脖子粗,恨恨说:“呸!你当是我贪你那点钱?是帮你转!”他气的直喘粗气,“这个节骨眼玩什么失忆!我告诉你,关昱礼不是好东西,这个姓简的医生也不是善茬,我刚在楼下听见他说要找器官,给那个姓肖的植物人换上去……”   秦徵似乎不明白李涛的意思,傻愣愣的看着李涛,瞳仁湿漉漉的微微闪烁,像是被蒙住了一层纱。   李涛琢磨了片刻,自言自语道:“这么巧失忆,会不会是这个简主任搞的鬼啊?”   “不是。”秦徵脱口否认。   李涛狐疑的看着他,“你病的傻乎乎的,凭什么肯定不是他?”   秦徵移开视线看向窗外,目光空远。   “那个关先生,是谁?他很可怕吗?”秦徵问。   李涛不疑有他,充分利用他撩妹的口才把关昱礼和他哥的前程往事做了一个详细报告。   “我是替身?他关着我?”秦徵若有所思的说:“他的爱人已经醒了,我又不记得他了,他还关着我-干嘛呢?”   “换器官!”李涛大-腿一拍,盖棺定论。   “所以,□□的钱不能动。”秦徵的表情很淡定,攥着裤腿的手关节却发白,“会有账户监控。”   一个病的神志不清的人,又怎么会突然去动用□□的钱?   不止□□的钱不能动,连房产、车子、基-金这些都不能动,否则他走到哪关昱礼都能找到他。   除非他再没有利用价值,还要保证闭紧嘴巴,把过去的一切漂成一张白纸,关昱礼才有可能会放过他。   肖芹峥睁开眼,身边只剩下高鉴昕。   他搞不懂为什么一觉起来,一切都变了。   关昱礼从他大一开始追求他,闹得沸沸扬扬,关昱礼就像是一只浴火的凤凰,热烈的燃烧自己,无处不在的释放炙热的光芒。   他做不到视而不见,又抗拒关昱礼的强势,他怕自己冲动的接受之后,会因为性格不合伤人伤己。   更怕关昱礼的热情会在得到之后归于平静,他只想享受追逐,不想“相见不如怀念”。   他确实是后悔了,从机场电梯上摔下来的那一刻就已经后悔,他死死抱着一个信念,一定要醒过来,亲口对关昱礼说,我爱你。   他爱的从来就只有关昱礼,没有别人。   “醒了?”高鉴昕打着盹,却在他睁开眼睛的第一时间察觉,“医生说没大碍,就是情绪太激动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肖芹峥不想说话,闭上了眼睛。   他以前在处理人际关系这方面长袖善舞,可那是以前,在别人眼里他风度翩翩,善解人意,却没人能理解他这种寒门子弟,在那群社会地位举足轻重的恩荫子弟之间,时刻抱着怎样谨慎的心态。   高鉴昕是那群家里动辄军-政门-阀,身价上亿的人之中,最不起眼的一个,不过也比他优越太多。   亏他当时还知心哥哥似的开导高鉴昕,教他不露锋芒,教他私生子的为人之道,现在回想起来,真可笑。   高鉴昕见他怏怏的不说话,也没说什么,看了看手表,已经二十三-点。   他悄声站起来,想出去稍微活动筋骨,要知道他已经将近半个月没睡过床,要么在沙发上外一宿,要么趴在床边打个盹。   刚走到门口,肖芹峥突然问:“阿礼他……是不是有人了?”   ……   泼墨般的黑暗在黎明前苟延喘息,黑雾笼罩整座城市,为数不多的灯火被吞噬,世界伸手不见五指。   护工在摊开的折叠沙发上迷迷糊糊的等待手机闹铃,第一声响起他就必须关掉,否则会吵到病人休息。   闹铃还没响,倒是房门发出吱呀的开门声,护工一个骨碌坐起来,借着手机屏幕光看到进来一个人,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护工赶紧-套上外套,穿鞋起来,在那人挥手的指示中悄声退出房间。   秦徵睡得并不沉,护工出去带上门的声响惊醒了他,满脑子浆糊一样浓稠的睡意却没完全消散。   他挣扎着掀开眼皮,光线不佳的空间,眼帘一片漆黑。身后床垫陡然下陷,温热的胸膛贴上来的同时,他闭上了眼睛,搭在眼睑下的睫毛一个劲的抖。   身后的人似乎在闻他颈脖间的味道,鼻尖轻轻碰了碰后颈,凉飕飕的吸了口气,流连片刻,继而移到发间。   他习惯洗澡的时候洗头,留兰香清冽的余味带上人体温度,就变得暧昧起来。   那个人不是已经苏醒了么?哦,那副身体现在恐怕还不能满足他。   秦徵在心里暗暗不齿,生意人就是这样,很懂得物尽其用。   他翻了个身平躺,准备“醒过来”,关昱礼却像是被惊着了似的,停止了一切动作,连呼吸都瞬间停滞。   关昱礼是来求证他是否失忆的,又怕他醒过来像上次那样发疯。   秦徵能想象出俯览视角下,并肩睡在这张床上两个人的样子,像躺在一具重见天日的棺椁里,后人眼里好似白骨情深,只有白骨自己深有体会,生前死后,躺在一起的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终于破晓,天蒙蒙亮,门外走廊传来推车经过的声响。秦徵忍无可忍的睁开眼,翻了个身面对关昱礼。   惺忪间受到惊吓的表情,他演绎的刚刚好,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你你你……”   一个骨碌从床上揪起来,把自己往床边缩,关昱礼侧身扑过来,兜住他悬空的屁-股,“小心!”   这是第三次,秦徵看到他就往床下摔,怎么每次都一样的情景,简直要命。   关昱礼一手兜着他的屁-股,一只手揽着腰把他从床边拖回来,让他欣喜的是,秦徵没有表现出排斥。   “你特么是谁啊?怎么会睡在这儿?”秦徵一巴掌推开他,恶狠狠的问:“你怎么进来的?我的护工呢?”   关昱礼眼光闪烁,一时间各种情绪都涌现在脸上,这让他的表情因为变换复杂而显得狰狞。   “你真不记得我了?”他掰着秦徵的肩膀,低声问。   秦徵打量了他半晌,讽刺的一笑,“不就是关昱礼么。”   他抖了抖肩膀,试图把手抖开,啧道:“有好几个人跟我形容过你,有钱的大老板儿?”   他斜斜睨过来的眼神,在稀薄的晨光中闪动,如山岚湿雾间躲藏的麋鹿般灵动。   ——别以为你是大老板我就怕你,告诉你!再有下次,我就给你剪掉那玩意儿!   十九岁的少年恶狠狠的对他亮拳头,下场是再次被压上床,傻不愣登的被他吃干抹净。   时间仿佛回溯,那些一笔笔的罪状在秦徵的Word中悄然回格,关昱礼不否认此时欣喜大于心疼,能不能再自私一回,把他的失忆当成重新来过的机会?   缘分有时候很玄妙,当你错过了,再回头也只是背道而驰。   “不记得没关系,我们可以重新认识。”   关昱礼的笑容在秦徵眼里,带着嗜血的腥味。   “我叫关昱礼。”   关于你给予的一切,我都不敢忘。   “是你的爱人。”   呵呵。   张妈从竹叶海出门前,接到关先生的电话,让厨房多做一个人的午餐,中午让司机开车送过来,交待了菜品,都是些讲究火候的滋补药膳,一清早就得准备。   秦徵勉强吃了点早饭,检查完就说困,关昱礼就放了护工的假,亲自在病房陪护。   秦徵说困完全是不想面对关昱礼,一是怕露陷,二是惧怕。   然而躺下去没一会就进入了睡眠,中午睁开眼就是那张脸,出于根深蒂固的畏惧,睁眼看到关昱礼的那一刻大脑轰隆一响,下一刻他眨眨眼睛,佯装没睡醒,被子里的手却深深掐进大-腿。   秦徵迷迷糊糊的模样不知勾起了关昱礼怎样的回忆,双手撑在床头凝视他,末后莞尔一笑,勾住秦徵的脖子把他从被子里捞了出来。   “吃饭喽。”   关昱礼熟练的抖开长袖睡衣,捉住秦徵的手往袖子里套。   “我自己来。”秦徵挣开手,夺过睡衣自己穿。   关昱礼没坚持,揉了揉他的发顶,转身去摆餐盒。   满满一桌饭菜,光主食就有三种,秦徵不爱吃粥和面条之类的流食,关昱礼祖籍却是潮汕移民,饮食上南北大贯通,独爱面条和粥水这类汤食。   秦徵知道他一顿没有粥就难以下咽,三道主食,却是小米饭、玉米饭以及白饭,他吃的得简直是快意恩仇,把以往为了迁就金主顿顿喝粥的积怨都补了回来。   只是一时的痛快而已,这顿饭的真相他不敢深想,要说起来,他大概就是一只鸭,关昱礼正在用温柔的姿势填鸭。   “再喝点汤吧。”关昱礼不由分说舀了小半碗干贝海参汤。   这汤没油,汤色乳白,放了点干笋调味,味道很鲜甜,秦徵欣然接过汤碗,两口喝干,还砸了砸嘴。   看他吃的高兴,关昱礼也高兴,正在琢磨着明天要厨师炖个什么汤,放下碗的秦徵突然冲进了卫生间,关昱礼紧跟着过去,秦徵已经抱着马桶把刚喝的汤全部喷了出来。   一顿饭全支援给了排污管道。   病房门的透明窗口将光线切割成条状,投射在肖芹峥的脸上,原本就颓败的面孔被光线切割得分崩离析,表情碎了一样。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自言自语道:“很像么……我以前就是这个样子……”   高鉴昕搂着他的肩,细声安慰:“不是很像,再怎么整也不可能连神态都一样,他没有你的自信……”   这是个实话,肖芹峥最吸引他的,就是他骨子里散发的自信,不是家世背景堆砌出来高人一等的自我认可,肖芹峥的自信更像是春风,不经意染绿万物生机。   “自信?”肖芹峥摸着松垮脸惨笑,“我还在哪儿去找自信?”   病房内,关昱礼揽着秦徵从卫生间出来,肖芹峥痴痴的看着关昱礼专注凝视另一个人,那个人年轻帅气,带着属于他的脸,专享属于他的宠溺。   他不甘心! 第18章 第 18 章   关昱礼手里拎着一大包饭盒,带上门出来,迎头撞上肖芹峥和高鉴昕。   他皱了皱眉,不悦的瞥向高鉴昕,“站在这儿干嘛?”   肖芹峥呆滞的视线从他手里的一大包饭盒移到胡乱捋起的袖口,衬衫上全是褶皱,袖口还沾着水迹,他刚拧过热毛巾给那个人擦脸……   从大一认识,再到校外合租住在一起,他就没见过关昱礼此时这么不拘小节的形象。   对待另一个人事必躬亲的姿态,家常而朴实,正是他纠结了这么多年,关昱礼却从没给过他的安全感。   那么当初对他的追求,在别人眼中岂不是一场笑话!?   他再也冷静不了,或许是没心力再伪装淡然,指着里面质问道:“他就是那个替身!!?”   关昱礼顿时色变,脸色倏然沉下来,高鉴昕也没料到情商一直在线的肖芹峥,会直白的问出这种话,不但伤人伤己,还明显是触到了关昱礼的逆鳞。   “你说的什么……话?”关昱礼的粗话在嘴里过了一道弯,显然还顾及着彼此的情面,“你回去好好休息,别到处跑。”   没爆粗口,但脸色和口吻都不怎么好,肖芹峥险些站不稳,在关昱礼擦身而过的时候下意识抓-住他的手臂,“你别走!”   撒泼耍赖从来不是他的风格,可如果不抓-住关昱礼,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撒手!”关昱礼气急败坏的把手臂往回抽,扫到肖芹峥惨白的脸,又莫名心软。   在走廊上拉拉扯扯实在是不好看,他扭头往病房里瞄了一眼,看秦徵老老实实拿着书在看,才放下心来。   “走吧,我把垃-圾丢了送你下去。”   三人离开这层楼,秦徵从床上爬起来穿上鞋,在病房内来回走。   替身?   他替身的身份已经被肖芹峥知道,关昱礼会怎么对付他?   他以为装失忆就能让关昱礼相信他能“闭紧嘴巴”,可是肖芹峥已经知道他是替身,关昱礼就没有留下他的必要了。   坠马?还是坠楼?   不!他还不想死,也不想终身瘫痪,再或者从精神科转到精神病院。   不管别人怎么对他,他不能像个孬种一样自己放弃自己,活下去才是他唯一的出路,否则之前遭的罪都他-妈白受了!   之后关昱礼没回来,给秦徵打了个电话,说公司有事,让他好好休息,明天中午一起吃饭。   秦徵在病房里转了一下午,所有的角落包括窗帘后面,都检查过,并没有监控设备。   晚上给李涛打了个电话,为防止窃-听,是找简凝借的手机。   “关昱礼明天中午来医院,你上午先找唐典要房子的钥匙,去卧室的衣帽间小抽屉把所有的现金取出来,再去车行租一辆车,停在医院两站外的超市停车场,顺便带一套运动夏装墨镜帽子,包括鞋子,放在车上,车钥匙让张妈带给我,别忘了告诉她车牌号。”   李涛一听急了,囔囔道:“你一个人怎么走!?你现在脑袋一堆毛病,你以为你是正常人!?”   秦徵不禁一哂,先前的紧张感莫名平复了不少,“我很好,我自己知道。”   李涛那边像是琢磨了会,随即想明白了,脱口骂道:“李-波!你个混账!!!”   李涛没少骂过他,什么难听的话都骂过,而且每次骂的真心实意,从来不顾兄弟情面,一点都不含糊的直抒胸臆。   正如李涛的指责,辍学打工养家,照顾弟弟和母亲,他确实是在心里暗暗埋怨过,自然而然对家人的态度就不那么好。   才十五岁,高一只读了半学期,他有大好的将来,全寄托在高中大学未来的七年上,凭什么说让他放弃就放弃?   同学们每天背着书包骑着自行车,风火轮似的奔前程、奔人生。他每天骑着小三轮,载着剪好的毛豆往返各个小餐馆,蜗牛一样奔温饱。   李涛想亲近他,攥着他的衣袖要他辅导学习,一摞摞整齐的教科书散发墨香,知识的源泉像窒息的洪流,他忍无可忍的搡开李涛,捏着累累水泡却还稚-嫩的手,叫李涛滚!   “你连我也骗!”李涛低吼,委屈得声音都变了,“我就那么不可信?骗我很好玩吗……操……”   秦徵无话可说,解释和辩护都很虚伪。   吃一堑,长一智,亏吃多了也是一种变相的历练,人生没有坦途,除了自己谁都不能信。如果不是着急跑路需要李涛的帮忙,他相信自己不会选在这个紧要关头“坦诚相对”,为了告别过去,重新开始,他可能会就这么“失忆”下去。   李涛缓了会,说:“不行,你不能一个人走,我去租车,约好时间地点等着你。”   “你还有一年毕业,先把你自己顾好吧。”秦徵无奈道。   李涛半转的脑袋瓜子,今天却异常灵光,特别有自知之明,自嘲道:“哦,也好,既然要跑,行踪越少人知道越好。”   秦徵:“……”   过了一会,像是不甘心,问道:“难道装失忆也不管用了?关昱礼那个老东西就这么容不下你?”他抽了口凉气,压低声音说:“我那天没听错对吧?他真的……是真的要挖你的器官给他老情人用?”   秦徵苦笑,事到如今,他哪里还敢判断除了要让他闭嘴,关昱礼还存在什么居心,感情上他不愿意相信李涛的猜测,然而事实谁都说不准,他并不想把世界看的那么暗黑,因为他还要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   可是不能否认,李涛的猜测让他胆寒,即便自己不用恶意揣度人心,可恶意却不肯放过他,趁着自己还没有完全被打败赶紧逃,不让关昱礼有给他致命一刀的机会。   关昱礼第二天中午过来,照常陪他吃午饭。   秦徵再怎么善于演戏,可一旦心中藏了鬼,表面上的伪装就有点力不从心。   关昱礼的手机一响,秦徵手里的汤勺同时砸在瓷盘边上,再弹到地上,哐当一响。   “你用我的。”关昱礼接通电话,把自己的勺子塞给秦徵,从地上捡起另一只去打开水消毒。   “什么事?”他站在门口的饮水机前,边接电话边接热水。   秦徵握着汤勺的手紧张的颤抖,连脸上的皮都紧紧绷着。   “哦,行吧。”关昱礼神色如常,“你通知下去,那就改在今天下午,我晚上有个饭局,必须到场……”   因为今天是张妈守夜,秦徵才准备在今晚动身,听关昱礼通话的意思,他今晚有饭局脱不开身,那正好能按照原定计划动身。   关昱礼打完电话,把手机揣兜里。秦徵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的背影,用以往的经验判断,关昱礼不对劲,可当他转过身来,却是带着笑意。   他走过来,就着秦徵的坐姿把他的脑袋捺进怀中,干燥的手指在耳边摩挲,“我吃完饭就得走了,晚上有饭局,估计散了场还得续摊……今天就不能陪你了。”   秦徵屏息贴着他的胸膛,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拇指在耳鬓扫动,皮肤摩擦的细微音量被无限放大,他几乎不能思考。   “要不过两天就出院吧?”关昱礼说话的声音震颤胸膛,传入秦徵的耳道,微微麻痒,“出院后咱们一块住,住哪儿你选,其实我觉得竹叶海挺好的,天然氧吧,有利于修养,你说呢?”   秦徵没听清楚,却乖顺的应了声好。   脸颊被双手托住,他扬起下巴,看到关昱礼放大的脸凑过来,在他眉心轻轻印了一个吻,嘴唇让开,又小心翼翼的凑过来,隔着汗毛来回温存了几下,才松开手。   “那我走了,”关昱礼拍拍他的发旋,“走了!”   话音未落,人已经带上了门。   张妈随后-进来,塞给他一把钥匙和一个大号水杯,是早上煮的凉茶,已经晾到微温。   “我刚看到关先生上车走了,你趁现在快走吧,别耽误了。”张妈说着就把他往外推。   秦徵在门口回头,“张妈,关昱礼要追究起来,你怎么办?”   “没事,我是帮佣,又不是监工。”张妈摆摆手,没所谓的说,“我丢垃-圾的工夫回来就不见你人影,多得是借口……”   她拍拍秦徵的肩,“走吧,去哪儿都行,别再进医院了。”   “嗯。”秦徵握紧车钥匙,扶住门把正要打开,门把却在手中反方向转动,接着门从外面打开。   门外站着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秦徵本以为是简凝,却没看到一个熟面孔,心顿时凉了。   “你们干嘛?”   带头的一人往里走,“常规检查。”   秦徵一步步倒退,端着血压计和各种检查仪器的白大褂从两旁鱼贯而入。   他被带到床边坐下,捋起袖子测量血压,张妈没见过这种架势,六神无主的站在一边,缓了缓神,拔腿就往门外跑。   这些人不对劲,她要去叫保安,岂料前脚跨出病房,身后就传来搭上锁的声音。   秦徵在看到其中一人关上门上锁的那一刻,突然暴起,迎接他却的是一张纱布轻轻捂住口鼻。   “对不住了,秦先生……”   昏迷前,他听到的最后的声音。   ……   明明有少许意识,试图挣扎着让自己醒过来,可身体像是蜉蝣,每一寸都无法凭自己操控,飘飘荡荡,好像飘了很远,潜意识却知道自己一直在原地。   “……各方面指标都很好,血压稳定……满足麻-醉条件……取出手术……”   取出什么?   他竭尽全力将眼皮掀开一条缝,顶头的强光第一时间钻进眼瞳,他不得不闭上眼,浑浑噩噩的,好似一条砧板上的鱼。   “……不要……”   手术室因着病人的声音安静了下来。   “应该没这么快恢复意识啊。”有人奇道:“这人意志力还真顽强。”   “关……别对我……求你……”   带着口罩的几个医生面面相觑,一人迟疑道:“他在找关先生,要不要叫他过来?”   似乎只过了一会儿,秦徵感觉自己的脸贴上了一团热乎乎的东西,他使劲转动眼球,想睁开眼睛看那个人的表情,会不会有一点不舍。   我真的就只是替身么?   还是用来修补别人的零件?   关昱礼上半身趴在手术床前,脸颊挨着秦徵的额头,医生通知他过来,说病人在吸入麻-醉制剂的情况下喊他的名字,听到这个消息的那一刻,原本垂进胃底压得喘不过气的心脏,措手不及来了个高弹搏动,差些一口气倒不上来彻底蹬腿。   李涛去了一趟秦徵的家,然后还租了一辆车……   他当时在病房听对方告知这个消息,电话里一字一句都是将他扯离美梦的手,可就算是梦境,他也乐意继续编织,自欺欺人的沉沦。   他装作不知道,贪婪的吻着秦徵的眉心,用仿佛两口子之间最自然的口吻,规划他们两人的以后,住在竹叶海,生活在一起。   哪怕秦徵说的“好”,带着若即若离的回音,他坚持认为这就是最坚实的允诺。   他轻轻啄着秦徵的耳畔,把一只白色指环套上他的无名指,然后摊开自己的左手并在一起,两枚戒指在手术灯的折射下,熠熠生辉。   “别怕,很快就好。”他说。   “不……”   关昱礼紧紧贴着他的额头,用温柔的腔调胡搅蛮缠,“我现在什么都不听,等你醒了再亲口跟我说,是‘好’还是‘不’。”   秦徵的手腕静脉处一阵刺痛,他终于睁开眼,最后看了一眼关昱礼,他坚定的说:“不。”   随即陷入黑暗。   ……   关昱礼换下无菌手术衣,摘下口罩的时候猝然一阵眩晕,他垂着眼睫盯着脚尖,有种不太好的预感稍瞬即逝。   只是取出面部假体的小手术,主刀医生还是从日本请来的整容界权威,应该不会有问题。   他甩了甩头,驱散莫名其妙的疑心病。   等了会,助理快步走过来,抱着他的外套,拿着叮叮作响的手机,他看也没看就接通,居然是关太太。   “阿礼,你在哪儿?”关太太语气不悦,劈头盖脸就问。   关昱礼何等精明的人,平时电话联系,隔着那么宽的太平洋,关太太不可能用这种问题当开场白。   “您回国了?”他笃定的问。   “你知道就好。”关太太哼道:“肖芹峥醒了这么大的事儿也不通知我,你现在赶紧来医院,给你十分钟时间。”   关太太定居洛杉矶吃斋礼佛,大部分原因是内疚,她总认为肖芹峥在机场出意外,是因为她言语伤害的缘故。   住院部离整容中心来回一刻钟的距离,关昱礼算了算时间,跑一趟应该够了。   过年到现在将近半年没见,关太太在电话里再怎么埋怨儿子,见了面却忍不住给了个大大的拥抱。   “什么时候到的?”关昱礼扶着老太太坐下,“怎么不通知我去接机?”   关太太捏了捏儿子的肩膀,感觉没原先皮实,不快的撇撇嘴说:“还不是怕你累,医院公司两头跑,你看你胡茬都不剃干净!”   她戳了戳关昱礼的下巴,又对肖芹峥笑说:“你也要好好将养着,医院这边缺人照顾,就请两个人轮班,躺了这么长时间,元气得一点一点的补回来,不能操之过急。”   “我知道了,关太太。”肖芹峥礼貌的应着。   说来说去,老太太的玄外音无外乎是用钱来打发他,生怕自己儿子在医院多待。   “我昨天回来的,不想跟你说,否则又要麻烦不少人,”关太太说:“我中午就来了医院,芹峥陪我吃了中饭,又聊了会,这才给你打电话。”   “哦,”关昱礼看看手表,心不在焉的说:“聊些什么呢。”   肖芹峥欲言又止的看了眼关昱礼,关太太叹道:“我提议啊,让芹峥还是跟我去洛杉矶修养,那边气候温暖,房子又大,还能陪陪我,再有,过几个月孩子也出生了,我只给你带到断奶,孩子还是待在亲爸身边才好……”   关太太可能是太长时间没见到儿子,喋喋不休的嘴巴一刻不得闲,关昱礼被吵得头晕,他双手绞着拇指,低头发呆。   肖芹峥之前在美国,关太太一周会去医院两次,陪他说说话,念念小说,八年来风雨无阻,已经由责任变成了一种习惯,所以关昱礼很放心。   肖芹峥醒了,关太太应该是最欣慰的,他这些天忙着秦徵的事儿,所以没通知他-妈,准备等秦徵出院了再把她接回来……   肖芹峥醒来,是谁通知老太太的?   老太太走哪儿都寸步不离守在身边的关家养子关邵杰呢?   门外似乎有躁动,依稀是张妈-的声音。   下一刻,房门被推开,简凝站在门口,厉声道:“关先生把我的病人弄到哪儿去了?我已经报警,警-察马上来。”   关太太和肖芹峥对视一眼,眼中闪过慌乱,关昱礼警觉的瞥到这个小动作,他问道:“关邵杰呢?” 第19章 第 19 章   关太太被自己儿子冷冷的一瞥给吓得够呛,她只是想背着儿子清理一个小玩意儿,当初肖芹峥从电梯上滚下来被送到医院,关昱礼也不曾用这种态度对她。   一个是儿子的玩物,一个是儿子喜欢的人,虽然这两者在关太太眼里都不可能踏进关家门槛,但是在处理这两种人之间,手段是不一样的。   前者直接清理就行,而后者,譬如说肖芹峥这样正经人家的孩子,她会恩威并济,先说服再打发,给些好处在所难免。   然而她好像是会错了意,儿子似乎很在乎那个小明星。   关太太是个转统观念很强的女人,年轻的时候遵从丈夫,等儿子成为了一家之主,在她眼里就不该是女人能左右的了,加上一年到头难得见一次面,她希望母子之间的关系能保持和洽。   所以当她知道儿子是同性恋的时候,着实是伤透了脑筋,她要维护关家的家风,还要维护母子亲情,让这两者平衡就如同矛和盾的对峙,非常棘手。   还好她只是叫邵杰带着钱去处理那个小明星,那人现在已经被封杀,一千万让他走,应该能搞定吧。   关昱礼见关太太满脸的官司,就知道他猜对了,电话给助理,那边占线,可能是正在给他打电话,好不容易接通,助理气喘吁吁的说:“刚才一直占线,秦先生从手术室出来就不见了……”   关昱礼不等那边说完就冲出了病房。   面部微创手术是采用丙泊酚静脉推注麻-醉,无需辅助呼吸,麻-醉过程短,秦徵从手术室被推出来,搬上床没一会就惊醒了。   取器官!   睁开眼第一个念头,惊得他全身血液逆流,瞬间清醒。   从床上弹了起来,惊魂未定的摸自己的肚子和腰,还好没有突然多出一条口子。   手术服已经脱掉,他还穿着之前的衣服,他摸了摸裤兜,钥匙还在。   自己在麻-醉过程中经历了什么他不清楚,为什么还没有取走器官,他这会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求证,他唯一的念头就是要赶紧逃。   他跌跌撞撞的打开门,谨慎的两边窥探,门外没人,他悄声闪进了安全通道。   精神高度紧张,加上丙泊酚还没完全代谢,他整个人都是飘的,能感觉到头重脚轻,脸孔发胀,却没注意到口腔和鼻翼几处有轻微痛感。   外面的太阳猛烈,明晃晃的炙烤大地,皮肤被晒得刺痛,高温中汗水黏-腻,走到哪都像是在桑拿房,很难受,却也给了他久违的踏实感。   医院外,警车和私家车拥堵在路旁,警员在跟简凝了解情况,关昱礼拎着一个人的衣领大发雷霆,那人关家两老结婚前就收养的养子,后来陪着关太太定居美国休养生息,除了不过问公司的事,关家大事小事他都说得上话。   没有关太太的示意,关邵杰压根不把关昱礼放在眼里,任他怎么撒泼发脾气都毫不动容。   高鉴昕远远的从马路对面跑过来,关昱礼松开关邵杰,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人呢!?”   高鉴昕掰开关昱礼揪着他衣领的手,气喘吁吁道:“我和关大哥过去的时候,秦徵已经不见了,我顺着这边找了半站路没看到人,你最好赶紧查查监控,看人是往哪个方向跑的。”   关昱礼额上的热汗刷刷的往下淌,调取监控哪里还来得及,秦徵之前就有准备要跑的。   有准备!?   关昱礼如梦初醒,朝旁边吼道:“谁有车!!快!”   周围的人还醒过神,听没听清楚他说的什么都是个问题,关邵杰淡淡瞥了他一眼,没做声。   高鉴昕掏出车钥匙,说:“走吧,我的车停在路边——”   关昱礼一把夺过了钥匙,指着高鉴昕警告道:“回来再跟你算账!”   预备私下把秦徵送走的车子都准备好了,高鉴昕最听谁的话,这一点毋庸置疑。肖芹峥可真是有手段,居然能说服老太太跟他联手对付秦徵,哼!   秦徵顶着高温狂奔两站路,在地下停车场一路找一路按遥控锁,等找到车子开出停车场驶上大道,时间已经过了半小时,足够关昱礼开车追上来。   秦徵的车从岔道交汇处驶上大道的时候,直行的关昱礼正好看见他,两道交汇处车流量那么大,他却能精准无误的搜索到秦徵,事后想来,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秦徵没有手机,关昱礼也不敢冒然把车飚上去堵住他,秦徵刚从手术台上下来,万一惊着他,后果不堪设想。   关昱礼一路驾着车跟在秦徵后面,想等下一个红灯再看情况,可今天不知道是不是老天跟他作对,虽然车流量大,过了三个十字路口都没遇到红灯,路况好的出奇。   一直到过了三环,关昱礼都没有机会堵住目标,秦徵显然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的要跑,一刻不歇气的飚上机场高速,   前面的车子开的有点飘,关昱礼心惊胆战的盯着挡风玻璃,眼看收费站赫然在望,秦徵的车明显开始左右打滑。   ——收费站前面停了三辆警车,拉开了警戒线。   “秦徵——!”关昱礼迎着车窗呼啸的狂风高喊。   秦徵的车突然变道,后面跟着的车主猛打方向盘闪躲,高速上响起刺耳的刹车声,被亡命惊魂逼停的车主破口大骂。   关昱礼心急如焚,牙一咬,也跟着打方向盘变道,下一刻面色一白——方向盘失灵!   他的车身已经和秦徵那辆并驾齐驱,透过晃动的车窗几乎能看到秦徵的脸定格在他视野中。   他踩下油门,贪婪的看着那张脸,而后在他视野中倒退……   前方收费站的警员和工作人员,眼睁睁看着那辆黑色宾利朝收费站的石墩撞了过来。   轰隆——   整个地表跟着痛苦震颤,苍穹嘶吼,各种刹车和轮胎摩擦地面的刺耳声音响彻云霄,片刻功夫陷入死寂。   秦徵趴在方向盘上猛地吸气,脑袋跟挤满了脓水一样肿痛难忍,刚好像有车撞上了收费站,如果没被那辆车超过去,事故肇事人恐怕就是自己了。   他有些后怕的抬起头来,那辆车的失控是受了他的影响么?   他用手指摁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打开窗,警哨警铃的尖锐长鸣霎时泻进车厢。   “请出示你的驾照。”有警员站在窗外。   秦徵在包内翻出驾照递出去,交警接过驾照看了一眼,又上下打量他肿的泛亮的脸,说:“抱歉,你的照片和本人的样子相差太大,请跟我们回警局一趟吧。”   “前面发生了什么事?”   不知道是不是头痛造成的情绪低落,秦徵对交警的话充耳不闻,盯着收费站那边兵荒马乱的情景,心不由得往下沉。   交警说了什么他已经听不清,视线逐渐模糊,交警拉开车门把他拎出来,他伸着脑袋想看清楚那辆变形的黑色车子里的情况,视线却越来越模糊,两腿一软,撅了下去。   ……   关太太六十多岁的人了,哭起来平时温婉优雅的气质荡然无存,手术室外几个男人都搀不住个子小小的老太太,关邵杰怕她哭出个好歹,让医生打了一针安定才算是消停下来。   吴忧赶到医院的时候,手术还没结束,不过已经得到医生的保证,病人脑组织挫裂伤引起的少量出-血,胸肋骨骨裂,暂时没有生病危险,目前正在进行外伤清创。   全程面无表情的关邵杰得到肯定答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这才有心力跟吴忧说上话。   关昱礼出车祸急救,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果不尽快采取措施,整个关氏集团都会陷入动荡,关邵杰跟吴忧也没说上几句话就得抽身前去攘外安内,吴忧拍了拍他的肩,让他放心,医院这边他照看着。   晚上九点,关昱礼被推进ICU。   高鉴昕搀着双眼红肿的肖芹峥来到病房外,吴忧连忙过去,帮忙扶着肖芹峥,“我准备过一会就去看你,你上来干嘛啊,自己都没完全恢复。”   “都怪我!”肖芹峥趴在玻璃上看脑门绑着纱布的关昱礼,还没开口眼泪就啪嗒往下掉,“不是我让鉴昕去送那个人走,阿礼就不会追出去,也不会为了救他出车祸。”   “什么跟什么?”吴忧道:“这事儿不怨你啊我跟你说,别多想了,老关这是脑壳进了水,自找的!”   他说这话的意思很明显,是站在关昱礼朋友的立场劝嫂子,说完看肖芹峥抽的快喘不上气了,又连忙说:“你别担心,医生说了老关没事儿,那个小明星你处理得好,人现在在我手里,你放心,这事我来搞定,我保证他往后绝对不会出现在老关面前。”   “可是……”肖芹峥眨眨眼泪,“万一阿礼醒了,吵着要人怎么办?你知道他的脾气……”   “啧!”吴忧鄙夷的啐道:“老关早就想处理他了,再说老太太一百个不会同意让那祸害留在本市碍眼,你当网上那些黑料是谁爆的?”   肖芹峥不明所以的看着吴忧。   高鉴昕解释道:“你还没醒的那会,关太太已经知道有这么一号人,早就出手了,关昱礼知道是关太太让人干的,也没说什么。”   两人好说歹说,把肖芹峥劝了回去,等他睡着后,高鉴昕从病房出来,站在走廊尽头的窗口,久久无法平静。   肖芹峥醒来前后,他照顾了将近一个多月,虽说是他自愿的,但肖芹峥不闻不问的态度多少让人寒心。   肖芹峥以前不是这样的,他可以理解昏迷八年的病人突然醒来之后,面对一个陌生世界的惶惶不安,也可以理解发现自己爱的人爱上了别人的伤心,他愿意陪着肖芹峥,无条件当他的依靠,但那应该是在相互信赖的基础上,而不是支使和利用。   肖芹峥善于掌控人心,只看他吊足关昱礼的胃口那么多年,就足够证明他是个不简单的人。   明里暗里驱使他通知关太太秦徵的事,明明从他这里已经打听到秦徵事件的前因后果,却装作不知道,不动声色的跟吴忧斡旋,借刀杀人,摘清自己,为关昱礼事后质问而铺好了路。   盛夏的低气压让呼吸一口新鲜空气都成了奢侈,高鉴昕索性点了支烟,让尼古丁刺-激气管,好让不畅的呼吸道能体会到麻-痹-的滋味。   “先生,医院禁止吸烟。”   护士礼貌的提醒。   高鉴昕连连道歉,摁熄了烟头。   关邵杰把常年跟在关昱礼身边的特助叫去了一趟,把关家这位唯一继承人在国内的破事详细的了解了一遍,特助离开的时候,两条腿都在打颤。   如果把关昱礼比作一只会叫的狗,那么关邵杰就是不会叫的那种,要么不张嘴,张嘴就得见血。   关昱礼默默开发右手的特殊功能打-手-枪那会,关邵杰就已经从特种部队退伍,他是第一个敢对关昱礼动手的人,也是唯一一个。   所以他想解决什么人,根本不需要经由关昱礼的同意,他在关家的存在,就是一个执行机器,关太太让他把关昱礼的人送走,他肯定会妥善处理。   吴忧在处理秦徵之前,找关邵杰交待了一声,这毕竟是关家的事,关邵杰正愁缺人搭个手,处理小明星和处理公事,显然前者不应该是他这种人喜欢干的。   “不需要钱。”吴忧推开支票,“老关之前跟我通过气,早就想把那个男的给甩了,这事就按照他的意思来,大哥放心吧。”   关邵杰也没多想,急急忙忙的要去开会,跟吴忧道了谢,走到门口又回头问道:“那个姓肖的又是怎么回事?你们几个是不是都认识?”   吴忧讪讪一笑,关邵杰这是在旁敲侧击的给他警告——别想背着他给关昱礼拉郎配。   关昱礼这次车祸真的算得上是命大,交警那边给的事故勘察结果,当事人不知道什么原因,是先踩的油门,在最后关头才踩刹车,车子高速行驶中紧急刹停,冲击的惯性撞上石墩,简直是花样式作死。   在关太太从早到晚虔诚的大悲咒中,关昱礼终于醒了。   其他人还没赶到医院,近水楼台的肖芹峥已经守在床前。   关昱礼还带着氧气罩,因为脑袋和胸骨受到重创,所以连掀开眼皮都有些力不从心。   然而他睁开眼就一眨不眨的盯着肖芹峥的脸,虚弱状态下半阖着眼皮,从眼缝打量肖芹峥的目光,却能让人不寒而栗。   肖芹峥被他看得毛-骨-悚-然,试探性的问了声:“你醒了?”   “你……”闷闷的微弱声音穿过氧气罩,“是……?”   肖芹峥晃了会神,脑中随即闪过一个大胆的猜想,如同绝境之间,突然出现可堪渡跃的钢丝,为了抵达目的地,他不得不铤而走险。   “我是芹峥啊。”他倾身,轻轻捉住关昱礼的手,放在脸庞磨蹭,“你不记得我了么?”   “芹峥……”关昱礼细细咀嚼这两个字,胸口受伤的苦闷感,因为这个熟悉的名字而消退,舌根竟然酝出一丝甜蜜,“记得……芹峥……”   “嗯,你记得我啊?”肖芹峥吻了吻他的掌心,“记得就好。” 第20章 第 20 章   环卫临时工就是穿着黄马甲露天作业的那种,多数是下岗职工或者是街道办事处安排就业的无业人员。   秦徵负责的这条街道,跟他对班的就是个下岗阿姨,孩子才上初中,晚上放学回家要吃饭,一个单身女人凌晨三-点上班又不安全,秦徵就包揽了晨前和晚班,一天跑两次,好让阿姨每天上8:30-16:30的班,与人方便嘛,反正他单身一人,时间灵活。   这条街道两旁种的是高大的法国梧桐,不比常绿树种,春天落毛絮跟苍空怒雪似的,漫天飞舞,到了秋天就是成堆的落叶,只要下一场雨,两小时不清理就层层腐积,更难清扫。   今天下午两点开始下雨,秦徵特意早些去接班,好分担工作量。一直忙到晚上八点,他推着垃-圾车扫至分岔口的小道,迎面撞上刚从反方向扫过来的阿姨。   “您怎么还没回家?”秦徵的雨衣帽檐上雨水淋漓往下,睫毛都是湿的。   阿姨笑道:“没事儿,今天孩子不上学,不用做饭。”   秦徵今天早来了一个小时,阿姨却还了他半个班的时间。   还有半小时下班,责任区域已经打扫完毕。阿姨先回家了,秦徵推着垃-圾车往清运车辆处送,顺便沿途更换垃-圾桶。   他手上的塑胶手套脏兮兮的,睫毛上水珠掉进眼眶也没法擦。   雨水刷过脸庞,染湿眉梢鬓角,那眉睫便跟洗过了一样,黑得惊心动魄,衬着灵动传神的眼瞳和微微苍白的脸,跟白绢上了新墨似的,纤毫均见匠心。   一家奶茶店的门口,站着七八个小姑娘,捧着奶茶挤在伞下,叽叽喳喳的围观帅哥。   “就是他就是他……”   “天哪真的很帅啊,最美环卫工呵呵呵呵……”   “难怪你们每天放学绕路走,你们不觉得他像那谁么?”   “是很像,不过他的脸型窄一些,棱角没那么硬朗,轮廓柔和点,鼻子也不像,秦徵的鼻子可是典型的驼峰鼻。”   “嘿!帅哥!”其中一个胆子大的女生打招呼,“来喝杯奶茶吧,淋雨怪冷的。”   另外几个捂着嘴偷笑。   秦徵暗暗叹了口气,装作没听到,搂掉垃-圾桶里的垃-圾袋装上车,推着车往前走。   忽有闪光灯照亮半张脸,秦徵回头,那些女生已经举着伞一窝蜂的跑了。   他在这条街干了两年,早就习惯被围观,今天带着雨衣帽子所以没戴口罩,怕就怕全脸被偷-拍后传到网上。   那几个姑娘一路小跑着拐了个弯,确定他没追上来,才忙不失迭的挤在一起看照片。   抢拍的是一张侧面,因为下雨,又是夜晚,闪光灯拍出来的照片不如肉-眼直观的好看,却也架不住人物硬件耐糙,能把反光雨衣和垃-圾袋穿得跟披风衣拎手袋走机场航站楼似的,衣品碉堡天,简直不要太任性。   “卧-槽!我的微博转发今天要爆肿么办啊啊啊!”   “我觉得能完爆最帅贴膜锅锅有木有有木有!!!”   几个姑娘捂着嘴小声尖叫,全然不察不知何时一个打着黑伞的男人站在她们旁边,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她们的手机伸出了手。   那姑娘手中一空,几人霍然抬头!   黑西装的男人拿着手机快速划拉几下,把手机递了回来。   “照片我删了。”男人把手机塞进吓傻了的女生手里,转身时半警告半威胁的说:“不要再有下次。”   前后不到十秒钟,把几个女生吓得大气不敢出,眼睁睁看着男人在几步外收了伞,钻进了停在路边的黑色小车。   “办妥了,关先生。”男人上车后没有直接启动,问后面的人:“要等他过来吗?”   车后的人表情淡淡的“嗯”了一声,视线盯着反光镜,车窗上沾了雨水,影响视觉,他打开车窗,扭头等待拐角将出现的那个身影。   这是两年来,他第二次回国,第三次来这座城市。   母亲不放心吴忧兵痞子的办事作风,怕把人整的太过分有损阴德,又担心没把药下足,那个小明星不安分,所以关昱礼出了院就叫他过来看看。   他被母亲委派干这些事是挺不情愿的,五岁被收养,父亲把他当亲儿子照顾,撇开送他去部队历练的目的不谈,关家确实是对他有养育之恩,也该他结草衔环来报恩。   原本依他的脾气,不分青白皂白首先一顿好打,先给点厉害瞧瞧,事后再给点遣散费就行了,何必弄这么麻烦,所以他当时也有点懊恼,之前为了关氏集团忙晕了头,打发小明星这事他出手绝对能一劳永逸,不该交给吴忧去办。   第一次来,是十一月,他也是这样坐在车子里观察那个孩子,用“孩子”形容一个二十六七岁的男人有点不合适,可在他眼里,那就是一个孩子。   他戴着口罩,拿着大扫帚扫落叶,形象年纪跟工种莫名违和,可扫街的动作熟练又利落,看上去干得还挺愉快,当真是一道风景线。   不怪附近学校的女生绕路过来,只为了每天多看几眼。为此,在处理偷-拍照片发到网上这事上,就耗费了关家不少人力物力。   跟着他来的助手曾经提议,干脆把人给送到偏远地区去算了,省的麻烦,他当时也有这种打算,只是一拖再拖,直到两年后的今天,都还没付诸行动。   荧光雨衣的身影出现在转角处,手推垃-圾车摞得跟山包似的,把脸完全遮住了。   关邵杰皱了皱眉,心说这小子是作死违规,不但没按照规定逆向作业,还超载,真该罚得他光屁-股才能学乖。   清运车上跳下来一个带袖章的女人,气势汹汹的走过去把人拦住,严肃的指着两边的道路训斥着什么,那女人大概是跟车过来抽检违规作业的监督员,秦徵干笑着赔小心作保证,满脸讨好的双手作揖,女人不为所动,在本本上划了一个叉。   关邵杰不悦的“哼”了一声,助手从后视镜瞥他一眼,觉得越来越看不懂老板了。   他去年回国也是这个季节,小侄子满周岁,关家大肆操办,母亲没让他过来,他自己却懒得在那种场合假意寒暄,酒席过后谎称散心,开着车漫无目的的穿行了几座城市,最后来了这里。   停车的位置也是原地,深秋的寒潮刚刚过境,天色阴沉沉,很冷。   他靠在驾驶席睡了一觉也没等到人,发动-车子准备走的时候,后备箱突然被人大力拍击。   他当时第一个念头就是有人寻衅,准备捋着袖子下去揍人。他运一脑门邪火,没闲工夫照镜子看看脸色,但从车门砸出的巨响中判断,当时的脸色应该是挺可怕的。   看到站在车尾拿着扫帚的秦徵那一刻,表情或许是僵硬的。   再看车轮下跳出那只脏兮兮的猫……   再之后的记忆好像出现了断档,充斥着类似“被青春撞了一下腰”的错觉,大脑空白整整一年,所以他今天又来了,大概……大概是来求证吧。   秦徵被罚了三十,对于一天生活费也只三十块的临时工来讲算是一笔“巨款”。   算了算时间,年节将至,也到了各执法部门大刀阔斧开罚单的日子,一年到头也就赶这么一回,红袖章们也怪不容易的。   秦徵决定今晚吃一顿热乎乎的冒菜安慰自己。   这家冒菜馆是地道成都味道,秦徵以前去那边拍戏,把当地小吃整个轮了一遍,最爱的还是冒菜。   九点钟这个点刚过客流高峰期,不过人还是挺多。秦徵单独一人,另一条腿还没跨进门槛就瞅准一张四人方桌的空位置,见缝插针的给自己镶了进去,回头再看被店员堵在门外的俩黑西装,觉得自己特别有成就感。   点了一个经典拼菜,坐了没多大工夫,这一桌的三人就吃好结账走了,一桌子残渣,碗都还没收,桌子对面就坐下来俩男人,正是刚没空位被堵在门口黑西装。   秦徵从手机抬起头,朝对面多看了一眼,其中一个低头看菜单的男人可以忽略,另一个长相凶狠的寸头,感觉有点眼熟。   咦,他还对自己笑?   笑的这么瘆人……   秦徵赶紧低下头看手机,想不过又朝对面瞥了一眼,那男人已经移开了视线没再看他。   他俩怎么不聊天?   穿着考究的黑西装,在热火朝天的小吃店正襟危坐的等待上菜,这画面给人的感觉后背凉飕飕的有木有?   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下一刻就会从桌底抽-出一把白茫茫的刀,或者是在菜碗里捞出一把油淋淋枪。   店员端来了一个类似脸盆的器皿,“duang!”一声,墩上了桌。   关邵杰目瞪口呆的瞅着一盆子火-辣辣的红油汤,在秦徵舀了一勺喝下去后,他可耻的怂了。   助手是了解老板的,除了在部队那几年,他饮食方面就非常挑,喜欢精致的法国菜和日料,真没法想象有一天他的碗口直径会直逼“脸盆”。   秦徵吃东西的脸部表情,看上去特别引人食欲,可能是因为食物烫,他的嘴唇就不停的蠕动,间或撅起嘴呼热气。助手的余光就瞥到老板的喉结隐忍着滚动。   这家冒菜的汤底只有中辣的辣汤一种,秦徵发了一身汗。关邵杰佯装不经意的瞥了他几眼。灯下看美人,平添几分颜色,而秦徵却恰恰相反,在灯光下看上去远不如刚才在黑暗中那么惊艳。常年风吹雨淋又不注重保养的皮肤干燥显而易见。眼尾可见细纹,唇形饱满,却翘着死皮。大概是常年紫外线的作用,皮肤暗沉,刚才在雨中看他肤色白的晃眼,纯粹是给冻的。   去年因为那只躲在车轮里的流浪猫,不远不近的说了几句话,那时的精神面貌还挺显年轻,才一年不见,就染上些许沧桑,看上去更像一个男人,可关邵杰的心中却无端涌上酸楚。   秦徵捧着碗喝汤的时候,桌对面那两人的菜上来了。   关邵杰气定神闲的夹了一筷子进嘴,接着面无表情的放下筷子……   秦徵放下汤碗,嘴还没来得及抹,就被喷了一脸。   “咳咳咳咳……”关邵杰捂着嘴,泪眼迷蒙,“抱……咳咳,抱歉……咳咳咳……”   助手七手八脚的边给老板顺背,边抽了把纸巾递给秦徵:“这位先生,实在是抱歉,他从小生活在国外,吃不了辣,非常抱歉……”   秦徵怔怔了坐了半晌,接过纸巾抹了把脸。   吃不了辣还来冒菜馆?这不是找虐么!   秦徵摆摆手说“没关系”,起身去收银台结了账,拢起卫衣的帽子,迎着雨走出了菜馆。   他租的房子在本市的一环,地市级城市总面积不大,五个区,常住人口和外来人口集中在中心区域巴掌大点的地方,所以房价虚高,以他的收入,相当于是没有存款当后盾,只能靠每个月的工资过活,租房子也只能勉强租个地下室。   地下室除了潮气重以及终年不见阳光,其实也有它的好处,就是冬暖夏凉。在没有供暖设施的南方小城,无疑是节省了一笔取暖开销。   他回到家,开门就是一阵潮味扑面。   地上铺的瓷砖,泛着密密麻麻的水汽,这个季节还算好,每年春夏交替的梅雨那会,墙角就会爬满青苔,被子和床垫跟浸了水似的简直没法睡。   今天吃的太饱不想动,秦徵把自己直接丢上了床,靠在床头发呆。   标杆一样过了七年的艺人生活,除了谨言慎行就是随时开屏,似乎已经成了一种习惯,然而干回老本行之后,又一朝回到了解放前,以往那些被摒弃的臭男人习性,又争先恐后的钻进了骨子里。   所以啊,“人”是一种非常能适应环境的物种。   为洗澡还是不洗澡思想斗争了半小时,他索性闭上眼睛睡着了,管他的,臭也是臭自己,臭不着别人。   闹钟在三-点差五分准时炸响,是那种头顶带小铁锤的机械闹钟,动静堪比防空演习,就算没闹醒他也能闹醒隔壁的,只要两分钟没按停,隔壁那个每天三-点才进窝的“心生工作者”就会用踹门的方式进行叫醒服务。   秦徵晕乎乎的关掉了闹钟,掀被子的手抓了个空,难怪做了个跟冰河时代有关的噩梦。   按部就班起来刷牙洗脸,套上卫衣出门,不喜欢打伞,兜上连帽就行,凌晨的气温低,卫衣肚子上的大口袋方便揣进两只手,相互搓搓,到掌心搓热了,正好走到巷子口,掏四块钱买一碗汤粉,边走边吸,十分钟一碗汤粉吃完,人已经卡着点到了活动岗亭点卯。   他每天都这样过,好像没什么不好,能为自己而“活着”就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儿,时间是个好东西,能规划将来,也能沉淀过去。   两年了,从一开始心惊胆战的过一天算一天,到现在无人打搅,放心的将过去束之高阁,平静的拄着扫帚,站在街口迎接崭新的朝-阳冉冉升起,他的人生仿佛刚开始。   晨光驱散雨雾,路灯一盏盏熄灭,早班公交车呼啸而过,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第21章 第 21 章   汽车美容快修技师班圣诞节前截止报名,秦徵早班下班后又去了一趟,报名需要身份证,他犹豫了将近一年,都没拿定主意。   如果不是吴忧给他安排了个不需要身份证的临时工作,只怕这两年只能□□工维持开销。   他琢磨着风头应该是过去了,那个人现在已经家庭美满,再说就凭自己这两年的表现,算得上是本分老实吧……   秦徵找咨询处一问,报名费又涨了一千。   日!   三个月涨一千!房价涨幅都没这么凶残!   “要不要报名啊帅哥!”咨询处的姐姐已经认识他了,“汽车美容是热门专业,深造出来就能就业,我们学校还有学员开店帮扶制度……”   “钱没带够,我回去拿。”   “可以刷卡啊!”   秦徵头也不回的跑出了咨询处。   如果交了报名费一万一千整,剩下的半个月他就得喝西北风过日子,买条裤腰带勒紧肚子的闲钱都没有。   经济窘迫的情况下,胆子就容易强出头,他想到了自己空置的商品房。   妈-的!就这么闲置了两年,收租子的钱能报十个汽修班。   报名没报成,秦徵今天一整天都有点闷闷不乐,捉着手机在手里摸了几个小时,终于拨通了一个电话。   “高先生。”   高鉴昕的声音听上去很惊喜,“秦徵,是你啊,最近怎么样啊?”   秦徵对这个人感情很矛盾,第一次见面就非常不愉快,之后也谈不上好坏,高鉴昕帮助解决了李涛劝退的事,也曾经间接害他被绑架。   其实说起来,谈不上什么恩怨,秦徵对高鉴昕之所以敬谢不敏的原因,只是因为这个人有点儿口不对心。   他有一张深情的嘴,你要认真就输了,可他数次施以援手,却是不可磨灭的事实。   “你还是叫我李-波吧。”秦徵说。   高鉴昕从善如流:“你还是叫我的名字吧,李-波?”   “别争这个了,”秦徵说,“还是像之前那样,叫你高大哥吧。”   高鉴昕噗嗤笑道:“你高兴就行,总比‘犀利哥’好听一些。”   秦徵笑了笑,高鉴昕问:“你能主动给我打电话,真稀奇,说吧,有什么需要我效劳的?”   高鉴昕每次帮助他都很爽快,如果没有第一次见面的纠缠,和第二次险些成交的“交易”,秦徵对高鉴昕的印象会更好,应该是会把他当兄长那样信任。   “我那套房子,想挂中介出-售,你说可以吗?”   他问得比较含蓄,其实是变相的请高鉴昕给建议,他现在出-售房子,会不会惊动关昱礼。   高鉴昕沉吟了一会,说:“其实你要用钱,我可以借给你,小波,我总是愿意做你的后盾,只要有我在,你真的没必要让自己那么辛苦。”   “辛苦倒谈不上……”秦徵顾左右而言他,“借钱也要还的,我想趁着银行-房贷额度收紧之前尽快交易,省的以后二-手房不好出-售。”   高鉴昕半晌没出声,过了会切入正题:“卖房子动静还是太大了,虽说关昱礼现在孩子爱人的过得很充实,可谁也没法预料他哪天又会抽疯。”   “哦。”秦徵悻悻然踢开了一颗石子儿,“那算了吧。”   “你需要多少钱?”高鉴昕熟络的口吻跟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成正比,倒显得有些小心翼翼,“尽管跟哥说,我正好有时间过来一趟。”   □□不能使用,高鉴昕考虑得确实很周到。   “别别别!”秦徵受之有愧,忙不失迭的拒绝:“真不用,我就是问问而已……那什么,我等的公交来了,下次再聊啊拜拜!”   他慌忙火急的挂了电话,生怕高鉴昕会借着送钱的由头跑过来。   李涛出国是高鉴昕一手包办,事情办成了,也不说花了多少钱,最后他让李涛找人估了个数,把钱汇过去才算完。   人情是债,特别是在他无以为报的情况下,承情就是负担。   交不起学费就暂时不去了吧,报明年开年的新班也行,临时工还能拿2000块的年终奖,就算是开年涨价也涨不过2000。   听筒里转来“滴滴滴”的忙音,高鉴昕把手机贴着耳朵,好一会才接受被挂电话的事实。   他想尽能力弥补过失,然而秦徵好像并不买账,他向前一步,秦徵必定退后两步,难以想象如果有一天秦徵知道他做过的那些事,会不会再也不给他接近的机会。   两年前发生的一切,以顺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平息,每个人都各就各位,或得偿所愿,或乐享天伦,各自过着自己的生活,却又心照不宣的坚守着同一个秘密。   门锁传来钥匙转动的声响,高鉴昕坐在沙发里举起报纸,对开门进来的人视而不见。   肖芹峥带着口罩和棒球帽,露在口罩外的上半张脸泛着不健康的光泽。   “我带了花胶鸡爪汤,再炒两个青菜就能吃饭。”   肖芹峥小心翼翼的看了他一眼,也没打算等他吭气,拎着袋子径直去了厨房。   等菜摆上桌,肖芹峥喊他吃饭,高鉴昕放下报纸坐进餐椅,跟肖芹峥的隔了两个位子。   “我过来住几天,也好给你改善伙食。”肖芹峥已经摘掉了口罩和帽子,一张注射过胶原蛋白的塑料脸便坦然摊在高鉴昕眼底。   从两年前注射除皱到这一次补充注射,一共三次,恢复期就会过来住,高鉴昕讽刺的想,你怕辣了关昱礼的眼睛,我就合该看你作妖?   “关昱礼知道你来我这儿住么?”高鉴昕故意问。   肖芹峥舀汤的手一顿,“你每次都问这个,累不累?”意识到口气不好,似乎想笑一个缓解气氛,却因为脸部僵硬笑得比哭还难看,“阿礼很信任我的,你别担心。”   高鉴昕牵了牵嘴唇,接过汤碗闻了闻,皱眉道:“这个汤是专门化瘀消肿的么?”   肖芹峥的好脾气终于用完,把碗一放,不悦的看着高鉴昕,“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一生气,高鉴昕倒乐了,慢条斯理的夹着菜往嘴里送。   肖芹峥见他消停了,不好再说什么,拿着筷子吃饭,说道:“我们过几天去c市,听说那边大闸蟹不错,我给你挑一筐邮回来吧。”   高鉴昕听他说去c市的时候就沉下了脸,警惕的盯着他的表情,肖芹峥愕然道:“怎么了?干嘛盯着我瞧?”   他微微张着嘴,左手背贴着右脸,虽然脸有点肿,但架不住他底子原本就好,懵懂愕然的模样,到底是赏心悦目的。   可不知道怎么的,高鉴昕满脑子都是c市的秦徵。   两年前他赶过去找到秦徵,人在招待所已经因为炎症并发高烧差些就丢了命,整张脸肿的几乎不能看。   他应该是对秦徵的下场拭目以待的,可真正看到他那个样子,却是难受,难以言喻的难受。   他把年少时对肖芹峥那份来不及表达的感情,视若珍宝,小心翼翼的呵护在谁也无法企及的地方,因此他认为秦徵那张脸,纯属东施效颦,有碍观瞻,是玷污他信仰的源头。   然而肖芹峥在他殷切的期盼中醒了,变回了最初的样子,他却深刻的体会到“相见不如怀念”,词意如此凉薄的顿悟。   “去c市干嘛?”高鉴昕问完恍然想起,跨境零售业峰会就在半个月之后,在c市举办。   肖芹峥略带狐疑的观察高鉴昕的反应,一个细微的神情都不放过。   高鉴昕垂着眼皮,夹了一根莴笋慢慢的吃,“陪关昱礼去参加峰会?你俩都去了,你们的儿子谁照顾?在照顾你的‘亲儿子’这方面,不是从来不假手于人的么?”   他特别强调“亲儿子”,讽刺意味甚浓,肖芹峥只当没听见,淡淡说:“等宝宝过完生辰,大哥会过来,宝宝跟他很投缘,有大哥照顾我就放心了。”   一口一声“大哥”,不了解情况的,还真当他们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高鉴昕懒得再继续打机锋,草草吃完了饭放下碗筷准备洗澡出门,肖芹峥叫住他,迟疑了一会,问道:“那个人,是不是在c市?”   秦徵的下落,谁都知道,唯独瞒着肖芹峥,高鉴昕有必须瞒着他的理由,个中原因说起来太肮脏,他不想提。   肖芹峥探过吴忧的口风,那边因着高鉴昕的阻拦,也守口如瓶。   关昱礼是脑部外伤引发逆行性遗忘,他这种情况,恢复记忆的几率非常大,正因为肖芹峥也深谙这一点,所以秦徵的存在,就是他无法解脱的噩梦。   他偏执的认为,只有秦徵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他就是关昱礼的“唯一”。   高鉴昕站在客厅中央,遥遥凝视肖芹峥的眼中,闪过一种夹杂着痛心的厌恶。   肖芹峥的洞察力本来就敏锐,更有他旁人不能及的“处心积虑”为加持,知道秦徵的下落是迟早的,高鉴昕没有否认,只是冷冷说:“你想要的正是他不想要的,所以秦徵碍不着你。”   肖芹峥凝目盯着他,似乎没料到高鉴昕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在他看来,高鉴昕的冷嘲热讽,都是基于自己选择了关昱礼而放弃了他,是醋意的表现。   何曾会将一个替身来和他作比较。   “我那辆报废的宾利,还停在高家大宅的车库。”   高鉴昕语焉不详的说罢这句话,看也不看肖芹峥一眼,拎着外套出了门。   下午上班,对班的阿姨带着儿子去看电影,经过卫生责任区,给秦徵捎了一袋香酥小黄鱼,自己在家腌制后下油锅炸的,连鱼骨头都能嚼着咽下去。   穿着工作服必须回岗亭才能吃饭,监督员昨天才来过,今天肯定不会来,秦徵去买了两个馒头,就近找了个花坛坐下吃晚饭。   昨天偷-拍的其中两个女生经过,偷偷看了他一眼,加紧脚步走了,没一会两人拎着几杯奶茶折返,大咧咧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秦徵准备起身,圆脸的小姑娘扯了他一把:“哎!别走,请你喝奶茶。”她笑开的苹果肌像两只芒果,举着插好吸管的奶茶,“喏!”   附近有两所中学,他刚来这儿干活那会,就认识了一个高三的女生,偷-拍被他逮着,逼着那女生删了照片,当时闹得不太愉快,不过后来-经常碰到,就自然而然的消除了芥蒂,帮他删除了几次学校贴吧的偷-拍照片,为此还宰了他一顿鸡排。   “干嘛请我喝奶茶?”问是这么问,他还是把奶茶接了过来,“下次别买了,我不喜欢喝甜的。”   馒头夹小黄鱼很噎人,前一秒说不喜欢喝奶茶,话音方落,一杯奶茶就去了大半,还咬着吸管戳杯底的椰果,一戳一个准。   两女生被别扭型最帅环卫工萌翻了,满眼蚊香圈嗡嗡嗡的转。   “诶,你长这么帅,为什么不去当明星?”圆脸问。   秦徵斜着眼啧了一声,眼神桀骜嚣张,“我才不稀罕当明星呢,见天的有经纪人拿名片来找我,啧!谁爱去谁去。”   说话时尾音轻挑的上扬,把一个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庸俗小人物演的活灵活现。   在这个看脸的世界,你只需要做个安静的美男子,就能不动如山的吸引大批粉丝。他却不想这样,环卫工不需要偶像包袱,他宁愿让自己看上去庸俗又鄙陋,让这些涉世未深的女生明白,光长一张好皮并没有什么卵用。   岂料两女生果断忽略他酸溜溜的“大放厥词”,只当这是他撩妹的拙劣手段,接下来的发展跟秦徵的理想显然是背道而驰。   “你看上去就不像是干这一行的,你不会是被亲爸强行送来基层体验人生的吧。”   这脑洞-开的,秦徵简直要给跪了。   其实不怪别人有这种猜测,为什么明星随便一张素颜街拍,即使一套私-服全是大众款,也能做到实力带货,并非是脑残粉爱屋及乌,归根结底,是星味光环加持,气场有别于普通人。   “嗯。”他一本正经的点头道:“我爸说看我这两年表现挺好的,开年就给我升职,改去掏下水道。”   “别扯了行吗?”长脸的女生挤眉弄眼的说:“你爸的车是不是黑色的路虎揽胜,x市的车牌。”   秦徵的心脏卡到了嗓子眼,手里的半个馒头被捏成了渣。   “你爸叫他的手下把我们手机抢过去删了照片,还警告我们不准有下次。”圆脸女生心有余悸的说:“可吓人了,你爸是干嘛的?你是不是受不了家里的管束,才自愿来当环卫工啊?真可怜。”   秦徵六神无主的扯了个理由,急匆匆的走了。 第22章 第 22 章   他回到岗亭把门上了锁,端了个小马扎靠着门坐,冻得僵硬的双手来回搓,搓热了掌心又使劲搓脸,搓得两只耳朵红通通的发起烧,才冷静下来。   没什么好怕的!   与其惶惶不可终日的活在关昱礼的阴影中,不如迎刃而上,关昱礼要是敢来找茬,他就去……   就去关氏大楼静-坐,对!就这么干!   尼玛!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操舆论谁不会!   他想象自己头上绑布条静-坐被围观的情景,先把自己给逗乐了,埋头笑了好半晌,掸掸工作服站了起来。   兜里的手机响了,显示是某某培训机构,优美的女声开门见山的报上喜讯:“请问是李-波先生吗?您三个月前来我培训中心咨询汽修班,留下本手机号码,恭喜李先生获得了我培训中心年终大回馈,随机抽中学费全免……”   培训中心的年终大回馈?   学费全免?   这等幸-运程度,比双十一清光购物车还超自然。   “我九点才能下班。”   “没事没事,我们会安排工作人员等待你来办入学手续。”   “我今天好像没时间。”   “您随时来都行。”   “我还是今天来吧。”   下班后,他径直去了报名处,果真有人准备好表格,等着他办理手续。   “幸-运学员随机抽几名?”填好表格,秦徵问。   “学费全免的当然只一名。”工作人员在电脑录入学员资料,轻描淡写的说。   “那应该还有其他减免部分学费的幸-运奖吧?”   工作人员回避他的目光,盯着电脑打马虎眼,“是啊是啊,不过汽修班就你一个幸-运学员。”   秦徵见问不出什么,就道了谢,退出报名处。   ……   “……你留在国内也好,宝宝马上两岁,阿礼如果不想办酒席,你就让他带宝宝来洛杉矶,在这边过生日……”   关邵杰好脾气的连连应着“是”,安抚好喋喋不休的母亲,刚挂电话,就听驾驶座的助手说:“他出来了。”   关邵杰透过车玻璃往培训中心大门望去,却见秦徵已经迈着大步子朝这边走过来,先绕到车尾看车牌,然后走到后车窗。   车子里没开灯,秦徵走过来的时候,依稀看见坐在车后座的人拿着手机打电话,屏幕的模糊光线照见那人侧脸轮廓,却也看不清是谁,敲车窗之前,他也不敢笃定这辆车里的人,就是背后搞小动作的人。   车窗缓缓下降,秦徵瞪得几欲脱眶的眼睛,在看清那人的面孔以后,才后知后觉感觉到胀痛。   他说不上是自己此时是个什么心理,愤怒被失落取代?或者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勇气到最后却是拳头砸在空气里的窝火?   “是你?”面对这个有点面熟的男人,秦徵心中疑窦丛生,“昨天在冒菜馆就见过你。”   关邵杰也说不上自己此时心中是什么感受,秦徵看见他那一刻,紧耸的肩膀微微頽下,可以理解为松了一口气,也可以理解为失望。   还有一年前的那次相遇,显然没在他心中留下任何波澜,几乎是点尘不惊,雁过无痕。   “昨天的事很抱歉。”关邵杰说。   “如果你是为喷我一脸这件事道歉,我想说没关系。”秦徵说:“但这位先生,你不打算解释一下‘删照片’和‘幸-运抽-奖’这两件事吗?”   他语速很快,而且表情肃杀,像是一只被自己的影子吓坏的小狗,充满蜜-汁喜感。   关邵杰清了清嗓子,打开了车门,“上车吧。”   车门只丫开一条缝就推不动了,秦徵的膝盖顶着门,右手搭在门顶,一字一顿说:“我在等你的解释!”   看人下菜碟的本事,秦徵还是有的,关邵杰长得凶,却没有杀气,真要换个道貌岸然或是难以琢磨的,他也没胆追究了。   关邵杰再次清嗓子,有点无言以对的意思,秦徵当面质问,他还真给不出让人信服的解释,运用“反盘问”的技巧,避重就轻的反问道,“我好像并没有做过任何伤害你的事儿,你认为我是来干嘛的?”   “反正不会是过路的神仙!”秦徵没好气的说:“我说你们不累么?用来监视我的时间还不如各回各家去,老婆孩子热炕头多舒爽,干嘛来遭这份罪!”   合着是把他当成了关家派来的人,关邵杰哑然失笑,不过这小子也没说错,他确实也是为关家办事的。   “删照片的事,先谢了!”秦徵松开顶着门的膝盖,一语双关的表明立场,“也帮我省了不少麻烦,希望今后我们之间再也没用需要打交道的机会。”   他退后两步,重重的瞥了关邵杰一眼,转身就走。   关邵杰下意识伸出手,像是想叫住他,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借口,他怏怏收回手,几步以外的秦徵又转过了身,再次走过来。   “差点忘了,培训班的学费是你搞定的么?”他边问边作势摸裤兜,飞快的瞥了关邵杰一眼,似乎在观察他的反应。   “一万整对吧?”他做主抹掉了“零头”,从前裤兜摸-到了卫衣口袋,就是没摸-到钱包。   关邵杰好整以暇的支肘车窗,看他表演。   谁会没事干把一摞钱塞兜里招摇过市?秦徵这么问,无非是等对方用钱来打发他,收下钱给彼此一个安心,一了百了。   一万块?算个屁!!!   可是对方居然没表示,秦徵有点后悔返回来,早知他不按常理出牌自己还装什么逼,头发甩甩大步的离开才是告别的正确方式。   “咳!”他握拳抵唇,干巴巴的说:“钱包没带,下次——”   “是吗?”关邵杰打断他,贴心的说:“那我跟你一起去取吧。”   日!   秦徵被迫上了关邵杰的车,肠子都悔青了简直。   到了地方,他下车回去拿钱,关邵杰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   “我又不会跑。”秦徵回头睇了他一眼,拿钥匙开门,“我家里没椅子,不适合招待客人。”   关邵杰轻轻嗯了一声,站在他身后转目四顾,这里是半地下室,相当于是一楼的错层,从门栋进来下半层楼就是一条走道,两边都是出租的单间。   南方城市不比北方,因为湖泊众多的关系,空气湿度相对来说要大很多,一楼都泛潮,更不谈地下室,住久了身体肯定扛不住。   通风不足,感觉空气闷闷的,他夏天怎么挨过的?   门一打开,一股湿暖的潮味扑面,霸道的充斥整个味觉神经,关邵杰下意识退后一步,在鼻子前扇了扇风。   秦徵斜斜瞥他一眼,笑着摇摇头,“说了叫你在车上等,你还不乐意,被熏着了吧!”   关邵杰眨眨眼,自娱自乐的从他埋怨的语气中get到了一种亲密感。   他跟着秦徵进屋,指着顶上的小窗子说:“怎么不开窗?”   “雨天漏水,晴天吃灰!”秦徵言简意赅。   关邵杰领导视察似的负手站在屋中间,这里瞧瞧,那里看看,秦徵也没请他坐的意思,再说还真没有可以坐的椅子。   在储物柜拿出一摞扎好的钞票,在手心拍了拍,钞票的声音果真好听。   “给,点点数。”   他这会已经没刚才那么纠结了,总之是占了一千块的便宜。   关邵杰看着他手中的一摞钱,没伸手,“这是你工作两年攒的钱?”   “对啊。”秦徵举着钱的手有点酸,再次扬了扬,“又不是脏钱,你怕咬到手啊?不要我收回了!”   “收回吧!”关邵杰轻描淡写的说。   “真不要?”秦徵确认。   关邵杰摇头,很“自便”的在床边坐了下来。   秦徵怒道:“你起来!!”   他早就怀疑这人有问题,跟逗猫似的,以为他没智商?   关邵杰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吼,下意识站起来,以一个标准的军姿,卷着肃杀的气流霍然起立。   秦徵吓得手刀交叉,兔子似的蹦到了两步以外:“你想干嘛!?”   “是你让我起来的啊。”关邵杰不明所以。   “你——!”对这种人,秦徵一言难尽,“你到底是来干嘛的?”   关邵杰整理了下措辞,坦然道:“我见了你三次,从两年前你刚来这开始。”   “那又怎么样?”   “我觉得你过得挺不容易的。”   “关你什么事?”   “我过几天就要回去,可以劝劝我母亲——”   “关你-妈什么事?”   声音突然戛然而止。   秦徵盯着关邵杰的脸,大脑飞速运转,在他还没得出结论前,关邵杰主动坦白:“我是关家养子,关昱礼的哥哥。”   “那又怎么样?”他听到自己飘忽的声线,“我跟你没关系,跟你母亲没关系,跟你们关家也没关系,我、我过的好不好跟你们没任何关系……”   “当心!”关邵杰长臂适时一捞,搀住往后退时被跄了一跤的秦徵,“你不用这么怕我的,我没有恶意。”   秦徵猛地挣开他的手,厉声反问:“我不用怕你们?你当我愿意这么孬?我特么是个人,我是我妈生的!我怎么过那是我妈-的事,凭什么要你-妈过问?”   “你误会了我的意思。”关邵杰有点不高兴,却还谨守着蹩脚的绅士风度,“我的意思是,我愿意帮你,你就不用像现在这样——”   “我没误会你的意思!”秦徵打断他,“你们都认为我只是个蝼蚁,自不量力的想高攀你们关家,我他-妈就合该被你们这些人搓圆捏扁!你观察了我三年对吧?你现在是来干嘛的?认为惩罚够了,再给点甜头让我感激涕零?”   他晃了晃一摞钞票,真想就这么砸他脸上去,“没错!这就是我两年来的所有积蓄!要能买个安静,换我拿钱砸你!”   一摞钞票砸在关邵杰的胸口,哗啦啦落了一地。   秦徵气的胃疼,满眼红色的票子像是一把燃烧理智的火焰,他哑声吼道:“你走!都别再来了!麻烦回去管好你的弟弟!”   他烦躁的弓着腰,恨恨的抓了把额发往后捋,听见皮鞋的脚步声走开,接着传来关门的声音。   他抬起头,赫然撞到一堵肉墙,“操!”   去而复返的关邵杰揉着胸口,死皮赖脸的说:“我想我们需要坐下来心平气和的聊聊。”   秦徵:“……”   “听你的意思,似乎我之前对你有误解?”关邵杰坚持不懈的坐回了秦徵的那张床,“你对现在的生活,比以前的更满意?”   “不是更满意,以前和现在没有可比性,”秦徵说:“有之前那些经历,我觉得现在的日子简直是在天堂。”   关邵杰抬头凝视他,半晌才找到一个合适的词,“自-由?”   秦徵想了想,“应该是‘宁静’。”   “过更好的生活,并不妨碍你追求‘宁静’。”关邵杰说:“如果是担心关家为难你,这一点我可以帮你解决。”   “你的意思是?”秦徵的眼睛蓦的一亮,“我可以随心所欲干自己的事儿?你们不会再干涉我?”   关邵杰沉吟了片刻,觉得还是得把话说清楚,“除了接近关昱礼,我保证你干什么都没人会干涉你。”   “不不不不!”秦徵连连摆手,“应该是你来给我保证,他不会来‘接近’我,其他的一切就不需要您操心了。”   “我完全能够保证。”关邵杰信誓旦旦的说:“你应该还不知道,他出了一点问题——”   话到这里,他突然噤声。   他对秦徵的好感是一回事,但是这份好感并不能影响到分开秦徵和关昱礼的初衷。   他从特助那了解的信息,秦徵十九岁就以替身的身份跟着关昱礼,一共七年。   七年!   这已经不能用一个数字来概括,何况还是以替身的身份,没有坚不可摧的感情为根基,相信没人会坚持下来。   可秦徵却跟了关昱礼,一跟就是七年,倘若不是关昱礼作死,秦徵必定还坚守在他身边。反过来想,秦徵如果知道关昱礼为了救他故意开车撞石墩,最后重伤失忆,他会不会又回到关昱礼身边?   说话大喘气儿的人最缺德!   理智告诫秦徵好奇害死猫,可身体却不听使唤支着耳朵等下文,然而关邵杰突然收声,似乎不准备往下说,秦徵只感觉肺腑里像是有一只猫爪子在挠。   秦徵目不转睛的看着关邵杰的眼神,让他想起去年清晨车外的偶遇,他钻出车子被冻得一个哆嗦,在看到站在车尾的秦徵时,被冷空气冻得凝固的血液刹那间沸腾,一股脑涌-入太阳穴。   秦徵当时没看他,而是微微耸着肩膀,紧张而专注的盯着车底,眼神跟此时一样。   他的感情都给了关昱礼,以及……一只流浪猫,关邵杰酸溜溜的想。   房东的大嗓门在楼道喊:“天台是谁晒的衣服快去收,要锁门了!!”   秦徵借着收衣服,打开门跑了出去。   他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四楼楼顶,迎面灌了一口冷风,深深的吸了口气,在凉台的简易置物架摸出一盒烟。   别想了,别再想他了——他吸了一口烟,辛辣直冲肺底。   放任自己享受了两年的痛快呼吸,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并非是表面那么平静,他以为的“痛快”却是在麻木的状态下,没有悲,也尝不到喜。   有时候真的恨自己不争气,为什么这种恨意不能转嫁在关昱礼身上。爱他、怕他、怨他、唯独没有恨。   带着满身烟味儿回到地下室,关邵杰已经走了。   散落一地的人民币被捡了起来,整齐放在他刚才坐过的位子。 第23章 第 23 章   汽修班是全日制,学期半年,秦徵琢磨着应该要辞职了,否则时间衔接不上。   去环卫所递交了辞职报告,现在是年底,正是大量劳动力流失的时候,领导威逼利诱劝了将近半小时,什么年终奖,什么补贴,什么年礼,这会辞职最不划算,秦徵也心疼,但是学习进度可不等人。   30天交接期,否则拿不到本月工资,这是领导最后的让步。   培训班每天十七点下课,他每天下午十六点三十上班,只有丢半小时的课不上,才能保证按时上班。   三天后在本市举行一场重要峰会,举办场地是市中心的五星级酒店,秦徵负责卫生的那条大道几年前被评为最美的街道,于是被划为必经之路,沿途拉条幅挂彩带,每天洒水车洗路,紧锣密鼓的筹备着,迎接即将莅临的来宾。   市政-府非常重视这次峰会,这三天的工作量相当大,洒水车每天固定时间过来,环卫工就必须在洒水车工作之前,把地面清理干净。再有,下水道的疏通,垃-圾桶的消毒和清洁,每天几乎是趴在地上工作。   头一天,每人领了一件新工作服,要求第二天上岗必须穿戴整洁。   秦徵被特意要求,工作服里面不准穿连帽卫衣,必须无领,他两件换洗穿的卫衣都是连帽,只好晚上下班去买毛衣。   专卖店的毛衣普遍偏贵,趁着迎接圣诞,超市做大促还没歇业,他一下班就去了最近的超市。   刚付完钱,超市的喇叭开始播放送客音乐,在一阵阵舒缓的音乐声中,依稀有嘹亮的童声强势插入。   收银台外围是一排商户门脸,各种首饰店、零食店、玩具店都纷纷熄灯准备关门,中央大门左侧,是一个五彩缤纷的儿童乐园,奶声奶气的童音就是从那里飘出来。   秦徵出门时好奇的往那边看了一眼,正巧有一个中年女人抱着孩子慌慌张张的跑出来,那孩子两岁左右,白胖可爱,穿着一套大牌童装,而妇女衣着虽然整洁,气质和神色却都不太对。   孩子撑着两只手嚎啕大哭,不依不饶在女人怀里挣扎,口齿不清的来回车轱辘,“巴巴呜呜巴巴喔要巴巴……”   秦徵站在门口,女人匆匆进过时瞥了他一眼。他在原地站了一会,越想越不对劲,突然撒丫子追了出去。   “宝宝乖哦宝宝乖哦……”   秦徵跟在后面,听女人哄孩子,一般不知道孩子乳名,就会用“宝宝”代替。   孩子趴在女人肩头,眨巴眨巴乌溜溜的圆眼睛,透过泪眼看见后面的秦徵,跟终于找到了党似的,小-嘴哆嗦着一扁,先运了一口长气,再张嘴时音量赫然抬高八度,惊动广场一群遛弯的狗跟着帮腔,仿佛再现人间惨剧。   秦徵箭步冲上去,拦住了女人,“请问一下,你是孩子的什么人?”   女人边哄着孩子边看了他一眼,面色闪过不快,淡淡说:“我是孩子保姆,你拦着我做什么?”   “保姆?”秦徵问:“孩子的父母呢?你能给孩子父母打个电话吗?”   曾有媒体报道保姆拐带幼儿的先例,加上他问到孩子父母时,女人明显心虚,秦徵就暗下决定,不见到孩子父母,就不能让女人走。   这边动静挺大,广场上散步的市民围了过来,七嘴八舌的相互议论,再有了解了情况的人也纷纷应和,要求女人打电话把孩子父母叫过来,女人迫于压力,不情不愿的掏出手机,拨打了一个电话。   “肖先生,您还在美发沙龙么?不是,我抱着宝宝被人找麻烦……对,好的……”   她打电话的间隙,小孩停止了哭闹,好奇的歪着胖乎乎的脑袋盯着秦徵瞧,女人挂电话的时候,孩子张开手臂两腿一拱,跟个冲天炮似的把短肥身体挣了出来。   众人惊然一呼!   秦徵已经一个箭步接住了栽下来的小胖墩。   在围观者虚惊一场的感叹声中,始作俑者张开嘴亮出一口白晃晃的奶牙,“咯咯咯咯咯!”   软糯悦耳的笑声把众人萌化了。   “咯咯咯!”小家伙满脸不明液体,脸上没处堆的腮肉把眼睛挤成了一条缝,嘴唇嘟成一个圈:“叔——”   “他才不是肖叔叔!宝宝乖,来阿姨抱。”保姆试图接过孩子。   岂料孩子圆-滚滚的小蛮腰一扭,两手抱住秦徵的脖子,贴着他的耳朵尖叫:“表表表表表泥!”   “这孩子真可爱。”牵着宠物狗的年轻女人跟丈夫感概,又问旁边的围观者:“有人拐宝宝,被宝宝的爸爸追到了么?”   那人摇头:“我也不清楚,可能是吧,长得挺像的。”   “是哦……”另一个人摸-摸头,“还别说,感觉是有点像。”   秦徵:“……”   “他怎么可能是宝宝爸爸!”保姆气急败坏的跺脚:“你们这些人真是!真是好坏不分!”   秦徵正要解释,人群外围有人礼貌的高喊:“麻烦让一让,借过借过!”   随即一个男人挤了进来,身个颀长,气质出众,一头精心修剪过的发型,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秦徵眯了眯眼,有片刻晃神。   “怎么回事?”男人连皱眉的表情都是儒雅的,有一种让别人会不自禁反省自己的风度。   保姆委屈的说:“宝宝在儿童乐园玩到打烊,超市开始送客,可宝宝不愿意出来就闹脾气,这个年轻人偏说我是拐小孩的……”   “好了,我知道了。”   他拍拍保姆的肩安抚,这才将视线投向秦徵……   一阵寒风扫过,宝宝冻得一个激灵,对着秦徵的脸嗷呜就是一喷嚏。   定定看着秦徵的肖芹峥陡然惊醒,摊开手来:“把孩子给我。”   嗓子哽得难受,秦徵咽了口唾液,从脖子上掰开宝宝的手,把孩子递给肖芹峥。   旁边的群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有人踮着脚问:“到底谁是孩子的爸爸啊?”   “小伙子,都还没确认这人的身份就把孩子交给他,不太好吧。”   “就是啊,万一……”   肖芹峥笑着环顾四周,对宝宝宠溺的一笑,说:“亲一个好不好?”   宝宝兴奋的举起小拳头:“好!!!”   两手捧着肖芹峥的脸,送了一个大大的响吻,接着掰着他的下巴,在另一侧又香了一个。   肖芹峥对围观的人扬扬眉,意思不言而喻。   一大一小两张脸亲热的贴在一起,打眼一看还真有几分父子相。   “切!”众人鸟兽散,“原来是没事找事儿干!”   秦徵在原地站了会,人群渐渐散了,他像是被虫子蛰了一下,突然扭头就走。   “我见过你!”肖芹峥说。   秦徵没停步,大步往前走。   “两年前在医院。”肖芹峥跟了两步,“你不会不认识我这张脸吧?”   秦徵放缓了脚步。   “不过也难怪,之前也没机会见面,我要谢谢你陪了阿礼七年,如果我没醒过来,你或许还有机会跟阿礼在一起……”肖芹峥停下了脚步,“……当我的替身。”   秦徵转身,笑的毫无芥蒂,淡淡说:“我想我反倒要谢谢你做我的替身,好让我脱身。”   在肖芹峥变脸的刹那,秦徵已经转身,迎着风挺着背走远。   这次终于get到了告别的正确姿势。   秦徵这话纯粹是信口开河,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正巧戳中肖芹峥的痛处。   他站在原地,听到自己槽牙的摩擦声,跟咬碎了谁的骨头似的。   ……   关昱礼乘坐的航班七点半抵达c市,提前两天带宝宝过来玩的肖芹峥亲自开车来接。   “宝宝呢?”关昱礼精神不好,打开车窗透气。   肖芹峥从后视镜瞥了关昱礼一眼,答非所问:“怎么了,没睡好?”   “这三天的工作要提前处理,”关昱礼捏着眉心,叹道:“哎,心累。”   肖芹峥噗嗤一笑,“过年出去散散心吧。”   “去哪儿?”   “去加州吧,顺便探望伯母。”   关昱礼看了他一眼,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他的记忆有些混乱,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但是以自己这样的家庭背景来判断,肖芹峥从前跟着他,应该是承受过很大的阻力。   然而肖芹峥却能四两拨千斤,在他康复之后的半年不到,让老太太妥协,默认他留在关家,留在自己身边。   每年寒暑两个假期,肖芹峥都会以不同的借口,劝他带上宝宝去洛杉矶探亲。他的懂事和周到,有时候回味起来,有点耐人寻味。   可能是失去部分记忆的缘故,总有种不真实的虚幻感,像是活在一个精心校对的剧本里,剧情很美满,进度也完美,可演的再好,那些悲喜却不属于演员本身。   “宝宝呢?”他再次问起。   肖芹峥低声说:“今早起来有点咳嗽,让保姆带去医院了。”   关昱礼一听这话就要发脾气,又忍住了,“又是喘支吧?他喘不上气就要闹,好歹得留个人在身边哄着,我叫主办方派车来接就行。”   宝宝是过敏性体质,不管受凉感冒还是季节性过敏,最后都会恶化成支气管哮喘,肺部的啰音不用听诊器都能听见,病程不长,但是孩子遭罪,关昱礼几乎是把宝宝当肥皂泡在养。   “抱歉阿礼。”肖芹峥满脸歉然的从后视镜看着关昱礼,“我想到你昨天肯定没睡好,所以才开自己家的车来接,是我没考虑好,你别生气。”   关昱礼对他说不出重话,脾气上来都是自己先过滤几道,肖芹峥为他付出太多,一个男人,没名没分的跟着他操持衣食住行,每每想到这些,就特别愧疚。   车子直接开去了医院,儿科医生还在开各种检查化验单,关昱礼匆匆赶过来,从保姆手中接过病恹恹的宝宝,跟医生交待孩子病史,常用药和过敏药。   “孩子这种情况,有很大原因是遗传,”儿科大夫说,“建议父子或者母子一起查过敏原,这样可以尽早进行脱敏治疗。”   “我们查过,五岁后才能脱敏。”关昱礼拒绝。   “是尘螨过敏么?”医生锲而不舍的问,“你是孩子父亲?也一起查过吗?”   关昱礼说:“快开药吧。”   医生悻悻然撇撇嘴,低头开处方。   等宝宝扎好吊针,肖芹峥有些不解的说:“阿礼,找代-孕不是会先做一套全身检查么,过敏源难道没检查?我记得你身体很好,也没对什么东西过敏啊。宝宝怎么会对尘螨过敏?”   关昱礼看了看手表,说:“过敏是幼儿常见病,现在小孩多数都有过敏原,你又怎么知道我小时候没发过病?”   肖芹峥没再接茬,关昱礼的忍耐已经到极限了。   他只是隐隐有过怀疑,宝宝长到一岁,五官初现雏形,都说孩子跟关昱礼不太像,倒是像他。   其实这些都是大家的玩笑话,算算受-精时间也不可能,他当时还没醒。   不知道情况的人不会多想,最注重血脉的关太太却是最清楚儿子身边有哪些人,于是以‘代-孕’为理由,要求关昱礼做亲子鉴定。   说个不好听的话,关昱礼少年时离经叛道的行为举止,让关太太产生这种怀疑是很正常的,最后鉴定结果出来,99%的准确率,就这一张纸,便推-翻了所有怀疑。   关昱礼失忆的医学证明不是假的,那么亲子鉴定结果就绝对不会是假的,相辅相成,完全没毛病。   借由跟宝宝的父子相,肖芹峥顺利融入关家,加上关昱礼车祸康复之后接着升为人父,性情产生很大改变,不再像以前那么胡天海地,一心疼爱儿子,打理生意。   肖芹峥不费吹灰之力,便让远在重洋外的关太太相信儿子终于定性,是有赖于他的功劳。   除了没名没分,肖芹峥已经相当于是关太太默许的儿-媳-妇。   身正不怕影子斜,他心里有鬼,就会疑神疑鬼,考虑和筹谋自然比别人多一些。   他会翻来覆去的假设和推-翻,宝宝到底是不是关昱礼亲生的?亲子鉴定可以作假,但关昱礼已经不记得秦徵,他又怎么会篡改鉴定结果?   他终日活在惶惶不安之中,把每一天都当成末日来过。   关昱礼在医院陪到八点整才坐车离开。   c市的绿化做的很好,湖泊包围城市,因此气候潮-湿,道路中央绿化带种着高大的棕榈树,绿萝扇子一般的叶片吸足水分,满眼绿意盎然。   车子途径最后一条主干道,在十字路口遇到一个红灯,跟他一起出席会议的线上零售首席执行官已经抵达会场,给他打电话汇报情况,交代完毕后,喂了几声却没人应答。   路口的红灯标牌倒数,19、18、17……   等不到答复的CEO挂掉了电话,嘟、嘟、嘟……   关昱礼的心脏起搏,突、突、突……   车厢内的清凉空气和外间热辣的太阳光现成强烈的对比。   空气似乎在晃动,少年的精瘦身形也跟着晃动。刺眼的光线中,一切都看不真切。   他眨眨眼,魔怔盯着那道虚虚实实的身影,在他视野中缓缓转身。   下一刻绿灯亮,移动的车玻璃将幻觉拉回现实,他清晰的听到轰隆一声,梦境一哄而散,眼前景物即刻恢复色彩。   司机正巧瞥到他整个人一抖,关切的问道:“关先生,是不是不舒服?”   “没。”关昱礼疲惫揉了揉鼻梁,“没睡好。” 第24章 第 24 章   关昱礼一整天都因为早上的惊魂一瞥而心慌,当天的峰会全程不在状态,一结束就跟后期康复的主治医生打了个电话。   “逆行性遗忘症并不是精神失常,你当时的幻觉或许是看到了什么人或物,触动大脑记忆中枢。”   “我已经完全忘记,以前有来过c市。”关昱礼挫败的垂下头。   “你回忆一下,阐述事情经过,最后看到了什么让你产生幻觉。”   关昱礼不太肯定的说:“我在打电话,车子在路口遇到红灯……”说到这略微停顿,突然疾声说,“这个场景很熟悉,像是经历过!”   医生语调缓缓的说:“这是一种心理反应,俗称为‘既视感’,有时候是梦的记忆,有时候是错觉,每个人都会有类似反应。”   “怎么理解我会产生跟环境不符合的幻觉?”   医生沉吟片刻,说:“跟环境不符合?你说说看。”   “我的潜意识里,是盛夏,车里开着空调,我看到车外晃动的热浪,还有环卫工在扫马路……”   他突然鼻酸,定定的直视前方,无语凝噎。   突如其来的心酸,这种感觉是从哪里来,他说不上来,就如同他会做一些事,事后他也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改了宝宝的亲子鉴定结果,没有请曹赞负责他的康复治疗,甚至是两年来没有任何生理纾解,同时还防着身边所有人。   他能感觉到关太太护犊情深的关切,能感觉到肖芹峥一往而深的感情,也能感觉到周围朋友的关心,可他却本能的排斥,貌合神离的暗暗较着劲儿。   “你所说的幻觉,应该就是你失忆前的切身经历,一个场景、一个人物、并没有用心记忆的某一副画面,都有可能刺-激大脑皮层。我问你,刚才的‘幻觉’,是从哪个时间段开始的?”   “车子停下来,我看了一眼红灯开始。”   “持续到绿灯亮,车子启动之后?”   “对。”   “前后十几秒的时间,超出了场景重合让记忆闪现的条件,大胆些来假设好了,你看到红灯那一刻,刺-激你记忆闪现,你下意识重复那一次的举动,往车窗外看去,看到的景象和以前一模一样,所以你不敢相信会有这么巧的事,认为是幻觉,我建议你再去一次,和今天一样的时间坐在车子里……”   下午出席了一个酒会,晚上本想开车再去一次,又不放心宝宝,便直接回了酒店,到了才知道,同行的保姆司机还有公司高层,都在楼下的标准间,肖芹峥和他却是套间。   这不是第一次出远门,就连出游都是各睡各的房间,何况这次是工作,肖芹峥从来不会像今天这样没分寸。   “宝宝刚睡。”肖芹峥轻声说,接过关昱礼脱下的西装挂上衣架时,微微扭头观察他的表情。   “你去再开一间房吧,”关昱礼解开衬衫袖口轻轻挽起,轻手轻脚往卧房走,“我和宝宝睡。”   肖芹峥摊摊手,颇为无奈的说:“没有空余房间了,你也知道,这次峰会来了这么多人,星级酒店客房根本不够用。”   关昱礼俯身听宝宝的肺音,闻言抬起头来,面无表情的看着站在门口的肖芹峥好半晌。   收到到邀请函开始,肖芹峥就开始准备这次出行,说带宝宝出来散散心,也是他提议,又怎么会连多订一间客房都办不到?   关昱礼小心翼翼的抱起宝宝,往另一间卧房走,肖芹峥紧紧跟在他身后,满腔郁愤把地毯踩得咚咚响。   关昱礼突然转身,让肖芹峥不得不一个急刹,嗫嚅道:“你瞪我-干嘛?”   关昱礼重重的瞥了他一眼,进房间把宝宝安置好,悄声带上门出来。   “一、”关昱礼伸出一个指头比划了一下,严肃道:“在我没恢复记忆的情况下,顺其自然。二、”他再次比划,“在没有确定关系的情况下,相互尊重,互不干涉,三——”   肖芹峥自嘲的笑道:“三、我肖芹峥随时可以终止协议,决定权在我手上?”他惨笑道:“关昱礼,你压根就没有心!”   关昱礼松了松紧紧箍-住脖子的领带,放缓语气,“我欠你一个八年,这辈子都还不起,但是我在尽力的弥补,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除了感情。”   他打开窗,点了支烟,“很多人都告诉我,我以前怎么怎么爱你,我也想尽快让自己想起来,毫无芥蒂的爱你,而不是让别人来要求我应该怎么去爱你,抱歉,我真的做不到。”   言尽于此,他从来学不会委婉的表达。   那些“这样对你也不公平”“我害怕再次伤害你”此类的话太虚伪。   也可能是他私心里就想让对方死心,肖芹峥的存在是他的负担,每个人异口同声的告诫他要好好对待肖芹峥,他却偏要用失忆来推诿。   当你不喜欢一个人,心门就像是上了一道自己也解不开的锁,喜欢一个人不是读书学习,强迫努力就能做到,他很清楚自己不喜欢肖芹峥,现在是,或许恢复了记忆也是。   他拒绝肖芹峥的示好,并非坐怀不乱,是纯粹的不想要,这是自我保护意识的排他性作祟。   关昱礼将烟头摁灭,一个不留神,被肖芹峥从背后紧紧抱住。   “放开!”关昱礼怕吵着宝宝,声音压得很低,正因为没有威慑力,肖芹峥才充耳不闻,反而把手勒的更紧,甚至踮起脚把嘴唇送了上来,“阿礼,我们再试试……”   挣脱矮半个头的肖芹峥不需要耗费多大力气,关昱礼一个过肩摔的动作还留有底线,在人体落地的时候顺手搀了一把,没让他摔得太难看。   他疾步回到卧房关上了门。   宝宝粗重的呼吸声充斥整个房间,关昱礼的戾气在合上门的时候已经荡然无存,他轻轻爬上床,亲了亲宝宝的脸。   宝宝的亲生父亲是谁并不重要,宝宝就是他的亲儿子。   扯开衣领,从脖子上拉出一根红绳,吊坠是一个白金指环,这是醒来后医生交给他的,指环内圈刻着lb字样,也许先找到这个人,才是寻找记忆的正确方式。   宝宝凌晨五点就醒了,在被子里难受的哼哼,关昱礼给他查了体温,还好没有发烧。   “巴巴……咳咳……”宝宝勾住关昱礼的脖子,主动要求,“……打针,巴巴陪……”   别的小孩是怕打针,他们家-宝宝却是要求打针,希望快点好,可想而知宝宝生起病来有多难受。   关昱礼心疼的抱着儿子去洗漱,又陪他吃了点白粥,六点三十叫上司机一起去医院。   他没想到宝宝会生病,所以接下来两天的行程只有让下面人去,在他眼里,儿子重于一切。   做了雾化,又打了针,从医院出来宝宝精神好多了,关昱礼已经把昨天的事忘到九霄云外,直到车子再次被红灯拦停。   “球球!球球!”宝宝在关昱礼腿上拍打车窗,“球球要!”   “应该说‘要气球’。”关昱礼耐心的纠正。   一家新开张的婚庆店门口摆了一座气球拱门,粉色紫色交叠,很漂亮。店员似乎想更换鲜花拱门,两名环卫工帮着拆旁边的气球拱门,长长一条气球串云朵般轻-盈,几个小孩争先恐后的举着双手等待瓜分彩色气球。   一眼望去,非常和谐又热闹的画面。   宝宝急不可耐的在关昱礼怀中拱动,他一着急就把早教灌输的“如何正确的使用中国话”抛到了M星球,满口外星语:“阿哒哒!嗯嘛嘛!*&…¥#@**&……”   接着就是尖叫,魔音穿脑的尖叫。车旁踩自行车经过的女人停了一下,满脸狐疑的用审视的目光盯着抱孩子的关昱礼。   绿灯亮,车流开始移动,关昱礼赶紧叫司机把车弯一圈到转角,抱着宝宝下了车。   “叔叔,我要粉色!要粉色,要两个!”   “我要紫色,要三个!”   “我要四个!”   “我要五个!!!”   “都是我的!!!”   秦徵被吵得脑壳发麻,他看了看表,还有一刻钟上课。   “好了好了!一个个来!”秦徵手忙脚乱的接过店员递来的剪刀,一剪子下去,“嗙!!!”彩色的碎片在手中炸开。   小孩子们安静了一秒,顿时兴奋起来,拍着手大叫:“再来再来!”   “砸奶砸奶!”混进来一个奇怪的东西,模拟气球爆炸,“啪!啪!啪!”   所有人循着声音,低头。   宝宝见自己三言两语就吸引了这么多人的注意,天生的戏精属性顿时占了上风,摇头晃脑显摆他360度无死角的盛世美颜,并且双手叉腰腆了腆肚子(其实应该是耸跨),伸出小手提要求:“球球要!”   小孩子们一阵大惊小怪的惊呼,随即把宝宝围住了。   太阳暖融融,孩子们很可爱,周围热闹非凡,街上车水马龙,树梢上甚至还停着两只耳鬓厮-磨的云雀。   秦徵顶着阳光站在各种“热闹”组成的画面中,却有种被生生剥离开来的错觉。   他握着剪刀的锋刃,浑然不觉疼痛,直到对班的阿姨的惊呼:“李-波!你捏着剪刀干嘛?”   他仓惶收回视线,僵硬的低下头,几乎能听到脖子里骨节“咔咔”声。   还好手没有划破,他呆呆的看着摊开的掌心,大脑一片可怕的空白。   关昱礼站在三步开外,从看到这个年轻的环卫工开始,他就有点不在状态,第一个念头就是,真可惜的这么一个年华正好的小伙子,怎么会去干环卫工这一行呢?   然后视线撞了个正着,他原本跟着宝宝的脚步莫名其妙的刹停,青年几秒之内变换无数的复杂眼神,他似乎都看懂了。   好比一个演戏的新手,被对方出神入化的演技代入角色,所有的情绪霎时间被带动,他相信自己此时的眼神更复杂。   然后他看到那只手,掌心摊开在阳光下,明明焦黄的茧子更抢眼,然而他却一眼看到掌心一条细白的疤。   再然后他不由自主的握住了那只手,对方却触电一样推开他,关昱礼被推得跄了一下,才猛然回神,语无伦次的说:“抱歉,抱歉!”   秦徵满腔的愤怒和慌张,像是拆毛衣一样,一排排的毛线被抽去,然后团成一团解不开的乱麻。他疑惑又谨慎的盯着关昱礼的眼睛,试图在找伪装的破绽。   接着他听到关昱礼不太确定的问道:“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没。”没有经过斟酌,他脱口而出,“没见过,我不认识你。”   “哦。”关昱礼点点头,失望从眼中闪过。   “见过!”又混进来一个奇怪的东西。   宝宝的中国话这次完全可以做幼儿口语范例。他举着靠颜值得来的战利品,要送给这个前天逗他玩的叔叔,“球球嗝!”   因为前天晚上发生的事,秦徵本能的排斥这个小孩,确切来说,跟关昱礼有关的人,他都喜欢不起来。   对宝宝的示好,他视而不见,扭头跟对班阿姨打了声招呼,急忙忙的走了。   被拒绝的宝宝委屈的撇着嘴,水汪汪的大眼睛以45度天使角仰望爸爸,试图寻求安慰,没想到爸爸却没理他,而是45度忧伤明媚的眺望远方。   第一次上课,秦徵迟到十分钟,班上十几个人,大多数是十八-九岁的应届毕业生,就他年龄最大。   年轻人只要肯学,老师讲的都能很快吸收,特别是新班前几天都是讲理论知识,对于秦徵这种从前的学霸来说,简直小菜一碟。   中午下课,有人来找他借笔记,秦徵把本子一推,那个学员翻开一看,又默默的还了回来——八页纸的鬼画符。   吃饭的时候,接到李涛的电话,说圣诞节回来。   他之前给李涛在国外准备的生活费,据说是还剩不少,他在那边和国内的几个留学生一起边上学边打小时工,如果不大手大脚的花钱,温饱是可以保证的。   秦徵知道李涛大概是怕他没钱花,才趁着假期回来给送钱,往返的机票都要花不少钱,所以秦徵拒绝了他,让他在那边好好待着。   李涛又叽叽呱呱骂了几句,其中还夹杂着英文,秦徵把电话给挂了。   然后又接到高鉴昕的电话,第一句就问:“你在哪儿?”   十分钟后在车站接到了从出租车下来的高鉴昕。   “我还要上课。”秦徵含蓄的表示不能尽地主之谊招待他。   “上什么课?”高鉴昕顺着方向一看,“职业培训学校?学什么?”   “汽车美容及简单维修,主要是美容养护。”   “不错啊!”高鉴昕挺高兴的,“学这行前景挺好的,现在家用车普及,以后自己开店不愁没生意。”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秦徵轻描淡写的说:“开店要花钱,我准备把房子挂中介去,再去查查银行和基-金的钱还有多少,能取就都取出来。”   高鉴昕停下脚步,疑惑的看着秦徵。   秦徵也停下来,转身面向高鉴昕,“高大哥,‘狼来了’这种谎言说三次就不管用了。” 第25章 第 25 章   高鉴昕几乎是立即就猜到在他没过来之前,秦徵定然是已经遇到了肖芹峥,或者是关昱礼。   c市虽然不大,但要偶遇一个熟人的几率却微乎其微,即便举办峰会的酒店就在这附近。   所以高鉴昕自然就把怀疑的对象锁定在肖芹峥身上,这个人的偏执和不择手段,正是他着急赶过来的原因。   “肖芹峥来找过你?”高鉴昕肯定的问,“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秦徵不答反问:“你认为能说什么?”   “果真是他!”高鉴昕气急败坏的扬了扬头。   秦徵皱眉看着高鉴昕,他非常不喜欢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在他们眼里,自己连杀肉的猪都不如,赶猪的人至少还会对猪“噜噜噜”几声,这些人对他,一句解释都不屑。   从高鉴昕的反应来判断,肖芹峥大概也是操盘人之一,他做了些什么,从中又起到什么作用,自己无从得知。   这伙人戏真多,秦徵讽刺的想。   “他没找我。”秦徵说:“但是我上午碰到了关昱礼。”   他提到这个名字的语气很自然,就像是再说一个泛泛之交的熟人,或者是想不起名字的“那谁”。   高鉴昕险些没反应过来,然后才稀奇的睁大眼睛,加重语气确认:“碰到?”   “啊,碰到。”秦徵淡淡说:“脑子好像出了毛病,不认识我。”   高鉴昕已经斯巴达,事实和想象的反差,原来就叫“出其不意”。   都以为秦徵对关昱礼的感情,一定会在知道关昱礼车祸之后死灰复燃,各自有各自瞒着他的理由,众人在这件事的处理上,不谋而合的相同。   “他是出过事故,不过没什么大碍,就是忘了一些以前的事。”他尽量的配合秦徵轻描淡写的口吻,“不严重,所以没告诉你。”   如果说失忆了还叫不严重,那么植物人也就是眼一闭一睁而已。   操!   秦徵真想给高鉴昕那张俊脸上来一个巴掌,不是为关昱礼,而是为自己被肆意玩弄的智商!   早知道关昱礼失忆,自己会他娘的吓得跟只地鼠似的,看谁谁都是锤子?   早知道关昱礼失忆,他犯得着每天枕着存款入梦囊中羞涩的醒来么!   早知道关昱礼失忆,他会等到基-金跌得惨不忍睹自己却只能独怆然而泪下么!   秦徵气的连话都说不出,眼眶通红,拳头捏的吱吱作响,他发誓,高鉴昕只要再说一句忽悠人的话,今天就让他尝尝扫大街练就的强悍腕力。   “对不起。”高鉴昕心中千回百转,保险起见,他聪明的选择了勇于承认错误,“我不希望你心里难受,觉得关昱礼出车祸是因为你,最后走的有牵挂。”   “因为我?”秦徵直觉不好。   “既然说开了,索性都跟你坦白吧。”   高鉴昕把那天的情况捡跟自己无关的说了一遍,说到脑部受挫,胸骨骨裂躺在ICU昏迷不醒时,他小心翼翼的观察秦徵的反应,没看到潸然泪下或者是黯然销-魂这些表情,他顿时跟喝了一碗靓汤似的,毛孔都是爽的。   “放心吧。”秦徵听完后吁了一口气,“我不会再上赶着去倒贴,他挥霍了我的七年时间,用自己的记忆还我一条命,够了,我和他的账算是清了。”   高鉴昕跟在他身后,两人沉默着往学校走。   也不知道高鉴昕跟老师怎么沟通的,居然被放进了教室,乖乖的拉开了一个安全距离,坐在秦徵后面第二个位子。   学员们时不时回头,看他的衣服,看不出来,再看他的鞋,然后交流看法——挖草!阿迪椰子鞋!挖草!假的吧!   今天的课算是白上了。   最后一节课,高鉴昕终于走了,秦徵略去半节课,背着包往岗亭赶。忙碌的时间表把他的生活排的满满的,奔跑在人行道,缺氧的大脑让他没机会去想不相干的人和事。   晚上的班比早班累,四个小时的工作时间,在各种果皮纸屑和垃-圾分类中度过。华灯初上,形形色-色的面孔走马灯一样从身边经过,接踵摩肩的人流间隙被时间推移,渐渐的稀疏。   晚上的班他向来是准时下班,一分不愿意多浪费。制度掣肘下的劳动力,通常都很吝啬自己的劳动力。   换好衣服从岗亭出来,一眼看见高鉴昕靠在消防栓那抽烟。   秦徵走过去,“随地抽烟,罚款五十!”   高鉴昕作势掏腰包,“我买断五根烟吧,二百五够吗?”   秦徵呲牙笑道:“二百五就可以随地抽烟。”   “臭小子!”高鉴昕轻轻捶他的肩膀,顺手一捞,“走!哥请你吃好的去!”   秦徵无所谓的点点头,让高鉴昕揽着肩哥俩好似的往前走。   人活着,不可能永远率性而为,谁不是干着自己不喜欢的事儿,走自己不想走的路,谁又不是备着各种面具面对各种人。   他懒得再为了换取真心相待而推心置腹,学习做一个得过且过的懒汉,总比时刻清醒着计较得失要好过太多。   “关先生,要跟上吗?”   司机看人走远了,忙请示老板,他这活儿干的可真够辛苦的,一整天缩在驾驶室都没有直立行走的机会。   关昱礼若有所思的摇摇头,高鉴昕对肖芹峥的感情呼之欲出,有眼睛的人都能看见。   为什么千里迢迢的跑到c市来找这个叫李-波的?又是陪上课,又是接下班的,撩汉技能经典款都用上了,不让人想歪都不行。   李-波的五官长得挺周正,难怪高鉴昕会变心,妈-的!他就不能加把劲把肖芹峥给抱回去?   关昱礼恨铁不成钢的摇摇头,脑海中划过李-波的脸,轮廓很熟悉——肖芹峥!?   不会吧?   高鉴昕居然玩找替身这么禽兽的事儿?   操-他娘的!他这个样子是会被-日-的!绝对被-日!   关昱礼怒不可歇,他义愤填膺的捏着拳头砸自己大-腿,阵阵撞击的肉响。   枕着他怀里睡觉的宝宝被吵醒,睁开惺忪的眼睛,皱着眉头,刚睡醒的眼神犀利不快,满脸扑之而来的起床气,苦大仇深的盯着爸爸的下巴,“呀!!!”   儿子奴马上换了副嘴脸,挤出一个谄媚的笑,蹭宝宝的嫩脸,用火星语交流:“呀呀!”   宝宝跟他话不投机,嘴还没来得及咧就劈头盖脸的嚎啕大哭。   关昱礼愧疚的不得了,他今天一天啥也没干,光躲在车里搞偷-窥了,他倒是看得津津有味,难为了宝宝在车里闷了一天。   回到酒店套房,肖芹峥的东西都清走了,关昱礼舒了口气。   宝宝噔噔噔的把每个房间找了一遍,连浴-室都没放过,然后跑到爸爸面前摊开两只小手,“无哦——”   意思是肖叔叔没有了。   关昱礼牵着宝宝去浴-室洗澡,保姆提前放好了水,温度刚刚好。   他边给宝宝脱衣服边问:“你喜欢气球吗?”   宝宝神往的歪着嘴,“呵呵,稀饭球球。”   关昱礼循循善诱的误导宝宝:“喜欢气球叔叔吗?”   宝宝一脸迷醉的回答:“稀饭球球叔。”他挥开胳膊比划了一下,“球球多——嘛多!”   关昱礼点了点宝宝的鼻子,莞尔道:“你这么市侩,随谁呢?”   宝宝笑嘻嘻的爬进浴缸坐下,过会又刷一下站起来,大咧咧的捏住小鸡鸡使劲揉。   关昱礼大惊失色,一个箭步把孩子拎了起来,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水淋淋的弧线,等落地时,宝宝的尿颤都已经打完。   “呼——”宝宝似模似样的眯着眼,“爽!”   育儿失败的慈父简直欲哭无泪,“你这么流氓,随谁呢?”   宝宝精准无误的指向爸爸:“泥!”   父子俩泡完澡上床,关太太的越洋电话打来了。   宝宝跟奶奶先鸡同鸭讲的聊了聊人生,接着大头直点:“嗯,巴巴碎觉觉呢……”   孩子会说话开始,关昱礼就把儿子当人工服务台使用,已经成功的拒接了老太太无数个以聊聊人生为初衷的来电。   然而这次却不管用了,隔着扬声器就听见关太太怒道:“关昱礼——你给我接电话——!”   他不情不愿的接了电话,关太太第一句话就问:“阿礼,你还在c市吗?”   关昱礼没来得及说话,关太太又说:“你把芹峥一个人赶回去,存什么心呢?你是不是——”   关太太明显欲言又止,话锋一转,“又在外边跟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人鬼混?”   关昱礼的好心情一哄而散,沉声反问:“谁上不得台面儿?芹峥回去了我都不知道,您打哪儿知道的?”   关太太迟疑了一下,听儿子口气就知道他恼了,于是放缓了语气,“芹峥跟着你不容易,你给点好言语人家,给他打个电话聊聊。咱们关家不能仗势欺人,你如果看不上他,那就给宝宝找-个-妈-妈吧,正好也能了却我的心愿。”   关昱礼怀疑老太太就是用娶老婆这件事威胁了他四十年。   “哪能只找一个妈啊?”关昱礼气急败坏的说:“我给宝宝找七个妈,每天换着用!”   关太太怒道:“关昱礼!!!”   宝宝在旁边鹦鹉学舌:“关!于!你!!!”   “宝宝别挂——”关昱礼叫了一声,果断挂掉了电话。   “无哦——”无故背锅的宝宝用黑白分明的圆眼睛瞪着关昱礼,“无哦——”   关昱礼遗憾的摊手:“无哦——”   宝宝白天睡多了,这会已经二十二点,还没有闹瞌睡,关昱礼也没有睡意,精神还特兴奋。   宝宝手里两只气球已经蔫了,他还爱不释手的翻来覆去折腾,因为蔫气球不容易破,他就把气球往屁-股下面塞,然后再用屁-股去坐气球,再然后大头朝下摔个倒栽葱,接着再把气球往屁-股下面塞……周而复始,乐此不疲的干一些正常人无法理解的蠢事儿。   关昱礼靠在床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天马行空的想,一边莫名其妙的乐半晌,一边又愁眉苦脸的呸两下,在宝宝终于成功的用屁-股坐炸了一个气球,“啪”一声中,他回过神。   他捂着小鹿乱撞的胸口,稀奇的发现,他居然该死的一见钟情了……   然而对于一个而立之年的成熟男人来说,这一整天的非正常举动和魂不守舍,用“一见钟情”来概括未免太牵强。   他深刻的认识到自己的举动已经超出了动心的范畴,就好比他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恨不能把高鉴昕送回娘胎去!   第二天一早,某人收到一封十万火急的家族诏令,灰溜溜的赶了回去。   秦徵接到高鉴昕的电话时,他本人已经回了X市。   “我这边有份合同出了点问题,今天凌晨赶着走,就没跟你说。”   “公事要紧,没关系。”   高鉴昕无奈的笑一笑,说:“你的那套房子就别挂中介了,我出市价买过来吧。”   “可别!”秦徵忙说:“我还要等几个月让它涨呢。”   他听高鉴昕提过他在高家的处境,他上面三个哥哥,都是光明正大的高家子孙,还不谈大伯小叔的儿子,他在高家相当于是步步维艰,所以高鉴昕远没有到买套房子放着看的地步。   轻松添置一套房产,对高鉴昕来说或许不算什么,但是目前房价调控,显然没有赚头,秦徵就不愿意多此一举,还要欠一个人情。   “那行吧。”高鉴昕明白他是怎么想的,“我看你上班上课的时间有冲突,这样吧,我去找环卫局的熟人说说,看能不能直接办离职。”   这个可以有!   秦徵欣然领受,环卫局的熟人?吴忧嘛。   对他们这些路子野,人脉广的官二代来说,小菜一碟。   晚上六点多,秦徵把沿途垃-圾桶的垃-圾袋换完,借KFC的洗手台洗了个手,去隔壁UFO买了一个新奥尔良鸡腿堡,回岗亭去啃。   他前脚进门,门还没来得及关,忽然晃过来一团小小的黑影。   岗亭门口时常有路过的小朋友特意绕过来看稀奇,他起先没在意,突然没来由的一阵心悸,他打开了灯。   果然,是“迷路”的关家-宝宝。   就不知道是今天的监护人是小孩的爸爸还是爸爸的男朋友。   秦徵挡在门口,低着头皱眉瞪着宝宝。   宝宝进不来,天真的仰着小脑袋,眨巴眨巴明亮的眼睛,然后举起手中的汉堡,“嗷呜”就是一口。   秦徵眉毛一调,危险的眯起眼,摆出一副坏蜀黍的表情,压低声音驱逐:“滚粗!”   宝宝哽着脖子咽下嘴里的鸡肉,回敬他:“滚猪!咯咯咯!”   秦徵从门边探出头,四处环顾,没看到大人。   经一事长一智,他完全有理由怀疑孩子哪怕少一根-毛,马上就会有“目击者”指控他欺凌弱小。   一大一小的两只在门口僵持不下,好在宝宝手里有汉堡,没有多余的手对他进行“肢体纠缠”。   秦徵叹了口气,拆开山寨汉堡,咬了一口。   宝宝咧开嘴,以为气球叔叔跟他玩比谁吃得快的游戏,于是举起比脸还大的汉堡,大大的咬了一口,顿时糊了满脸沙拉酱。   秦徵下意识从兜里掏出纸巾,快挨到宝宝的脸时又来了个急转弯,纸巾落在自己嘴角擦了擦。   “咯咯咯!”宝宝以为他在变魔术,蹦着腿-儿大笑。   “不准笑!”秦徵严肃脸。   宝宝吓得一愣,委屈的望着秦徵——奶奶个爪,这扑克脸真难搞!   “别……”秦徵干巴巴的解释:“别呛着了。”   宝宝迷茫的看着他,似乎在想这怪蜀黍真别扭。   他突然转身就跑,秦徵伸手没抓-住,见他小小的一团跑的倒是利索,在垃-圾桶边踮起脚,那个只咬了两口的正宗CFC汉堡便撒哟啦啦支援了有机肥。   他又东倒西歪的跑回来,还知道把两只黏糊糊的手在肚子上抹干净,指缝抹不到,就张开五个指头,伸出圆粉粉的舌头把指缝挨个问候到,才放心的摸进荷包里。   嘿这破孩子,如果是自己的儿子,定要把他的屁-股抽开花!   宝宝的手从荷包拿出来,对着秦徵摊开手掌,掌心躺着一个放了气的紫色气球。   “吹!”宝宝撅起嘴示范,“呼呼——吹!”   秦徵再次四处张望,这会已经可以确定带宝宝来的是关昱礼那个王-八蛋!   把自己孩子当炮灰,也不怕他走丢了,只有关昱礼这种脑壳长草的混账东西干的出!   他真的失忆了吗?   秦徵不安的蹲下来,从宝宝手里拿过气球,轻声问道:“你爸爸呢?”   “不造!”宝宝摊开手,“无哦——”   秦徵狐疑的拧眉瞅着他,“真不知道?汉堡谁买的?”   “偶跟你肥来!”宝宝咬着重咬字的时候,脸颊会浮现一个酒窝,“巴巴买!”   肯德基?他去洗手?宝宝看见他,跟着他过来?   “吹!”宝宝期盼的看着他。   秦徵无奈的摇头,吸了口气,吹大了气球,把球嘴扯开直接打了个死结。   “你爸爸不会吹么?”秦徵把球递给孩子。   “巴巴怕!”宝宝猛爆黑料,表情生动的说:“怕‘砰!’”   难道是因为车祸的关系?   这个猜测几乎是顺理成章的划过脑海,他唾弃自己犯贱,嘴上说着两清,心里却端着不放,明明已经开始新的生活,占据每一个念头的却都是旧人。   人行道的人流出现滞缓,前方人头攒动间似乎掀起阵阵躁动。   秦徵踮起脚尖眺望,看见人流中间自动让开一道,一个人急吼吼的边跳边跑,嗓子都急哑了:“宝宝——儿子啊——!!!” 第26章 第 26 章   心急如焚,六神无主,亲情开道,父子相见、百感交集。   短短几分钟内,各种表情包轮番使用,也亏了不是科班出身的孩子爹。   表演用力过猛,唬得了门外汉,却骗不过曾经靠演技吃饭的秦徵。   三俩围观群众看到孩子终于被找到,纷纷吁了一口气。   有人感概:“哎呦,这么可爱的宝宝,真要弄丢了,是要了爹妈-的命哟!”   有人指责:“这么点儿孩子跑这么远,不知道怎么当爹的!”   “是是是!”关昱礼抹了把汗,把这一款“多用型”儿子抱了起来,“是我没看顾好,多亏了这位小哥帮忙照看我儿子,万分感谢,真的,太感谢了。”   他自说自话的对着秦徵一鞠躬,顺便还把宝宝的头往下一摁,“快谢谢这位叔叔,他可是咱们父子俩的恩-人……”   再怎么失忆,再怎么重新做人,也改变不了骨子里的流氓特性。   秦徵讽刺的抱着手臂,冷眼看他拙劣的表演。   “不用送锦旗了,”秦徵凉凉道:“你的孩子很可爱,这么小,可别让大人的花花肠子玷污了孩子的纯真。”   关昱礼:“……”   秦徵的目光风清月白,又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冷然。   关昱礼知道今天的A计划破绽百出,却能起到投石问路的作用,真要让人看不出破绽,反倒失去了意义。   遇到撩闲目的如此明显的暗示,换成有意的人,一来二去或许就成了,换成无意的,心照不宣一笑了之也就算了。当然,纯直男除外。   然而这个青年却不避不让,三言两语让他无地自容。   这种感觉很熟悉,关昱礼就着秦徵的眼神细细体会,越琢磨越清晰,有些破碎的片段自动自发组成模糊的画面,虽然构不成恢复记忆的条件,却尝到了记忆中的滋味。   酸楚、苦涩、懊悔和沮丧,夹杂着十分绝望,十二分疼痛,来自他和他的种种复杂情绪,化学药剂似的糅合在一起,又悄无声息的爬进每一条血脉,从内而外的痛苦震颤,最后不堪忍受的龟裂。   “巴巴,”宝宝不安的盯着爸爸明明干燥却像是在哭的眼睛,末后又没心没肺的咯咯笑:“嗷呜哦,巴巴嗷呜哦!”   宝宝笑他好哭,关昱礼眨眨眼,大概是风迷了眼。   “你说的对,”关昱礼强笑道:“我记住了,以后再不会了。不过还是要谢谢你。”   原来的打算是借此机会请他吃饭,这会儿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否则得多大的脸才能继续执行A计划。   “你们走吧。”秦徵三俩口啃完汉堡,含糊不清的说:“我要开工了。”   关昱礼抱着孩子退后,看他把山寨汉堡的包装纸叠好装进撮箕里,这个动作让毛衣袖口露了出来,可能是被扫帚上的铁丝勾跳了线,参差不齐的垂着几缕,显出几分跟气质不同的落拓,却又贴合社会底层人的狼狈。   关昱礼心里五味陈杂,秦徵很自然的把毛线往袖口里一掖,拿着撮箕和长夹,跨出了岗亭。   他见关昱礼还杵着不走,便对宝宝摆手,和蔼的说:“宝宝拜拜!记住下次别再乱跑了哦。”他看向关昱礼,语气冷了下来,“这儿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关昱礼无语凝噎,看着他走远,看着他边走边机械化的夹起地上的垃-圾,动作利索而麻木,似乎逆来顺受的对境遇妥协,又好像卯着一股力争上游的劲儿。   他的肩膀不宽,甚至有点曲,又自有一种蒲草般的强韧,千钧力压不倒。   何意百炼刚,化为绕指柔。   在南方湿冷的初冬,关昱礼从内部涌起了一股沸腾的热意,那是浓烈得仿佛能自燃的感情。   秦徵乱糟糟的夹着地上的纸屑,关昱礼就是一根刺,出现一次就会往肉里扎深一寸。失忆前后唯一改变的就是自己不需要再害怕他,时间状似抹平了表皮的伤痕,可伤害依然存在。   不管他记不记得肖芹峥,忘了自己是事实,他已经如愿以偿得到肖芹峥,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为什么还要来给自己添堵!?   他随心所欲的想干什么干什么,对得起谁?又辜负了谁?   关昱礼这种人只怕永远也无法理解他造成的伤害在哪里,就如同他失忆一百次,仍然改变不了骨子里滥情的特性,披一身奢华的皮,遮不住坑洼的人品,他就是个渣!   第二天早班快下班的时候,路边驶过来一辆车,缓缓经过秦徵身边,车窗放下,露出宝宝的脸,小手挥舞,“白白!球球叔!偶么肥家喽……”   秦徵对他摆摆手,“拜拜!”   宝宝送了他一个飞吻,被爸爸抱了进去。车子越开越远,融入川流不息的机动-车道。   一片落叶打着旋飘落下来,秦徵用手接住。   淡金镶红边,他天天扫落叶,却没像现在这样拿一片仔细端详。有些树叶被精心风干做成书签,更多的被扫进沟渠或是垃-圾场,其实说起来,自己也是残忍的侩子手。   他无病呻-吟的伤感了一会,忽然释然了。既然恨不起来,那就当是过客吧。   宝宝被锁进儿童座椅,非常不满意,怒道:“巴巴滚猪!!!”   关昱礼失落的从后视镜收回视线,像是再给自己打气:“我一定会回来的。”   宝宝:“……”   秦徵下早班后,被领导喊了去,还没进门就先闻其声,领导今儿笑的很是热情。   “小李啊,来来来来来!”领导澄亮的地中海都泛着红光,“你看,咱们xx街环卫所因为你的见义勇为扬眉吐气了一把啊,哈哈哈哈,小伙子不错!不错!”   一面鲜红的锦旗已经挂在领导办公室,一封鲜红的感谢信被当圣旨似的摊开在桌上。   秦徵瞥了一眼开头——xx街环卫所的领导您好。   再瞥了眼落款——关宝来小朋友的父亲:关昱礼。   落款名如雷贯耳,相信感谢款也不遑多让,否则领导不可能做到把嘴角挂上耳根这种高难度动作。   领导颤巍巍的捧出一个信封,目测厚度能有万八千,秦徵假意推了推,随即捏着信封准备收下时,却抽不动。   领导眯着眼,满脸踌躇,也不知道是便秘困扰还是难以启齿:“小李啊,我是有心要培养你啊,你要留在这好好干,今后的前途一片光明啊,你看、这这这……”说罢瞥了眼信封。   环卫临时工能有什么前途?合着老东西是在画饼子,连零头也想独吞!   秦徵松开手,如沐春风的笑道:“年终奖两千?本月工资两千三,加起来四千三,”他再次向信封伸出手,“我掂掂看,呵呵!只剩下一小半,少说也有万八千,我不直接走人还留在这给你剥削!?”   领导笑容僵住了。   “操-你大-爷的!”秦徵劈手夺过信封,指着上面环卫局专用字样,骂道:“你特么吃-屎都不知道抹嘴!老-子把话撂这儿!你也就是个所长到头了,官再大点我怕你没命享!总有一天吃黑枣!老东西!”   秦徵往兜里装好信封拍了拍,趾高气扬的走了人。   上一天课,也没接到环卫所的电话,秦徵担心对班阿姨没人接班,还是按照中班时间去了。   阿姨听说他不干了,有点失落,不过还是为他高兴,这么年轻的小伙子,做什么工作都比环卫工强。   今天晚上的人流量特别大,人行道上人满为患,秦徵换了几个垃-圾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他回头,圆脸的女生捧了一个大苹果对着他笑。   “平安夜快乐!帅哥!”   苹果蒂还系着一个蝴蝶结,秦徵捧在手心端详,诚意的道谢:“平安夜快乐,谢谢你。”   “拜拜!”   圆脸挥挥手,牵着等候在一旁的男朋友的手,走了。   树枝上挂的满天星灯串,照亮年轻情侣的笑颜,如花生动。   今天是平安夜啊,秦徵仰头,没看到x市每逢圣诞应景的雪,却瞧见漫天繁星精神抖擞。   他在街头看星空如画,有人在远处看画中的他。   秦徵收回视线,和树下关邵杰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我以为你今天已经不用上班了。”关邵杰笑了笑,两手揣在大衣口袋走过来,有种掩饰同手同脚的嫌疑。   “今天再上一天,明天就不来了。”秦徵说罢瞥向关邵杰,“你怎么知道?”   “我不是说过要找母亲谈谈么。”关邵杰又是卖乖的一笑,微微压低肩膀凑过来低声说:“母亲答应了。”   这么说来,谁都能轻易操控他的人生,就看自己乖不乖了。   关邵杰跟关太太怎么谈的秦徵不知道,他只知道到目前为止,还没接收到任何“放过他”的迹象。   这个男人长得凶神恶煞,却能露出这样傻气的笑容,不管他有没有帮倒忙,至少是尽了心,大老远的跑回美国就是为了帮他求情。   下班时,收到两条短信。   来自领导的:你手上的工作不需要交接了,明天正式离职,年终奖我帮你争取了,28号统一发放,本月工资就等28号一起来领吧。   来自高鉴昕的:已经搞定了,收到消息没?回个话。   他回了五个字:收到,谢谢你。   “你笑什么?”关邵杰问。   “没什么。”秦徵把苹果塞给他,“谢谢你帮我这么多,请你吃饭吧。”   关邵杰求之不得,两手摩挲着苹果,既高兴又客套的笑道:“哪里哪里,没帮什么忙……我们去哪里吃?”   今天平安夜,所有吃饭的地方人满为患,秦徵还在考虑,听到关邵杰嗫嚅着说:“能不能……我吃不得辣,咳咳!”   想起冒菜馆那次,秦徵忍俊不禁。带着关邵杰先去了本市档次最高的购物中心,径直往乐高专卖去。   关邵杰跟在秦徵身后,见他挑玩具先看价格,再看属性,有些不解。最后挑了两件超豪华城堡和电动火车道,付-款的时候掏出一个信封,数了三十多张钞票递给收银员。给钱的姿势豪气干云,看他的神情仔细品味,还能品出手起刀落的眼神杀。   买了玩具还不算,又去米高挑轮滑,再去大牌童装挑套装,关邵杰帮着大包小包的当挑夫跟在后边,终于顿悟——他不是跟钱有仇,就是跟谁有仇。   装钱的信封揉成一团丢进了垃-圾桶,买的东西都搬到了关邵杰车上,秦徵坐在副驾驶指路,车子越开越偏,最后来到一处渺无人烟的老旧小区。   “旁边有几所学校,小炒馆中午的生意很好。”秦徵指着一排门脸介绍,“晚上没什么人,正好能让我自-由发挥。”   关邵杰没听明白,跟着秦徵进了一家饭馆落座,老板娘坐在收银台后面看电脑,也不起来送菜单招呼客人。   秦徵熟门熟路的拎了一壶茶水过来放桌上,“你自己倒水喝,我去看看有什么菜可以做。”   他在特大号冰柜前拿着篓子挑挑捻捻,关邵杰边用茶水漱餐具,边观察秦徵,看他配好了几篓菜,给老板娘过了磅,掀开帘子进了里间,就再没出来。   关邵杰傻乎乎的等了会,开始坐立不安,他频频看表,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帘子后面有后门”的假设让他再也坐不住,起身走到门帘处霍然掀开。   一个人能制造出热火朝天的景象,不是他的臆想。关邵杰倚在门口,怕打搅了系着围裙挥锅铲的青年。   身姿挺拔动作潇洒,围裙的系带紧紧杀着腰鞘,臀-部浑-圆而结实,青年的脖子也很修长好看,他整个人都那么好看……其实这些都不重要。   有人正在利用有限资源,创造无限的惊喜……这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同样是男人,却能为他洗手作羹汤,同样是君子,却能刀案为伍,亲下庖厨——怎一个暖字了得!   秦徵开两个炉子,用最快的时间做了三菜一汤。   都是些不用讲火候的小炒、红烧和菌菇汤,关邵杰吃的非常满意,部队里粗糙的大锅饭吃多了,退伍后就特别注重生活品质,精致的食物固然是营养口感均衡,但家常小炒才具备浓厚的中国味。   有心,有烟火味,有人情味,如果可以,他希望吃到天荒地老。   夜里呼出的气息已经能看到白气,虽然是南方,毕竟也到了滴水成冰的季节。   秦徵下车道别,关邵杰叫住他:“你买的东西我给你送进去。”   “不用了。”秦徵说:“麻烦你带回去给宝宝,借花献佛而已。”   关邵杰眉毛一横,面相看上去更凶,“你见过宝宝?”   他其实是因为特别惊讶,秦徵却敏感的会错了意,面色一沉,呛道:“如果我说是碰巧,你可能也不会信,大概还会给我扣个不安分的帽子,但这一回不管你们怎么对付我,我都不会认怂!放马过来吧!”   关邵杰被他最后一句话逗乐了,低下头掩饰不合时宜的笑意,再抬头时换上一副认真的表情,“我以军人的名义保证,承诺过的事儿,绝不会反悔!”   关邵杰信誓旦旦,倒让秦徵有些尴尬,这话怎么品都带着点表白的意味。   秦徵左右顾盼,含糊其辞的扯开话题:“从某些方面来说,我们的立场是一样的,所以你真的不必再花工夫看住我。”   “立场一样?”关邵杰不解。   “我的想法可能很自私,”秦徵的语气淡淡。   关邵杰不禁屏住呼吸,他直觉接下来的话一定会顺着他的期待走。   他听到秦徵放低了声调,目光中的歉然做不得假,“我希望他永远想不来以前的事。”   他是担着被胖揍的心理负担表明-心迹,他的期望完全可以理解为诅咒,在关邵杰还没做出反应他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听到关邵杰风马牛不相及的开口说:“我花工夫不是为了看住你……好吧,我承认是为了看住你,是那种看住你,不是你以为的那种……”   说的乱七八糟,秦徵装作没听见,径直往门栋里走,防盗门合拢的那一刻,关邵杰的声音锲而不舍的跟着挤进来:“我是为了多看看你……我想追求你……”   秦徵的左脚被右脚绊了一下,差些没扶住墙。   他啐道:有病! 第27章 第 27 章   关邵杰回到关家大宅,是在圣诞节的当晚,他一百个不乐意回来,但是既然电-话里答应了宝宝,就不能失信于孩子。   关家二姑和三叔都在大宅过节,上辈下辈老老少少一屋子,关邵杰最不习惯这样的家庭聚会。   佣人帮着把礼物搬了进来,二姑家的表妹一眼看到几个贴着人-民币标签的礼盒,稀奇的问道:“大表哥这是回国才买的礼物吗?可别糊弄咱们家孩子王哟。”   关邵杰脱掉大衣交给佣人,边摘手套边淡淡瞥了表妹一眼,“朋友送的。”   在关家的同辈中,关邵杰身份尴尬,却最爱甩脸子,人人都瞧不起他又下意识怕他,不为别的,他能把最跋扈的关昱礼揍得他-妈都不认识,这是毋庸置疑的铁拳威信。   “你跟我去书房。”关邵杰在楼梯口碰到准备下楼的关昱礼。   他语气明显不善,关昱礼皱了皱眉,却没说什么,在楼梯口让开一道,跟着关邵杰去了书房。   “母亲最近胃口不好,医生说是睡眠障碍引起的食欲不佳。”   关邵杰的开场白永远是“母亲”二字,关昱礼有时候怀疑到底谁才是亲儿子,“医生说了怎么调养没?需要什么中药我叫人去找。”   关邵杰锐利的目光看向关昱礼,意有所指的说:“不生气就行。”   “好吧。”关昱礼哑然失笑,“那我劝她少生点气,要不送她一副‘莫生气’吧?”   关昱礼嬉皮搭脸的张八样儿让关邵杰分分钟想抽人,考虑到这人现在也是爹了,好歹得留点面子,他默念几句“莫生气”,切入正题:“你去c市跟姓肖的吵架了?”   “没吵架,”关昱礼拧眉看着关邵杰,颇为费解的问道:“你好像不怎么看得上肖芹峥,可你的立场又是站在他那边,你不会精神分-裂吧?”   关邵杰说:“我是站在母亲那边。”   关昱礼耸肩:“好吧,我竟无-言-以-对。”   “我带过来的礼物,有一部分是别人送给宝宝的,他的原话是’借花献佛‘,你怎么看?”关邵杰说这话时,一直盯着关昱礼的眼睛。   失忆了两年,一去c市就遇到李-波,看情形还不止是擦肩而过,必须是有过交集,才有借花献佛这一说。   巧的能成一本书了,请恕一个从不看狗血小说的退伍军人难以相信“有缘千里来相会”的存在。   “你问我怎么看?”关昱礼颠-倒-黑-白的本事不是盖的,“我还要问你怎么看呢!我前脚参加峰会回来,你后脚跟着去c市,不要告诉我从洛杉矶回来要经过那儿。”   关邵杰避重就轻的反问:“这么说,你知道送礼物的是谁了?”   “出席峰会的生意人多了去了,有人给我儿子送点礼物很正常,东西托你带回来却挺让人费解,你不打算解释解释?”   关邵杰深谙关昱礼就是个流氓,自己如果不说明,他能给你绕地球两圈。   “李-波,你认识吗?”他问。   关昱礼心里咯噔一跳,面上纤毫不露。关邵杰作古正经的提到李-波,那么正好验证了他的猜测,私-家-侦-探的信息还没来,关邵杰却提前给他送了一份圣诞礼物——李-波,戒指内的lb。   这绝逼的是一个验证奇迹的伟大时刻!   趴在窗台看到了姗姗来迟的圣诞雪橇从天而降,拆开袜子掏出的纸鹤却在掌心扑动起翅膀,许愿的对象在凌晨爬上你的露台唱情歌……   ……你喜欢的人正好喜欢你。   ……你空白的记忆因为他而五彩缤纷。   ……那些经历的交集,就埋在记忆深处,任何东西无法抹杀,因为它还存在,还会在未来的某一天破土发芽。   “李-波?”关昱礼佯装回想,“是那个捡到宝宝的环卫工?我让助手拟感谢信的时候查过他的名字,是叫李-波。”   关邵杰审视的盯着关昱礼,他的表情很坦然,让人没法怀疑。   “礼物是李-波买的么?”关昱礼的问题一个接一个:“你怎么会找到他那去?你认识他?你怎么会认识他呢?他为什么不要感谢款?这年头还有这种人?话说回来,你怎么认识他的?”   关邵杰忍无可忍的起身,“碰巧!”   关昱礼在他背后狠狠的剜了一眼。   他即悲壮又激越的想:波波,既然世界与你我为敌,那我就为你颠-覆这个世界!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在所不惜!   等我,吾爱……   圣诞过后几天就是元旦三天假期,秦徵收拾了一下,掏出好久没使用过的身-份-证,买了张特快回x市。   他老家在北方一座工业城市,离x市不算远,对老家的所有好感在父亲去世后辄止。   后来去x市发展,那座城市承载了他七年的喜怒哀乐,他在那里成长、收获、跌倒、失去,尝尽世态炎凉,可依然会想念,因为那儿是他第二个故乡。   两年没回来,在火车快进站时,有些心慌,可能是近乡情怯,各种滋味把胸臆填得满满当当。   出站后,他给高鉴昕打了电-话说到了,然后在星爸爸等他来。   高鉴昕带来了一位房产经纪,来的路上已经了解了房子的大致情况,坐下聊了一会,对方给了个的预算价,秦徵还比较满意。   这位经纪不建议他急卖,那处属于高档楼-盘,环境配套以及交通都非常好,三年内还要开通几条地铁线,完全可以等以后再卖。   秦徵也在犹豫,毕竟他只有这一套房产,是凭自己的能力购置的刚需房,他在那住了四年,装修和布置点滴都是心血,在他的认知里,不管拍戏去多远,总有一个“家”的牵念。   卖倒是不急,可以缓一年半载,但终归是要卖的,将来如果要开店,仅凭存款肯定不够。   高鉴昕把秦徵卖房的打算说了下,经纪把地图打开一看,说:“要做汽修美-容,你那个地方就很不错,高档楼群、加油站、汽修汽配商圈集中,再看旁边新开的商户门脸,门前空间大,门脸宽敞,又没有隔离带,最重要的是前方十字路口,后边高架限速,车子经过必定要减速,这相当于是活广告啊。”   秦徵被他说沸腾了,然而他还是得卖房子,否则再好的门脸也只能白看。   三人喝了一杯咖啡,接着坐高鉴昕的车去秦徵家看房子。   ……   时间回溯到凌晨之前。   两份调-查资料摆在桌案,一份是李-波的,一份是关昱礼的。   那位私-家-侦-探第一次接到委托人调-查自己的case,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调-查别人,整理资料交给委托人,自然是以追求真-相为准则。然而调-查委托人本人,如果委托人是个根正苗红的公-民标榜还好说,万一是个渣,其中就会涉及到隐私、黑料、丑-闻……诸如此类。这报告到底是像新闻撰稿那样不披露不揭-露,说好的藏烂的。还是模糊处理,运用博大的中-国话进行词藻修饰,这可愁死人了。   不过委托人最后给他吃了个定心丸——关于我的详细报告。   好吧,谁出钱谁就是大-爷,侦探先生捋起袖子,大刀阔斧的调-查走访,最后抹着汗上交了委托人要的资料。   ——四十年的生平,将近三分之二能当反面教材使用,煤炭渣都不像他这么渣得不忍直视。   关昱礼看自己的前程往事,花了三个钟头。   4A纸上的宋体字迹清晰,按年代归类,一目了然。   他大三开始追求肖芹峥,一直到三十岁肖芹峥发生意外,这和他失忆之后所听到的描述差不多。   然而三十一岁到三十八岁这之间的七年,却被那些所谓的亲人朋友当错误印刷版一样撕去。   不过说起来,确实是黑历-史,以至于他现在看到报告中各种艺人名字后面不可描述的“?”号,都是在实力打脸——你特么以为撕了就能洗白白?   直到看到一个着重标记的名字:秦徵(李-波)。   秦徵?   他闭上眼默念这个名字,秦徵……李-波,反复在唇齿间划过。   一个不成型的猜想在脑中划过,他霍然睁开眼,死死盯着两份报告,升出一种不敢再往下翻的胆怯。   盖在资料上的右手,在光滑的纸面焦躁的来回摩挲,随即用看绝症检-查报告的凝重表情,翻开了下一页。   ……20xx年-20xx年之间,保持不间断联-系,据消息来源提-供的讯息判断,应该是有私下协议关系的存在,因为两人交涉比较深,在此之后以协议关系双方立场分别用甲乙代替……   ……20xx年三月,甲乙关系出现危-机,具体情况不明,乙本人的事业遭遇瓶颈,公-司多方面掣肘,人气下滑。   ……20xx年一月,甲冷冻精-子受-孕成功……   ……20xx年五月,据可靠消息来源爆料,甲乙关系彻底决裂,甲有针对性的对乙做出影视资源限-制,六-月,通-过营销号对乙本人进行网络攻击,爆黑料、摧毁人设、公-司内部决议做出封杀处理。注:甲经由个人账户划出一笔款项,用于支付乙的违约金。   ……同年七月,乙疑似因事业受挫患上精神疾病(具体情况见李-波调-查报告),住院手续办-理以及签字人是甲。同年八月,甲签字对乙进行面部假体取出以及修复手术,同一天机场高速收费站口,甲操作不当,车祸重伤,交通肇事报告中显示,乙当时也在场。   他啪一声合拢了资料夹。   他是不是该感谢老太太他们构建一个和谐的虚拟世界?让他心无旁骛的享受人生?   就像是明明满肚子几乎喷薄的坏水,却自欺欺人的用真空将自己包裹。始作俑者轻易就能重活一次,而被他腐蚀过的人,就活该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拨皮拆骨?   李-波……李-波……   调-查报告条条罪状、字字诛心,每一条有理有据,又岂能不真?   七年,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调-查报告从来都是不带个人感情-色彩,站在客观立场交待始末,就像使用甲乙两个模式化的代号一样。没有细节描述和场景刻化的想象空间,这对他的记忆恢复没有任何刺-激作用。   但是,想不起来以前,他却能凭对自己个性的判断,来推理他和李-波协议关系的初衷是什么。   ——替身。   这才是他曾经犯-下至今追悔莫及的过错。   也是他追回爱人面-临的最大阻碍。   七年……   如果没有感情为依靠,李-波会坚持七年?   别说是为了演艺资源、为了傍金主、为了前途、为了放长线钓大鱼,以偏概全的把罪责都推到潜规则的“乙”方,会这么认为的,不是脑残就是睁眼瞎!   潜规则是娱乐圈的大风气不错,可谁会像他那样越潜越挖苦?从炙手可热的男主角沦落到十八线过气艺人?哪个协议关系到最后不是好聚好散,各自得偿所愿?哪个金主会看着自己的人被各种践-踏各种打-压?那些带“?”的名字哪一个不是风光无限,至今活跃在荧屏银幕?   可李-波,连一个名字都没有,如同一个满足私欲凭空捏造的虚拟人物,被众人泄愤一样玩坏,再销毁数据,让他悄然退幕。   谁还会在意一个人设崩塌的过气艺人?又有谁会在意哪些是道听途说,哪些是子虚乌有?谁会跟强-权为敌,用事实说话?谁会不趁着墙倒时推上两把让他毁的更彻底?   这肮-脏的世界!   爱自己的人,被亲手摧毁,可悲的是,自己还蒙在鼓里。   关昱礼能想象两年-前把车子撞向石墩的心态,那时估计是懊悔得恨不能以命相抵,然而时间过去两年,再次回顾过去,他却不再这么想了。   他那么爱李-波,又怎么能用自己的性命给他制-造一辈的阴影?他难道不应该倾尽所有,让李-波往后的每一天,抬头就能看见阳光。   大错已铸,作为一个男人的担当,就万万没有逃避的可能。   之前一直很自我的认为,搞定了老太太,就能把爱人追回来。然而事实却在嘲笑他,你想多了。   从来没有哪一刻如此时这么清-醒,他明白自己要做的是什么,将要面-临的会是怎样的状况——他就是在孤军作战。   自己选的路,即便孤军奋战,也要为自己和他杀出一条血-路。   凌晨五点,他驱车去了李-波原来的住所,他的钥匙夹里,有一把从来没有动过的钥匙,和一个门禁卡。   值班保安隔着电子门让他出示小区通行证,关昱礼放下车窗,保安借着大门的光线看了一眼,稀奇道:“是关先生啊,好久没见到您过来了,通行证没有登记年检吧?”   这个小区安保系统非常成熟,对外来车辆排查及其严格,这些关昱礼是知道的,不过他借着自己这张相当于一卡通的脸,跟保安糊弄了几句,就被轻-松放行。   那把钥匙插-入匙孔,旋转三圈,门开。   随着洞-开的大门扑面而来的空气,带着房屋闲置许久后特有的寂寥味道。   此时破晓,窗帘半开的客厅落地窗外,淡灰色的自然光已经迫不及待的要将空寂房子填满,似乎下一刻就会迎来它的主人。 第28章 第 28 章   准备长久空置的房子,一般会把家具盖上防尘布,就算没有,也应该是托熟人经常来看看,开窗换气,或者检查管道。   这套房子显然是没有任何有人回来过的迹象,亏得小区安保严密,才免遭贼手,除了地板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其余摆设就像是主人刚出门不久似的。   窗帘半开,电视遥控放在茶几上,沙发上搭着一件家居服,卧室的床套,甚至还留有些微褶痕。   环顾李-波留下的痕迹,在红路灯口曾产生的那种似真似假的幻觉又来了。   关昱礼几乎听不到自己的脚步声,他机械的迈着腿,一步一步的朝卧室的床头柜走去。   短短几步的时间,像是经历一场轮回。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个从本空间剥离出来的纸片人,无根,也无归属。   看清楚床头的那张剧照之后的第一个反应是懵的,杂乱的画面潮水一样拍击他的大脑,在还来得及吸收的时候猛然褪去,然后再次袭来。   他怔怔的拿起相架,照片上的年轻男人眉眼笼罩着淡淡轻愁,应该是某剧组的定妆照,穿着民国中山服,带着一副黑框眼镜。   这是秦徵。   对着这张照片,他不敢说这是李-波。   如果是李-波,何必要改名换姓,何必在自己的床头放上一张剧照?   ——没有放生活照的必要,戏里戏外演的都是别人。   衣帽间丫开一条缝,相信是走得匆忙,来不及检查,他起身,又忽然退了回来。   床头柜摆着一本台历,印着娱乐公司的徽记,应该是年会时发的纪-念品,台历停在两年前的六月。   李-波七月才住院,台历怎么会停在六月?中间的一个月去哪儿了?   头好疼!塞满了杂草一样的疼,他两手攥着头顶的头发使蛮力扯,这种明知道跟自己有关却回忆不起来的感受,比绑着定时炸-弹还可怕。   他怕侦探社的报告有漏洞,疏忽了比“替身”“封杀”更加作死的罪状。   天完全亮了,太阳光穿透卧室的窗帘,洒进一室清爽的晨光。   关昱礼站起来,推开衣帽间的门,满满当当两面墙的私-服和一面墙的鞋子,曾经的奢侈品,如今已经蒙上了灰。   放配饰的抽屉半开着,关昱礼神经一紧,别是已经遭过贼了!   他打开抽屉,里面东西一目了然,一个手表盒,一个项链盒,东西都还在里边,如果是盗窃,哪里有拿一半留一半这么朴实的贼。   秦徵的首饰配饰少的可怜,身为公众人物,私-服确实是需要尽可能的高端大气,但手表配饰之类的才是彰显身份的标识,再说既然是有金主,这些东西自然是小意思。   秦徵改头换面的跟着自己,说起来,他才是倒贴的那个。   盒子里的首饰都还在,可抽屉里边的摆设却空出一块位置,不是贼,会是谁?   他抓耳挠腮的站在衣帽间,用所获悉的信息来抽丝剥茧,要是能还原真相,他挽回爱情的道路上就能多出一技傍身。   首先,我们从xx年七月,秦徵住院开始推演……   医院的主治医生?   他怎么会忘了这茬?   先不管医生,先来大胆假设,能进李-波家的熟人会是谁?   亲人?同事?   这么一来,又出现两个目击证人。   好吧,亲人朋友来翻抽屉,拿走了什么?   存折?这个假设可以推-翻,侦探社给的信息是,两年间除了物业费和水电费自动划账,没有李-波的任何账户流动信息。   零钱?倒是有可能,拿零钱干嘛呢?   一个住院的人拿零钱,难道不是为了去医院以外的地方花费?只有这个解释说得通。   李-波准备悄然离开,所以才会在高速收费站出现,他宁愿在另一座城市隐姓埋名,也不动用存款和身份证,是特意躲着自己。   他到底做了什么,才能让一个人吓得如惊弓之鸟,难道是精神疾病?   调查报告上没有注明医院开具李-波的康复报告,也没用出院小结,那就证明李-波离开的时候,并没有恢复健康。可在c市见到的李-波,清爽利落,毫无受-精神困扰的迹象。   关昱礼深深的吸了口气,然而心情并没有松快多少。   他不敢这么猜,李-波在远离他之后就不药而愈,或者说,李-波的“精神疾病”就是为了远离他。   以前的关昱礼知道么?知道李-波处心积虑的想要离开他?   应该是知道的,否则不会同时出现在车祸现场。   以前的关昱礼是怎么想的?   他像是看陌生人一样盯着试衣镜里的自己。   会比我现在还痛苦吗?   你至少清楚的知道自己都干了些什么混账事,至少能一言不合就撞石墩!对了,你还能玩儿失忆,这样就能名正言顺的,让别人帮你“收拾残局”。   所以说,人在做天在看,他一点都不怀疑目前的局面,就是老天给他罪加一等的惩罚。他所做的一切,跟肇事逃逸没任何区别。   抽屉底下有个收纳盒,他扶着两边往外拖,居然很沉。   揭开搭盖,满满一箱东西,第六感告诉他,这些东西都跟他有关。   他拿起一条卷成团用纸条扎起的皮带,看扣眼是使用过的半旧物品,纸条上的字迹潦草:xx年二十岁生日他送的,舍不得丢又不想再用。xx年三月封存。   领带被随意拧成一个死结,纸条注明:我买了两条,却没见他系过,算了,我也不戴了。xx年三月封存。   电子体温计:从他的公寓顺手牵回来的,我想留着这个,等以后他老了换我照顾他……呵呵。xx年三月封存。   两个密封玻璃瓶,盛着半瓶水:平安夜的雪,跟他一起听钟声,做-爱,我以为会收集到七十瓶,只是好不容易两个在一起的平安夜,他都叫着别人的名字。xx年三月封存。   一张片场的自-拍照,秦徵躺在躺椅上,笑着对屏幕比v,目光灵动狡黠,紧抿的嘴唇又带着点紧张和窃喜。照片背后写:老板来了,好-紧张。下面一排潦草的字显然是很久以后写的:这是唯一一张合影,xx年三月封存。   关昱礼再次端详照片,不仅摇头苦笑,照片中他远远的插着兜站着,旁边应该还有几个人,却恰巧被秦徵比V的两个指头挡住,自己就站在他比出的“胜利”中间。   【 ……20xx年三月,甲乙关系出现危-机,具体情况不明,乙本人的事业遭遇瓶颈,公-司多方面掣肘,人气下滑。】   关昱礼茫然的仰起头,两眼无神的看着黑色的天花板,那年的三月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曾经有过这种经历,就是本来想交待一件事,张开嘴的工夫却忘记了准备说什么,事后不管怎么想都想不起来,虽然是每个人都会经历过的正常反应,但还是会很不好受。   从拿到侦探社的报告开始,到现在,他无时无刻不在重复体会这种可怕的感觉,不怕想不起来,就怕一知半解。   下边还有厚厚一摞照片,都是剧照。   二十岁第一部 戏的男配角,满脸的胶原蛋白似乎要溢出来,他剃了个光头,套着清代大辫子,眼神中透着难得的张-狂不羁。照片背面写道:NG了二十次,导演现在看见我就躲,我发誓,一定要用演技把他征服!!!   校园偶像剧的学霸男主,白衬衣牛仔裤的标配,微微仰头,站在阳春三月樱花树下,好一副恰同学少年——没机会上大学,也能感受一次大学的氛围,很开心。看我夹着书,像不像一个未来的栋梁?   武侠剧的杀手男配,粗颗粒的画面质感,妆面着重男人的刚毅和粗糙,凌-乱的额发,干燥的嘴唇,泥垢沾满整张脸,看不清原来的五官,只余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被刀刃的寒芒照亮——虽然只有几场戏,但是我很喜欢这个角色,是我自己努力获得的角色,我会演好。   ——这张是我自己精修,觉得效果还成,嗯,以后就自己修照片,自己打理微博吧,更放心。   ——演一个反派,角色不怎么讨喜,但是演得好被观众恨,又何尝不是对演技的认可?李-波!加油!   ——男配的戏杀青,接着要去找资源了,李-波!加油!   ——李-波!你能行的!   ——男一的角色被人截胡,无所谓了。   他的演艺之路就跟着这些剧照戛然而止,关昱礼定定凝视最后四个字,在眼帘中渐渐模糊。   不停给自己打气的正能量,随着“无所谓了”这四个字过山车似的急转直下。好比外表看似强悍的一个人,肉-眼无法看到健康已经被掏空,他曾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和命运苦苦抗争,等他不堪折磨轰然倒下,也只换来别人一句:可惜了。   一滴水渍啪嗒滴落在字迹上,圆圆的氤开成一团,墨水已经深深的渗透纸张经络,遇水也无法淡化。   关昱礼颓败的往下滑,跪在地上抱住脑袋,以一个痉-挛的姿势将自己窝缩成一团。   这应该是他顺利长成混-蛋以后第一次放声痛哭,宝宝嚎啕的时候,他总看着宝宝摆动的扁桃体乱七八糟的想,小孩为什么动不动就哭?他为什么不好好说,哭能解决问题?   现在终于深有体会,明明知道那颗化掉的糖已经还不了原,却又抓心扰肺的想要,语言无法形容心中的悔恨,满肚子懊悔无法排解,只有痛哭,仿佛这样能获得一时的好受,哭完了会怎么样现在没法思考。   之后他走出卧室,想给房子做一个简单的清洁,在柜子里拆了一条新抹布,刚找到一个盆子,就听见钥匙转动的声音。   关昱礼愣了一下,也亏得四十岁的老男人能有如此利落的身手,一个八步赶蝉飞身闪到了开放厨房的吧台后,步伐跨度之太大,险些撕破裆。   他蹲在吧台后面,随着门被推开,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我也是第一次来,嚯!这卫生只怕要请开荒队来做。”   关昱礼满口牙几乎要咬碎——高鉴昕?怎么哪儿哪儿都有他!   灰尘随着推动的门扇扬起,高鉴昕在鼻端扇扇了灰尘,视线在一地杂乱的脚印之间划拉了几下。   房产经纪说:“坐南朝北的格局,采光通风很好,这房子不错啊。”   他边四处参观,边评价道:“其实现在客户看房子好坏,物业也是作为衡量的一个标准,开发商旗下自有的物业,对后期维护很有利,你看看这里的物业替业主保管备用钥匙,还必须要身份证才能领取……”   高鉴昕在两间卧室转了一圈出来,视线锁定厨房的弧形吧台,他举步欲走,秦徵正好从外边推门进来。   “和我想象的一样。”秦徵拿着一叠从物业处领回的各种清单,站在门口环顾自己的房子感概着,“早知道就请人定期来做卫生了。”   房产经纪听不懂他的言下之意,高鉴昕却即刻领会“狼来了”的暗讽。   他干笑两声,却没有回避秦徵的埋怨,“我要是早知道那个人撞傻了对于你来说是转机,我绝对会第一时间奔走相告,而不是瞒着你了。再次向你道歉,我错了。”   秦徵有点出乎意料的看着高鉴昕,明明可以借看房之便轻松揭过的话题,偏要迎刃而上,他就不能换个没外人在场的时候再赔小心?   好在房产经纪很会把自己当小透明,第一时间移形换影去了次卧,然后在适当的时间出来,“这样吧,找保洁来开荒之后,咱们再拍室内照,这套房子我尽量给你谈个好价格。”   “太谢谢了。”秦徵说:“现在去拍小区外景吧。”   “我自己去就行,你们聊,”房产经纪拿着相机往外走,“把结构图准备一份带下来,我等会就不上来了,在下面等你们。”   “这房子你舍得卖么?”高鉴昕往厨房走,“看装潢都是你自己的心血吧。”   秦徵打开冰箱看了看,幸好没放生鲜,否则这会都成僵尸肉了。他合上冰箱门,蹲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如果切换上帝视角,就能看到不算厚的吧台柜子像是盘桓在两个人之间横沟。   关昱礼缩在吧台下,屏息听着另一面的声音。   良久,他开口:“卖吧。”   高鉴昕好笑的看着长脚凳子边凌-乱的脚印之间,躺着一条刚拆封的干净抹布。   他漫不经心的晃过去,仰头像是观察顶头悬挂的酒杯,余光瞥见缩在吧台下的一团惊悚的黑影。   关昱礼警备的盯着高鉴昕的脚越来越近,随即瞥到地上一团簇新的粉红,定睛一看,是被遗失的抹布……   他小心翼翼的伸出手……   “……又没什么值得留恋的,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呵呵。”   秦徵故作轻松的语气,听得人酸楚。   “就是,旧的不去……”高鉴昕抬起了脚跟,精准的落下,“新、的、不、来!”   后面四个字说的咬牙切齿,秦徵抬头望他:“你怎么了?”   “没怎么。”高鉴昕站在吧台后的姿势有点怪异,表情却爽歪歪,他笑:“脚痒!”   秦徵:“……” 第29章 第 29 章   皮鞋后跟儿!?   操-你大-爷!   关昱礼好容易收回的眼泪再次决堤,闲置多年的泪腺今儿跟上了马达似的,大有不哭倒长城非好汉的架势。   他敢肯定,活两辈子就没见过如此歹毒的情敌,就凭用脚跟踩他的手外加转动碾压,这姓高的活脱脱就是个不到最后一集不领饭盒的妖-艳贱-货!   全然不察角落里的“宫心计”,秦徵起身往卧室里走去。   请保洁来做卫生已经被他默默否决,很多私人物品需要清理,再则两年没回,他想趁着这两天慢慢的整理,把房子收拾出来,该丢的丢掉,最后看一眼就把钥匙交给房产经纪,算是有始有终,跟过去说再见。   他打开衣帽间的门,准备拿存折和证件这些东西,却发现地上的灰尘有拖动过的痕迹。   不会是高鉴昕,他不可能翻找私人物品,那会是谁?   “高大哥!”   高鉴昕终于松开脚,警告的瞥了一眼关昱礼,应道:“来了!”   刚刚发现有人动过收纳箱,秦徵是出于本能喊高鉴昕来,准备问他的意见,等他打开盖子一看,东西没少,就恍然想到了会是谁。   有关关昱礼的事儿他不想跟外人商量,这会让他觉得很难堪,毕竟高鉴昕对于“狼来了”的解释并不能让他信服,高鉴昕在他眼里,是一个愿意帮助他的好人,而不是坚定站在他这边的朋友。   “什么事?”高鉴昕问。   秦徵说:“我不打算请保洁,想自己做大扫除。”   高鉴昕愣了愣,却善解人意的没发表任何意见,“也行,反正是要卖,把表面的卫生做做就行,需要我帮忙吗?我来擦家具。”   秦徵看他衣冠楚楚的,噗嗤笑道:“行了吧你,我实在不敢想象你拿抹布的样子,还是算了吧。”   高鉴昕笑了笑,退到卧室门口,抱着手臂叹道:“抹布跟感情一样,可不是想拿就能拿的。”   秦徵饶有兴致的瞅着他,翘-起拇指:“文化人就是不一样,连抹布都能整出一段鸡汤,牛逼!”   “感情在值得交付的人手里,会不断增值,回报无穷,”高鉴昕慢条斯理的说:“抹布在手残党手里……”   说到这词穷了,秦徵笑得不行。   “也只是一条抹布。”高鉴昕坚持说完。   秦徵笑着摇摇头,把箱子退回原地,起身说:“下楼去吃中饭吧,公园后面有家馆子挺不错,我带你们去尝尝。”   大门哐当一响,关昱礼从吧台里爬出来,先撑了撑僵硬的老胳膊老腿,才捂住被踩着发黑的手背。   他站在原地出神,刚刚被高鉴昕踩在脚底的那一刻,恍惚看到血淋淋的景象,李-波死死握着尖锐的刀刃,鲜红的血绸带般曳出。   他被那个画面吓到了,半晌回不了神。   到底发生了什么?   时不时闪现的记忆碎片似乎在故意折磨他,打击他,心底有个声音不断嘶吼:你都忘了还怎么有脸来找他!你他-妈都忘了!忘了!   是啊,都忘了,还有什么底气说要挽回他?   他连自己还做过些什么都不清楚,又怎么能打开李-波的心结?   该怎么办?   他游魂一样的飘出大门,门扇再次哐当合拢。   一餐饭宾主尽欢,还喝了点酒,秦徵付了账,三人在餐馆门口告别,房产经纪坚持自己叫车回去,大概早有准备,刚出门就来了辆滴滴。   高鉴昕和秦徵回小区,在停车场告别,秦徵回了家,高鉴昕去取车。   遥控锁叫了几声,车灯闪烁的间隙,他看到靠在车头失魂落魄的关昱礼。   “怎么了,要索赔?”高鉴昕晃着钥匙,视线矜持扫过他的手背,“嚯!破皮了?我还当是擅闯民居的老鼠。”   说话声在空旷的停车场回荡良久。   关昱礼老僧入定一样没任何反应,高鉴昕踢了一脚保险杠,报警声尖锐鸣叫,他扯着嗓子喊道:“喂!”   “别叫!”关昱礼兀自低头沉思,“等会儿!”   “你他-妈有病!”高鉴昕气急败坏的骂道。   “是有病。”关昱礼低声说。   高鉴昕斜斜瞅着他,总感觉平时挺嚣张变-态一个人,陡然去掉了嚣张,光变-态就有点瘆人了。   关昱礼两手捂住脸,搓了几下。   松开手,那股欠抽的张八样儿终于回来了,他指着高鉴昕,一字一顿说:“警告你!离他远点儿!”   高鉴昕讥诮的冷笑:“我当你多大能耐,也只会仗着比别人少根筋,就搁我这放份儿!你警告我?凭你?你是他谁啊?”   “就凭老-子喜欢他!”关昱礼趾高气昂道:“老-子心里就他一个!”   “啧啧啧!”高鉴昕不堪卒读,连眼缝都不想给他一个,“你喜欢他?跟他说去啊?四十多的大老爷们儿,你知不知道臊字怎么写?”   “我是不知道臊字怎么写,我不-要-脸,就你要脸。”关昱礼眯着眼,“心里装着一个,找另一个撩闲。你就是这样要脸的?”   所以说狗咬狗一嘴毛,往哪儿下牙口都能叼到一嘴干货。   高鉴昕的神色眼见着就动了杀意,对打从来没赢过,却能一把揪住关昱礼的衣领,凭着一股罡气将脑袋压在车顶,扳都扳不开。   “你还敢提芹峥?”高鉴昕鼻翼翕动,因压抑而不平的气息扑在关昱礼脸上,跟雷-管的引信似的,“你从来就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喜欢谁就去追,不追到不罢休,是!我承认你敢爱敢恨,可你把芹峥放在什么位置?你当初说喜欢他,追他那么多年,你埋怨他别扭不干脆不像个男人,可你有没有反省过自己?他为什么不答应你!!!”   关昱礼掰开高鉴昕的手,扯了扯领口,表情带着点“对不上号”的窘迫。   只是在他认知里,感情这玩意儿,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肖芹峥的血泪史再悲催,他也哭不出来,因为那是过去式,冷饭再怎么炒也是隔夜的。   可李-波就不同,喜欢他不用别人教,热情自在他心,就算是用地球直径来阻挡,他也有钻穿地球的毅力,视死如归的认定非他莫属。他的喜怒哀乐全部寄托在李-波身上,为他哭是情之所至,不是装腔作势。   能理直气壮的做到“爱憎分明”,他也算是渣得比较清奇的一类了。   “要翻小账儿,叫他自己来。”关昱礼说:“你跟着凑合什么?凭你?你是他谁啊?”   一字不差的高鉴昕刚怼他的话给怼了回去。   从高鉴昕语塞的反应,就能看出彼此之间有脸和没脸的区别。   关昱礼也从高鉴昕的反应,看出了肖芹峥在他心里的分量,暗自松了一口气。   “我该说你豁达好呢,还是说你孬?”关昱礼感觉自己占了上风,顿时蹬鼻子上脸,“暗恋无望,还帮着他维护和另一个男人的关系?要我说啊,当初你丫胆子放大点,现在还真没我什么事儿了。”   “你就是个混账!”高鉴昕恨不能撕了他。   “我没说我不是混账,那又怎么样?”关昱礼反问道:“总比你一辈子使错劲儿强一百倍,你喜欢肖芹峥就去追他,别他-妈苍蝇似的叮我的人。今儿把话撂这儿,你要敢把李-波当枪使,我他-妈就给你——”   说到这戛然而止。   似曾相识的感觉又来了,电波一般洞穿左右太阳穴,速度太快,只来得及抓-住支离破碎的细微帧幅。   为什么会脱口而出高鉴昕把李-波当枪使?这个念头是打哪儿来的?   关昱礼的指责相当有针对性,正好戳中高鉴昕理亏的一点,然而他突然张口结舌的收了声,又让高鉴昕的底气跟个空葫芦似的借机浮了上来。   “你要把我怎么着?”他尾音上扬,贱气凌云,斜着眼鄙视关昱礼,啧啧冷笑道:“脑子有毛病就去治,跟个疯-狗似的见人就咬,就你这鱼一样的记性,连自己干过些什么龌龊事都不知道,还敢说喜欢谁?”   骂人不揭短,高鉴昕这是豁出去了,准备说完了就捋袖子直接上全武行。   架势摆开了,袖子捋到一半,却发现对方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五年前的三月,”关昱礼眼睛发直,盯着高鉴昕问,“我-干过什么?”   空旷冷清,光线不佳的停车场,说话带回声。   加上跟逢人就问“你是不是我儿子”的西毒一个表情包,高鉴昕只觉得瘆得慌,胳膊上顿时窜起一层鸡皮疙瘩。   “还有两年前的六月份……”   “我怎么知道!”高鉴昕打断他,坏心眼的搓他的火:“依我看,就你这尿性也干不出什么好事儿,想知道就去问李-波。”慢条斯理的反手拍拍关昱礼的胸口,轻声说:“你让他遭的罪,一笔一笔的都在这儿存着呢。”   说罢不再看他一眼,自顾自上了车,车身贴着关昱礼的身体擦过,而后扬长而去。   关昱礼难说自己是沮丧还是胆怯。   一方面是根深蒂固的自我主义作祟,“关昱礼”式行为模式驱使他,喜欢谁就去追,追不到就抢,总之是不择手段得到为止。   另一方面,就是查到的事实犹如当头一棒,敲得他有点蒙,正因为他深谙自己不择手段,所以调查结果即便不是铁证如山,他却不能否认,这确实是他干得出来的。   光白纸黑字的这些,就触目惊心,要设身处地的站在李-波的角度来清算,大概是剁成肉馅喂饺子也解不了恨。   他掌握的事实已经很惊悚,剩下的那些没揭开真相的空白,就成了心头挥之不去的悬念。   高鉴昕蛇打七寸,说的每一个字都精准无误的往在他死穴上扎。   有辆车从车位滑出来,对关昱礼打信号灯,叫他赶紧挪窝,他游魂一样稍稍让开车道,然后跟着车子飘出地下停车场。   外面的阳光刺眼,他眯起眼用手遮挡,又转身往后看了看,岗亭里的保安对他挥挥手,本意是叫他别挡在车道出口,然而情景迷之熟悉。   ——放出来了,就别再回头了,走吧!   可他不想走,不甘心,也没地方去。   回到秦徵那一栋楼的中心小花园,找了个垃-圾桶旁边无人问津的长椅坐下来,偏着脑袋看八楼的窗户。   然后他幸-运的看到窗前人影晃过,没一会又回到窗口,玻璃窗顿时水雾模糊,接着被划出一条透明的弧形,水雾被一点点抹开。   秦徵擦了十分钟窗,玻璃被擦得透亮澄明,关昱礼甚至能看清艺术墙上的纹路。   冬日午后的阳光,被低温镀了一层冰蓝,刺眼而森凉,长椅上的男人像是一尊失手雕坏的冰雕。三三两两经过的小孩好奇的扭头看他,踩着西斜的夕阳走远,傍晚接班的保洁开着垃-圾车过来,想请他让开,又迟疑着没有开口。   天还没黑透,兢兢业业的景观灯已经陆续点亮,只是那扇窗户却没有任何灯火,关昱礼眨了眨眼睛,还是看不清。   一楼单元门的声控灯忽然亮了起来,透明门扇映出一个熟悉的身影,关昱礼一愣,心脏顿时漏跳半拍。   秦徵拎着一个上下直径一般大的桶,看形状,是个乳胶漆的灌装桶。   他去干嘛?   关昱礼霍然站了起来,下一刻又撅了下去——腿麻了。   他一瘸一拐的尾随在秦徵身后,从小区偏门出去,来到公园。   这会是晚饭时间,晚间锻炼的居民都还在家吃饭,公园渺无人烟。一前一后的两人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关昱礼捂着饥肠辘辘的肚子,咕噜声在空寂的环境中特别清晰。   他鬼鬼祟祟的生怕被发现,跟几步就窜到树后面躲一会,就这么一直跟到公园角落的人工湖改造区。   他从树干后探出脑袋,赫然看见干涸的河床那一头,一团小小的火光摇曳,浓烟从铁桶口往上窜,涌-向暗蓝的夜幕,然后烟消云散。   火光毕剥,映着秦徵的脸忽明忽暗,他一动不动的站在一边,像是一个安静的祭奠者。   关昱礼扶着树干缓缓转身,整个人脱力的靠着树干。   老天收走了他的记忆,却将他还没来得及给李-波的感情完整留下。李-波没有失去记忆,却毅然选择将他存在过的痕迹统统销毁。   忘记一个人难,删除一份感情却很简单。   秦徵不是那种特意选择一个伤感的午夜,故意不带任何声响默默从你身边走开的演员。他的放弃过程疗程短,起效快,一剂猛药足矣断除病根。   他不会把时间用来边伤感边等待,等待某一天在某个转角的视线相撞,即使有那么一天,也绝不是揣着狂跳的心,落落大方的来句“好久不见”。   对挽回这样一个人,关昱礼不是没有把握,而是束手无策。   秦徵原本想把桶一起丢到河泥中央去,又觉得这么干挺没公德心,他扯了把芦苇草包住滚烫的桶柄,把灰烬倒了出来。   金属皮带扣“哐哐哐”的磕着铁桶边缘,又无声的砸进淤泥,他看着那个小窟窿出了会神,右手摸进口袋里,捏住一枚戒指。   戒指染上了体温,两个指头捻着这个金属小玩意,悬在视线平齐的半空,然后松手,淤泥瞬间又多了一个小窟窿。   随着戒指直线下坠,他的眼皮不自觉轻微跳动,空荡荡的指尖像是被灼伤了般,他收回手,来回搓了搓,拎起铁桶离开。   没有路灯的公园一角恢复了悄寂,一条黑影探头探脑的来到岸边,两边看了下,拎着裤腿蹲下来,直接用手在一堆灰烬中翻找,翻了会似乎一无所获,他又站起来,弓腰搂起裤腿至膝盖,颤巍巍的伸出右腿,在淤泥面上试了几下克服心理障碍,终于一脚踩了进去。   站在灌木后面的秦徵远远目睹这一幕,也不知道作何感想。来的路上,隐隐感觉到有人在窥视他,只是不确定,特意绕了路折返回来,看见他刚才烧东西的位子出现一道身影。   说实话,他的心里并不像表面那么平静,看到关昱礼的那一刻,甚至是方寸大乱,他捏着拳头将手臂紧紧贴在身侧,抑制因呼吸紊乱而抖动的肩。   关昱礼究竟要干什么?悄无声息又无孔不入的出现在他周围,从C市到X市,甚至是他的家。   他究竟要干嘛!? 第30章 第 30 章   宝宝洗的香喷喷的被保姆抱下楼,家里开着地暖,小家伙只穿着一套秋衣秋裤被保姆放上沙发,保姆刚转身,他就跟个没放稳的皮球似的,骨碌从沙发上滚下来。   动作之利落,身手之敏捷,全然不受脂肪臃肿的困扰。   估计是觉得自己懒驴打滚的姿势很帅气,得意洋洋的仰起脑袋看着肖芹峥求膜拜。可惜肖叔叔全然不察,两眼无神的坐在沙发一角发呆。   “呀呀!”他皱着眉,用火星语刷存在感。   肖芹峥回过神,对宝宝拍拍手,“宝宝过来,叔叔闻闻香不香。”   宝宝需要被重视的愿望达成,歪着嘴从地上爬起来,自动自发的把香喷喷的肉体送到肖叔叔面前,“麻(蛮)虾(香)!”   肖芹峥噗嗤一笑,把宝宝抱到腿上,“麻虾?那醉虾吃不吃?”   宝宝觉得智商受到十万点藐视,小短腿一蹬,从肖芹峥腿上挣下来,把自己送到安全距离以外,才扭头指着肖芹峥说:“偶麻虾,泥(你)鳅(臭)!”   肖芹峥不禁莞尔,突然冲过去把宝宝抱起来,用下巴蹭他的嫩脸和脖子,宝宝咯咯的挣扎,嘴里叫:“胡子痒痒,痒痒……咯咯咯!”   大门被推开,卷着一股泥鳅的风,瞬间霸道的融入暖烘烘的空气中。   “巴巴鳅,鳅死嘞!”宝宝夸张的两手捂着脸,就是没捂住鼻子。   肖芹峥放下宝宝,膛目结舌的瞪着门口那个在泥巴里找自己脚的关昱礼,“你、你这是去哪儿了?”   关昱礼好容易从泥巴里把脚拔-出来,佣人捂着鼻子把鞋子拎了出去,接过佣人递来的鞋套把脚包上,他摊着两只乌漆嘛黑的手,“宝宝别过来!芹峥你来了啊,先坐一会,我去洗个澡就下来。”   从c市回来,肖芹峥是有心冷战,奈何关昱礼不吃这一套,他如坐针毡的生了几天闷气,到今天再也坐不住,下午没事先打招呼,就这么直接过来了。   探保姆的口风,关先生这几天没什么异常,就是烟抽的有点多,书房里地毯还被烫了两个洞。   借烟消愁不是关昱礼的作风,顶多就是熬夜工作多抽了几根,但世事难料,肖芹峥已经看不透现在的关昱礼,他任何一个细微的反常,都可能是自己担心的隐患。   “你去洗吧,我等你。”   关昱礼上了楼,肖芹峥叫厨娘煮了一碗姜汤,跟宝宝玩了会,关昱礼洗完澡从楼上下来。   肖芹峥把姜汤送到他手上,“小心烫。”体贴周到,又谨守分寸,即暧昧,又保持着一个让人无法拒绝的度。   关昱礼接过碗,放在了餐桌上。这种端茶送水的事,怎么着也轮不到他来做,客人不像客人,佣人不像佣人,比起伴侣,就只差吹着烫送到他嘴边。   “明天中午午休,你来我办公室找我吧。”关昱礼说。   肖芹峥看向他,眼神复杂,如果他天真点,大概会以为对方这是在示好,“有什么事?”他试探性的问,不想留着一个疑惑干扰他本就不太好的睡眠。   关昱礼没有绕弯子,开诚布公的,又用了点迂回的表达方式说:“我觉得让你跟着我学做生意,实在是屈才了,想给你在音乐学院附近挑间好一点店面,最好是三层楼的独门独户,一楼二楼做琴行,三楼开班授课,你觉得怎么样?”   肖芹峥的目光锁着关昱礼的眼睛,心中翻江倒海,只差一个爆发的契机就能把桌子掀翻。   可性格生就了他必须按捺、压抑、隐忍。c市那一晚就已经把他辛苦维持的体面,毁的分崩离析。   他握在桌面下的拳头在抖,面上却不见分毫异常,甚至笑的得体:“其实我感觉自己也不是做生意的料,一早也有开间琴行的打算,只是想着开店一开始会比较忙,所以准备等宝宝上幼儿园了再说。”   关昱礼笑了笑,说:“你只用看看店面,装修的时候给给意见就行,至于说供货渠道和前期宣传,我叫人全部弄好,你就不用管了。”   他笑的艰涩,“好。”   高鉴昕接到酒保的电话,是凌晨两点。   本来不想去,对于这个人,他心理上排斥,身体却总不由大脑支配,开着车在空寂的午夜大道上奔驰,吐着烟圈唾弃自己贱。   肖芹峥被酒保和服务生合力搀扶在散了场的卡座里休息,男人穿着高领羊毛衫,搭配驼色休闲裤,乖顺的俯趴在沙发上,背影透着道貌岸然的书卷气,跟周遭靡丽的氛围格格不入。   “喂!”高鉴昕没好气的扶起他,肖芹峥迷糊的“嗯”了一声,没骨头似的滑进他怀里,白净的面色被斑驳摇摆的光影笼罩,颊边一抹酡-红,倒是比平时的温润多出几分艳色。   肖芹峥掀开眼皮,睫毛阴影布在眼睑下,如同泪痕,整个表情是迷茫的,却清晰叫出他的名字:“鉴昕……”   这两个字就是一个解禁咒,高鉴昕辛苦搭建的城防顿时轰然倒塌。   “鉴昕,”他勾着高鉴昕的脖子,眼泪随着哽咽的腔调涌了出来,“我什么都没有了……只是睡了一觉起来,什么都没有了……”   高鉴昕撑着脖子,避开肖芹峥的视线。   “……我没做错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鉴昕……”   呼之欲出的“你还有我”,生生梗在喉管。   “你做的还少吗?”他语气淡淡,与其说是顺着肖芹峥的话给予安抚,不如说是质问。   “送你回家吧。”高鉴昕改抱为扶,拉着肖芹峥的胳膊搁在肩上,半扛半搀的把人弄出了酒吧。   回行的车子里很安静,肖芹峥靠在座椅里睡着了,除了医院那会,高鉴昕就再没有这样心无旁骛的看着他的机会。   他守在医院那些天,最喜欢拖张椅子坐在床边静静的看肖芹峥睡觉,再后来,比起面对醒来之后完全破坏了美好印象的肖芹峥,他宁愿独自一个人独处,用回忆修补他喜欢的、原来的那个肖芹峥。   这人睡着的模样安全无公害,谁会想到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第一次被吸引,也是聚会后开车送他回去,开车时他就在想,这个人真安静,等到了地方停车,才发现他睡着了。   无时无刻不是众星揽月的人,即使笑容和煦,也有种不容亵渎的距离感,然而在自己车上睡着的他看上去,就只是一个迷糊的男生而已。隐晦的亲密感在封闭的车厢蔓延,情不自禁,又努力克制着在他唇上烙下一个吻。   从来没想过要把这样一个人占为己有,家庭条件不允许,并非他胆怯懦弱,而是自卑,既然没有能力允诺,就不要妄图占有。   停下车坐了会,才打开车门把肖芹峥扶出来。   他的家是关昱礼过户的一套三居室,寸土寸金的一环内拿出一套公寓,他不是拿不出来,只是没立场,更做不到像老流氓那般作态,财大气粗的拿钱砸人。   肖芹峥醉的跟面条似的,整个人的重量挂在高鉴昕肩上,好容易挪进卧房弄上床,直起身来的时候,脖子却被勾住。   “……别走,鉴昕、别走……”   情节完全按照套路走,这让吃过亏的人第一反应不是伎俩就是阴谋,高鉴昕的脸色倏然一沉,掰开他的手,岂料左手松开,右手又缠了上来。   “撒手!”高鉴昕动真火了,“你当我是谁啊!松开手!”   “你是鉴昕。”肖芹峥睁开眼,清醒的凝视他。   高鉴昕:“……”   勾住脖子的手用了点力,肖芹峥凑上来,吻住他的唇,嘴唇胶合的第一时间,舌尖挤进了唇-缝,这是一个湿-润而热切的亲吻。   高鉴昕试图扯开他的手在半空停了下来,越过肖芹峥的鬓角,他看见床头柜上一瓶阿普唑-仑。   或许心软只是个借口,总之在这一刻,他做不到松开他的手。   秦徵买了回c市的票,走之前约了房产经纪来拍照片,因为换了锁,便把新钥匙给经纪先生留了一套。   这两天关昱礼没再干什么出格的事,但他啥时候再抽疯谁都说不准,为了保险起见,就把锁给换了。   高级防盗门换锁不便宜,这钱花的他肉疼,又不能不花,一来当给关昱礼一个警告,二来,怕经纪带人来看房子,在家里撞到“脏东西”。   把证件装进包里,这间屋子里已经没有多少属于自己的痕迹,衣帽间里的衣服,等有买家谈妥了,再找搬家公司来处理就行。   他这边准备出门,手机欢快的响了,是个陌生号码。   对方一开口就是严格按照流程自报家门,“你好,请问是李-波吗?我是关邵杰。”   “……”秦徵无语,通常类似电话推销的陌生来电,他都是直接挂。   这边不说话,关邵杰也不以为杵,仿佛刚才礼貌客气走流程的是别人,“你回x市怎么都不告诉我一声啊……”如果没听错,最后一个“啊”字,满含淡淡的谴责和浓浓的委屈。   你谁啊你!秦徵心说,我回c市干嘛要跟你说啊!   “算了,没关系。”关邵杰不知道从哪条信号终端get到对方的愧疚,“你明天要上课,现在出发刚好回去吃晚饭,我——”   秦徵不得不打断他热情的单口,“我买了火车票自己回去,不用麻烦你送了。”   “——在你家小区外边,还是那辆黑色揽胜,你认识的。”   能不受外界干扰,把被打断的一句话说的没有裂缝,大概是军人特有的技能。   秦徵出了小区,果然看到关邵杰的揽胜趴在那,第一时间放下了车窗,跟他招手。   关邵杰今天带了司机,继上次始料不及的告白之后,首次见面,多多少少会有点尴尬,加上将近十小时车程,即使全程畅聊党的十-九-大,要把话题带偏也不是没可能。这一点秦徵觉得他干得不错。   当然,不排除顾及到自己万一不顾礼貌坚持坐后座,关邵杰可能就只能从后视镜聊以慰藉了。带司机来,也是他用的一个小心机,无伤大雅。   上了车后没多废话,关邵杰递给秦徵一瓶水,司机回头打了个招呼,直接开车。   见了面跟电话里判若两人,关邵杰肃穆的盯着前方,好像屁-股下坐的不是一辆车,而是坦-克。   他不做声,秦徵也没有多话的道理,原先还准备用“你怎么知道我手机”“你怎么知道我回x市”这类质问来终止动机不明的聊天。   秦徵跟司机聊了下路线,又委婉的寒暄了几句,司机大叔豪迈的笑道:“没事没事儿,我们也是顺路。”   顺路?好吧,顺路。   余光瞥见关邵杰看过来,是个试图插话的姿势,秦徵连忙掏出手机,全情投入的玩消消乐。   中午到了服务区,准备下去吃中饭,秦徵收好手机晕头转向的下车去,从厕所出来走路跟漂移似的。   关邵杰等在门口,看到他就皱眉,一脸凶相:“脸色怎么这么差?”   “我——”尾音竟变成了“呕”。   秦徵推开他,扭头又冲进了厕所,蹲在厕间干呕。   “幸亏早上没吃。”跟进来的关邵杰等他终于成功吐出酸水,如是说。   这人大龄单身,不是没有原因的。   “你出去。”秦徵气若游丝,“让我安静的吐一吐。”   “好。”关邵杰爽快的往外退,“餐厅等你,吐完了出来多吃一点。”   车上玩手机的后果,是生命中不可承受的痛。   漱完口到餐厅,远远就看到关邵杰和司机大叔在一张四人桌正襟危坐,对满桌饭菜视若无物。   “先喝点汤垫肚子。”关邵杰等到他坐下,才开始有动作。   秦徵起身准备拿汤勺,关邵杰比他手快,军训口令似的说:“你坐下。”   秦徵只有乖乖坐下,接过他递过来的冬瓜汤。   服务区的菜谈不上口感,有一口热食进嘴就不错了,草草吃完饭,接着上路。   关邵杰气昂昂的领头,径直往驾驶室而去,打开车门却不进去,视线跟着最后面过来的秦徵,眼神让人莫名联想到一只被战友抛弃的军犬。   哎……   已经走到车后门的秦徵愣是沿着车绕了一圈,坐进了副驾驶。   “别玩手机了。”关邵杰刚把车倒出去,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袋苏式话梅,“含一颗,特来劲儿。”   秦徵讷讷的接过话梅拆开,拈出一颗含在嘴里,这种腌渍话梅进嘴就是大味道,爽的他眼皮直跳。   “你肯定有颈椎病,”关邵杰说:“车上玩手机能晕一天,冬天乘坐封闭的暖风车也会晕,对吧?”   秦徵想了想,还真是。   关邵杰自说自话,“明天晚上带你去做理疗,今天就算了。”   “什么今天明天的!”秦徵说:“哪天我都没时间去。”   “你晚上有空,干嘛不去?”关邵杰理所当然的问。   秦徵:“……”   这不是有空没空的问题好吧!   “站如松,坐如钟,年轻时跟我一样,这会也没这么多-毛病了。”   这话说的也完全没毛病,前提是忽略两人之间隔着一个青春期的年龄差。   话不投机半句多,秦徵靠着睡着了,再次睁开眼,是感觉到车子停下来的时候,阳光角度已经变换了位置,车窗外的景色是服务区。   “醒了?”关邵杰的声音,伴着后车座司机的如雷鼾声,“你含的话梅核还没吐,当心呛着。”   秦徵揉了揉酸疼的腮帮子,关邵杰已经下了车,跟他说:“去卫生间吗?要去的话把衣服穿上。”   “不去。”他摇头,却发现身上搭着一条毛毯。   视线透过车窗,跟着关邵杰伟岸的背影,不得不承认,心中确实是有微微动容。   关邵杰回来时,看到秦徵坐在驾驶席,他笑了笑,直接坐进了副驾驶。   无惊无险在晚上六点到了C市,三个人轮流开十个小时车,对于关邵杰和司机大叔来说小菜一碟,可对于习惯坐车的秦徵来说,全程飙高速俨然是对神经弹力的严峻考验。   关邵杰原本打算继续一餐晚饭培养感情的计划胎死腹中,三人在出租房附近吃了一碗兰州拉面,司机先回了车里,关邵杰坚持送秦徵回家。   一路沉默着走进小区,在门栋前,两人同时停了下来。   上次告白正是在这,关邵杰要说什么秦徵深知,他不是一个善于用时间来逃避问题的人,关邵杰若没表明-心迹,或许能装傻,可既然他说了,成还不成,自己就必须给个交代。 第31章 第 31 章   关邵杰有一个优点,就是挺-实在的,秦徵其实也是具备这种性格特征,两人之间本质上的区别,可能就是对于“实在”表现方式的不同。   秦徵的性格更趋近于女性化,感情充沛而细腻,向往细水流长的爱情。他有面对坎坷的勇气,在收获感情的过程中,有一定的韧性和耐力。当然,任何事物都有一个度,越过了他能承受的度,反弹起来也很厉害,所以当他决定放下,就很难再回头。   关邵杰的实在,体现在他凡是务求效率的处事方式上,可能是部队和国外的成长环境所铸造的性格,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做一件事之前会先再三确定,一旦付诸行动,就不会中途变卦。   所以他今天去接秦徵的行为,是为了衔接上一个章节所说的话——我要追求你。   送秦徵到门口,也是作为一个主动追求者应该做得事,然后在门口停下来,是等秦徵的回答。   Yes,他才有提出“进去小坐”“喝杯咖啡”等等登堂入室的理由。   答案如果是NO,那么只有把期望寄托在明天了。   看他殷切的目光,秦徵有点发怵,他低下头整理了语言,再抬头时,关邵杰先开了口。   “你的表情跟要去炸碉堡一样,我觉得你的答案可能不是我想听的。”   关邵杰耸肩抿嘴表现失望的肢体语言,比神情更溢于言表,这让秦徵的压力少了很多,他抱歉的笑笑,“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会被同性告白,所以这让我有些接不上趟。”   “难道你从始至终喜欢的都是女人?”关邵杰的逻辑没毛病,“关昱礼怎么可以掰弯一个直男!!!”   “不不不,你别激动。”秦徵连忙说:“我从没谈过恋爱,确切说是没机会像多数人那样,顺其自然的对一个人动心,或者是谁对我动心,跟我表白,你是第一个。”   最后五个字,灭火器一样,不但须臾间灭了关邵杰的怒火,还留下满眼陶醉的泡泡。   “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关邵杰看上去挺开心,完全没有被拒绝的不爽,“你可能会错了我的意思,没有想过现在就要你答应跟我交往,就是想请你给我一个追求你的机会。”   “可是……”秦徵有点难为情,关邵杰绅士风度,让他感觉自己像个扭捏的女人,他快刀斩乱麻的直接说:“我不喜欢你,答应你对你不公平。”   “没关系。”   秦徵错愕的瞪着关邵杰,喜不喜欢没关系?   “我喜欢你就行。”关邵杰理所当然的说:“我们都是成年人,没必要像小孩儿那样纠结谁喜欢谁多,相比成年人,青春期的小孩怕是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相亲速配’这类的社交活动存在,但是成年人的婚姻,多数是始于社交网站和相亲会这种媒介,难道他们的结婚证就没有含金量?错!一切以结婚和厮守一生为目的的交往,都是值得尊重的。”   秦徵:“……”   他能顶着压力举手表态么?   即使是活到八十岁,他依然会为“两-情-相-悦”站队。   “我说这么多,是想让你明白,我一直都希望找一个合适的人,组成一个属于我自己的家,遇到你,我感到很幸-运。”关邵杰笑了笑,退后两步说,“不逼你现在表态,但是别拒绝我再来找你。拜拜!”   他走的很洒脱,看得出来,这洒脱不是装的,可能是观念不同,秦徵没法理解他这种“我喜欢你就行,你喜不喜欢我不重要”的脑回路。   说实话,如果是奔着结婚为目的,关邵杰无疑是个很好的选择,他踏实、有担当,包容而体贴,各方面条件都很好。   但……   秦徵怀疑自己是不是个潜在的M,或者说,他觉得挑战高难度才能体现人格的厚度?   元旦过后没多长时间,就临近春节,李涛回来的计划再一次被秦徵否决,反正在国外体会不到中国年的氛围,自然就没有“每逢佳节倍思亲”的伤感。主要是没地方去,让李涛跟他住地下室,就好比请一车八哥回来吊嗓子,他只想过一个安静的新年。   现在的课程是半理论半实践,下了几次车间,年前最后一次去修车行上一天课,就开始放八天新年假。   一大早在车间,师傅讲解车辆普通故障排查,学员们拿着笔和本子边听边记,看不到实物,总有点对不上号。   “嘿!”有人喊了一嗓子,“程师傅,来了一辆现成的科教版,您来看看!”   程师傅一听乐了,叫学员们等候,连忙去看车,过了会又过来,拍拍手说:“刚讲到刹车系统盘查,正好,交管局就送来了一辆,你们跟我来。”   秦徵走在后面,就看前面几个学员一窝蜂围了上去,七嘴八舌的说:“我去!这车得7、80万吧。”“豪车啊。”“外地车牌?难道是在高速出的事儿?”“不会是连环追尾吧……”   程师傅怒道:“都给我闭嘴,是你们说还是我说?”   秦徵等学员们安静了才挤进去,先看了看车牌,眼皮一跳。   “刚在现场就做了事故鉴定,车主负全责。”程师傅说,“知道为什么吗?这就要讲到长途前关于车辆刹车系统的排查和检修了。”   秦徵围着车转了一圈,除了前保险杠有磕伤,其余地方还好。   “刹车片的寿命跟什么有最直接的关系?”程师傅提问。   “价——格——!”学员们抢答。   程师傅眼看着又要着火,想了想了又忍了下去,“还有呢?”   学员们一脸懵逼。   “跟操作方法有最大的关系!!!”程师傅河东狮吼。   “你们都给我看清楚!!!”程师傅指着空荡荡的车轮后部吼,“这就是车主操作不当,经常急刹造成的后果!刹车片和刹车盘磨损严重,出车前不检查还上高速,这是花样式作死!!!”   在师傅的怒吼声中,秦徵透过车窗,瞥到车前镜上挂着一个消了气的紫色气球。   “车主他人呢?”他问程师傅。   “我哪知道!”   “车子是磕到水泥护栏了吗?”   程师傅不耐烦的斜眼瞅他:“你是学检修还是学侦-查啊?”   秦徵乖乖闭了嘴。   上午下课后,他锲而不舍的找程师傅问了情况,得到专业的分析讲解,刹车磨损严重,但是刹车系统却很新,而且还是进口的牌子,如果不是车主经常性不当操作,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要知道在高速公路,任何一个失误都有可能引起灾-祸,何况是刹车失灵。   得到这个结果,秦徵没法再冷静,整个脑袋都是乱的。关昱礼又发了什么病?   他的种种行为,完全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去分析。失忆就好好失忆吧,干嘛不在家好好待着?带着孩子和情人满世界炫耀,又开车跑到高速上作死。   人格分裂?   秦徵被自己大胆的假设惊呆了。   理智上不愿意接受关昱礼会得这种病,但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一点才能解释他的反常行为。   难道是因为失忆造成的?   他一整天神情恍惚,一直持续到回到家,一楼的房东听到开门声响下楼来,“李-波,刚有人送来好多年货,给你放在公共厨房了,自己去拿。”   “谁送来的?”   房东大姐回忆道:“三十多岁的男人,穿着挺有派头,普通话,长的坏,说话又很客气,腿还有点瘸……”   秦徵心里有数了,道了谢,然后打开门进屋,径直走到床边坐下,他在考虑,是直接替天行道,把关昱礼叫过来做掉,还是把这个神经病交给关家自己处理。   其实省事的法子,就是听之任之,不闻不问。关昱礼除了在周围神出鬼没,并没有骚扰他。   尽量不去想他,可是脑中不停闪现兵荒马乱的车祸现场,尖锐的报警器和警笛交相折磨脆弱的神经,他神经质一样霍然站起来,这时房门被敲响了。   房东大姐在门口,紧凑的五官挤在脸盘中央,却能把心理活动完全呈现,八卦之心果然是表演艺术的完美诠释。   “小李啊,你今年不回老家过年吗?”   “不回。”   房东大姐跟进来四处看看,视线在天窗上扫过,挤眉弄眼的说:“给你送年货的那个男人,是干嘛的?看上去像是个做生意的,你怎么有这样的朋友?”   做生意的大老板亲自给一个住地下室的环卫工送年货,到底大老板是城乡暴发户,还是环卫工是落难太子爷。   房东大姐的脑补,绝对符合黄金档狗血伦理年代大戏的苦逼套路。   秦徵拿不出“落难凤凰不如鸡”的坎坷身世满足房东大姐的八卦心,再说就算是他栽过一个跟头才沦落至此,也没有把自己的经历跟别人分享的道理,他又不是妇女之友。   他拿出换洗的衣服,暗示自己要去洗澡了,房东大姐撇撇嘴,说:“你不说算了,反正那人还会来。”说完扭头就走。   “什么意思?”秦徵问。   房东大姐回头瞥他一眼,指指天窗,“你是看不到,一楼的窗户正对着外边,我刚才看见他了。”   秦徵往外走,大姐追在后面问:“诶诶!他到底是谁啊?”   冬天的水泥路被脚步踩出来的声音特别干脆,关昱礼靠着电线杆弹掉烟头,就听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回头时,脸色不善的秦徵已经近在咫尺。   “你……”他惊喜的抬起眉毛,刚开口,一阵噼里啪啦,他怎么送进去的礼盒又怎么还了回来。   “关昱礼。”秦徵脸色泛白,看不出是愤怒还是惊吓,“你能离我远点么!”   他心中积压了成千上万的疑问,抱着年货过来的时候,已经想好了要借这个机会问清楚,他到底要怎么样。   可是当关昱礼转过身,眼中一瞬间溢满欣喜,竟让他无比陌生,这个人不是关昱礼。   关昱礼看他的目光,有欲-望和征服、有满意和餍足,即使是专注的看着他,也只是透过他看另一个人,他的目光从来不会平视,像是看一只小狗,和脚下一根野草。   他不会欣喜溢于言表,就算是喜欢,也只是像把-玩一件古物,欣赏一幅字画那样,不带任何感情。   两人面对面沉默了好半晌,关昱礼倒是先开口,却不按常理出牌,啧道:“我又没碍着你。”   秦徵没一拳头呼上去纯粹是修养太好,他气的发抖。   关昱礼却又笑了,“好了,天冷,你回去吧,我马上走。”   语气自然熟络,跟楼上楼下的熟人一样。   秦徵知道自己应该掉头就走,可脚底下生根似的。人对于不合常理的事物,会自然升起一种欲探究竟的欲-望。   “咱们有话明说吧。”秦徵尽量平静的说:“你去我的房子,这会又来找我,难说以后你还会干什么,你说吧,开着车来c市,一面把车送到我培训学校的车间修理,一面送年货到我家,你的目的是什么?”   “年货是我送的。”关昱礼坦然道,“车子是拖车公司来拖的,至于说拖到哪儿我可不知情,别冤枉我。”   秦徵声调不仅拔高八度,“那我还得跟你道歉喽!!?”   他本来就不是好脾气,加上关昱礼的言行举止似乎故意来搓他的火,以至于说好的“心平气和”,三言两语就被丢掉了爪哇。   关昱礼很应景的笑了两声,仿佛是在纵容自己张牙舞爪的爱人。   秦徵几乎是脱口而出:“笑个几巴!!!”   关昱礼随即收起笑容,往四周看看,看四周没人,才不赞同的横了秦徵一眼。   滴水成冰的寒冬傍晚,秦徵却跟吞了一肚子火球似的,满脸通红,连头皮都冒着蒸汽。   反其道而行之,也要掌握个火候,真把人气坏了得不偿失。   关昱礼眼睁睁看到了秦徵额头上的汗和头顶的蒸汽,连忙说:“我开车过来,确实是来找你,但是中途出了点意外,车子送到哪个修理厂我真不知道,只有拎着这些年货打车过来。”   秦徵的气息平了一些,“我的住址,也是你查的喽?”   “我不查难道问你?”   跌宕起伏的谈话方式,居然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秦徵发现自己不但气顺了,连紧张和不安都荡然无存。   “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了?”他是很认真的在问。   关昱礼耸耸肩:“可能吧,你知道我想不起来以前的事,一直在接受治疗。”   “所以你去我的房子,找人调查我,都是在……”他啼笑皆非的说:“做治疗?”   关昱礼模棱两可的回答:“算是吧。”   “对于你的遭遇我只能报以同情。”秦徵说:“但是我对你恢复记忆应该起不了多大作用。”   “为什么?”关昱礼迷茫的看着他。   巷子里一阵穿堂风划过,顿时激起一层寒栗。   关昱礼被冻得整个头皮一紧,听到秦徵说:“我就是你其中一个床伴,钱肉交易那种,懂不?”   关昱礼既然查过他,那么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他这么定义彼此的关系,并非妄自菲薄,而是尽可能的把自己摘干净,调查报告上的协议关系,和钱肉交易又有什么不同? 第32章 第 32 章   看调查报告来想象历经那七年的李-波,会是怎样的心理,想一次痛一次。   然而面对面听他说,每个字都像是夹着凛冬的穿堂风,能生生把热乎乎的心吹裂罅隙。   关昱礼胸口隐隐的揪疼,心疼他竟然用这样恶俗的词汇折辱自己。他恨不能现在就把人捺进怀里,揉碎、揉进自己胸腔,让他看看那颗心到底是在为谁跳动。   人就在一伸手就能够着的距离,却不再是那个隔着够不着的距离,也要举起手机把他俩框在一个镜头里的李-波。   “我以前这么混账啊?”关昱礼自我解嘲的苦笑,“我也不记得了,但是这次来c市,我在车上看到你一次,当时就产生了记忆闪现,我的主治医生说——”   “我又不是药!”秦徵打断他,“我的意思你可能没听懂,你的怎么样不关我的事,可是你的出现,会让我想起以前的那些肮脏事。”   关昱礼语塞,他发现刚才故意激怒他所发挥的减压效果,好像并不能维持多长时间。   “你那么多床伴,大可以去找别人,也许其他人对你的疗效更好。”   这话俨然是心窝上补刀,关昱礼无言以对。   秦徵看了看突然黑下来的天色,空气中带着一股类似冰箱冷藏室的冷馊味,他再次看向关昱礼,“你快走吧,要下雨了。”   对看似善意的提醒,关昱礼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感情越淡越平静,他倒是希望被骂,像刚才那样,看他眼眶通红,情绪因为自己而饱满。   “好。”他点头。   秦徵也客气的点点头,转身走到门栋,又回头。   关昱礼还站在电线杆下,被脚下横七竖八的礼盒和昏黄路灯衬托着,看上去像一只忘记迁徙的老雁。   “你快走,别再来了。”   关昱礼又点头,对他挥挥手。秦徵收回视线,跨进大门。   往常这个点是出租屋最热闹的时间,公共厨房里不管是不是来做饭的,都会挤进来看有没有谁家起锅的菜打打牙祭。   今天却冷火秋烟,都回家过年了。   楼上隐约传来房东家小女儿的声音,囔囔着要吃炸肉丸子,秦徵深深的嗅了嗅,走廊上果真飘着肉丸子的香味。   为什么小孩子都只喜欢吃刚起锅的炸丸子?他小时候也这样,大年三十的头两天,爸妈总要空出半天来专门炸丸子。爸爸抱着大脸盆练太极似的和肉馅,妈妈两把菜刀剁葱花儿,大锅烧好滚烫的油,溜儿圆的丸子跳进油锅,没一会就能闻到丸子特有的葱花肉-香。   他牵着李涛在厨房外伸长脖子等待,漏网舀起第一锅肉丸,爸爸就会对他俩招手,“你们两个快来,尝尝咸淡,一人只准吃两个。”   “不准再吃了!!!”房东大哥的大嗓门从楼上传来下,“待会又不吃饭!”   秦徵莞尔一笑,开门进了屋。   应该让李涛回来的,他躺在床上后悔的想,总怨李涛不懂事,其实自己就没给过他学习成长的机会。   习惯了以哥哥的身份做决定,却很少以平辈的身份给予他信任,加上今年整整两年半没跟弟弟见上一面,以种种理由打消他回来的念头,说白了其实是不知道怎么和平相处,怕尴尬。   窗玻璃被细碎的雨滴敲响,果然开始下雨了,南方小城的冬天极少看到白茫茫一片,但雨夹雪经常光临,寒潮来袭比北方的鹅毛大雪还要透心凉。   “小李!!!”房东大哥在门外喊:“小李在吗?”   枕着雨声昏昏欲睡的秦徵倏然睁开眼,跳下床去开了门。   “睡了啊?”房东大哥敦实的大手捧着一碗盛得敦实的丸子,“刚起锅的,尝尝鲜,一个人在外过年怪不容易的,三十来吃年饭哈。”   “好的,谢谢大哥。”   房东大哥年年请他去吃年饭,秦徵总是先答应,到了三十就出去找个地方躲起来,上上网,喝喝茶,一个人随意又安静的渡过团圆节。   吃了两个丸子,瞌睡也飞了。拿好衣服去洗澡间洗了个澡,出来时冻得一个哆嗦,“好冷啊啊啊啊~~~”   他挫着板牙跑回屋里,把自己塞进被窝,刚刚捂暖和,门又被敲响了,拆门板似的敲得山响,房东大姐喊:“小李!!李-波!!!快出来!!!”   他直觉不好,赶紧-套好衣服裤子去开门,房东大姐已经不在门口,站在楼道外喊他:“快过来看看,你朋友是怎么回事!!!”   外面的风像刀子,呼啸作响,冰雹刮在脸上,瞬间被雨水融化,秦徵没来得及打伞,往外跑时,房东大哥已经背着湿淋淋的关昱礼冲过来。   “哎呦!”房东大姐打着伞站在电线杆下,“这些东西都不要了吗?海鲜干货虫草灵芝粉,还有虎鞭儿!!!”   秦徵:“……”   关昱礼趴在房东背上跟一只落水狗似的,外边光线不佳,看不到脸色,只看一个轮廓,给人的预感就不太好。   等秦徵帮着房东大哥把人塞进他的被子,才看请关昱礼的嘴唇冻得发紫,整张脸惨白。   “我叫你走你不走!你想干嘛!!?”秦徵气急攻心,顾不得有没有人在场了。   关昱礼一个劲的缩着脖子哆嗦,说不上话,房东大哥说:“小李啊你别着急,你跟你哥吵架了吧?你都不知道他腿伤走不了路么?”   “腿伤?”秦徵狐疑的瞥关昱礼。   “咱们吃完晚饭,你大姐才看到他坐在电线杆下淋雨,否则我们早就请他进来了,我刚扶他起来,才发现他腿伤了,膝盖和脚踝上都是血口子,已经肿了。我说小李啊,你不该——”   房东大姐嗔道:“就你话多,话真多!”又对秦徵说:“你快把你哥的湿衣服换下来,可别感冒了,我们就先走了,等会大哥给你送两壶开水下来,缺什么伤药感冒药就在楼下喊我一声。”   夫妻俩出了屋,带上了门。   关昱礼边哆嗦边扯着被子盖住脑袋,在被窝里捯饬,不敢正眼看秦徵,没脸。   “你在干嘛?”秦徵没好气的囔囔:“我就这一床被子!都湿了,我还怎么睡!?”   窸窸窣窣蠕动的山包整个一顿,闷闷的声音传出来:“……我都说让你别管我了,咳咳咳咳……咳咳咳!!我、我缓过来就走……”   咳得撕心裂肺,见者落泪。   秦徵一把掀开被子,已经把自己扒光的关昱礼愕然抬头……   门外有人敲门,秦徵木然放下被子,去开门。拿到两壶热水返回来,关昱礼已经缩进了被子里,不安的看着他。   牛逼哄哄的关总何曾露出过这种眼神?   秦徵默默的背对着他,往盆子里兑好热水,拿了一条干净毛巾和一套睡衣丢到被子上,“你自己擦擦,毛巾只一条,你记得先洗脸再擦身,洗好叫我。”   说罢走出房间。   十分钟过去,里面没有任何声响,秦徵贴着门板听了听,接着敲门问:“好了没?”   没关实的门扇吱呀打开一条缝,半只眼睛和坐在床边发呆的关昱礼撞了个正着。   “你!!!”秦徵搡开门,门板砸在墙壁上哐当一响,“你准备坐到天亮!?”   他走过来的气势杀气腾腾,两手撑坐在床边的关昱礼眼皮直跳,倏然撑直背,僵着上半身往后仰。   秦徵毛焦火-辣的瞅见他肿的发亮的膝盖,顿时语塞。   他从没见过这个样子的关昱礼,面色带着倦容,湿头发耷-拉在额头,四十岁的男人,即便平时养尊处优保养得再好,一旦三病两痛,就老态尽显。   关昱礼闪烁的眼神,让秦徵莫名联想到生活不能自理的瘫痪老人,当一辈子顶梁柱,临到头来,却要依靠别人才能活。   膝盖是碰撞伤,可能出事故时车子擦着水泥护栏打了个拐才停下来,两道口子就是冲击力造成的外伤。   感冒药是常备药,独居的男人又通常都备有外伤药,秦徵心想,便宜他了。   关昱礼在他转身去拿药的时候,牵了牵嘴角,秦徵回头时,他依然一副要死不活的逼-样。   “忍着,别乱动!”秦徵蹲下来,棉球蘸了碘伏,消毒外伤。   还没挨到皮肤,关昱礼就提前入戏,“嘶嘶嘶”的吸牙缝,秦徵掀开眼皮,也懒得抬头,就以一个便于翻白眼的角度横着他。   关昱礼讪讪抿了抿嘴,移开了视线。   棉球落到伤口上,秦徵眼睁睁看着膝盖在他眼前隐忍着颤抖。   他鄙夷的“啧!”了一声,下一个动作却跟态度成反比——凑过来,轻轻吹了口气。   关昱礼如遭雷击,整副身体从里到外的各种组织包括毛孔,争先恐后的朝内部收缩,大脑第一时间发出的指令就是——不能动!   千万不能动。   像是屏息呵护落在鼻尖的蜻蜓,怕惊散了这一刻的岁月静好。   秦徵也察觉到不妥,却没有大惊小怪的退避三舍,随手拿起喷剂拧开盖子,对准伤口直接喷了上去。   “嗷呜——”   这回的痛呼,绝对比真金还真。   “你怎么不打招呼直接喷!”关昱礼虚虚抱着膝盖,悲愤的指责。   “我还跟你提前讲个戏,好叫你培养情绪。”秦徵看都不看他一眼,不以为然的握住另一只腿的脚踝,“崴了?”   一条腿一种伤,任何一条腿都具备“不是不想走,而是不能走”的充分理由。   “啊。”关昱礼惨兮兮的点头,“你可别随便扳啊,要死人的。”   秦徵撇撇嘴,从桌子下拖出一个铁桶倒过来,一屁-股坐上去,把关昱礼的脚脖子搁在自己腿上。   “推拿活血有点疼,你要不要先做好心理准备?”   他说这话时,边搓-着掌心的药油,边揶揄的冷笑。从关昱礼稍稍高于他的视觉角度看他,鲜活得好像枝头的青果。   这是十九岁的李-波给他的印象,他就是那个埋头吸取养分,把自己催熟的果子,用张扬不羁的表象,努力隐藏青涩的本质,一口咬下去能把牙床酸倒,可没等缓上劲儿,就又开始想念他无与伦比的大味道。   有些记忆不需要刻意去想,就如医生所说的,并没有用心记忆的某一副画面,也许就会在不经意间浮现。   ……阳光透过树影,斑驳洒进车厢,冷空气和热浪在车窗边纠缠,里外冰火两种天,他问窗外的少年:“你长得还不错,想当明星吗?”   少年拄着大扫帚,汗水夹着灰尘往下淌,眯眼打量他的神情居然不见一丝卑微,“你长得也不错,想去坐牢吗?”   “呵呵。”   秦徵搓脚踝的动作停了下来,抬头见他眼神缥缈,“疼?”   关昱礼回神,顿时疼的抽,“嘶嘶嘶……轻点!轻点!”   重新打来热水给关昱礼擦身,再冲好感冒药喝下去,已经转钟。   秦徵把关昱礼扶到衣柜边靠好,然后去换床单和被套,关昱礼装模作样的道歉:“真不好意思,把你的床弄-湿了。”   这话想偏了就有歧义,而且人家借礼貌为名开黄腔,你还不能叫他闭嘴。   “你睡哪儿?”关昱礼问。   贴着墙的单人床肯定睡不下两个人,关昱礼这会才想到这个问题,局促的单脚站在床边看着秦徵。   “不用管我,你先睡吧。”   秦徵端着盆子去卫生间倒掉水,回来见关昱礼合衣靠在床头,他的手工棉布睡衣关昱礼穿着不伦不类,最底下一颗扣子在肚挤眼上面,大咧咧露出一块肚皮。   “你不冷么?”秦徵擦干净手,走到床边,“把被子盖好,你发烧了。”   关昱礼懒懒睁开眼睛,自己摸了摸额头,“没啊,摸不出来,你摸-摸。”   “不用摸也知道!”   “不行,发烧可大可小,你得给我量体温。”   秦徵简直没脾气了,这人可真会把自己当回事儿!   家里没体温计,他只得跑上楼去找房东借,借到一支水银体温计跑下楼,气喘吁吁的回房,给关昱礼,“给你!夹上!”   “夹、夹上?”关昱礼拿着体温计不知道往哪夹,“咯吱窝?还是……那、那那个地方?或者含在嘴里?”   “夹!插!含!”秦徵怒道:“动词都听不懂就随便往哪儿塞!”   “哦。”关昱礼把体温计“夹”在了腋窝里,咕哝道:“照顾病人态度这么差……”等我老了能指望你?   秦徵懒得理他,从楼梯间拖出一张铺板扛回来,已经躺下的关昱礼又撑起来问:“你睡地上?”   “不睡地上难道挂墙上?”   妈-的!失忆的后遗症会影响智商直线下降么?   铺地铺的过程,关昱礼识趣的没再说废话。秦徵在旁边放了一台取暖器打开,再关掉顶灯,整间房顿时被暖融融的橘色光线笼罩。   他直接蹬掉鞋,从被窝筒头前往里钻,刚睡下,关昱礼的声音又来了,“你还没洗漱。”   “不洗了,”秦徵轻轻拍嘴打呵欠,“……累。”   单身汉就是这么过的?关昱礼既怜惜又嫌弃,条件允许的话,他绝逼要把这懒汉扒光光,摁进消毒液从里到外刷三遍。   先虐受后虐攻的渣贱文,到后面渣攻变忠犬似乎是大趋势,不想写忠犬,所以我天天在卡文,伤脑筋。 第33章 第 33 章   一整晚像是打仗,荒诞离奇。   平静的生活,就好比一锅热油,突然跳进来一坨肉馅……   原来平静只是表象。   秦徵突然睁开眼,想起关昱礼好像一直饿着肚子。   管他呢!就当清胃散热吧。   床上的人翻了个身,平躺的秦徵赶紧闭上了眼。   安静没一会,关昱礼又开始作妖:“喂!喂!”   秦徵不想理,默默告诫自己要忍,绝对不能突然暴起,趁他病要他命,然后拖去卧铁轨……   “喂喂!”   “喂喂!”   两声叠字的叫,越叫越急切。   “说!”秦徵依旧闭着眼,把火埋在肚子里。   “这是多少度?”关昱礼纳闷的声音。   秦徵睁开眼,体温计就戳在眼前,“亏你还当爹,温度计都不会看?”   他接过来对着光看了一眼,“38点4度,还好。”   “还好?”关昱礼扬起声调表示质疑,“可我头很晕,骨头疼,胃也难受,发烧不是要搭冷毛巾吗?”   “等烧到40度再说吧。”秦徵翻了个身,眼不见为净,懒懒道:“你再吵就滚出去,外面雨夹雪,天然降温。”   关昱礼无声的笑了笑,接着搜肠刮肚的找话题,只是细微的鼾声比能聊的话题来得快。   秦徵枕着自己的手臂,安然入梦。   裹在被子里侧躺的背影像一条虫,暖黄明亮的光线照见他小半张侧脸线条,耳朵轮廓可见细细的绒毛,搔动关昱礼心头最柔软的地方,胀满着疼。   冲了三个冷水澡想发烧,岂料狗一样的抵抗力跟他唱反调,谁又会料到今天会下雨夹雪?亡命惊魂的一场事故,车子却被送到了李-波学习的修车行。房东两口子如果没这么好管闲事,在电线杆下躺到明天直接盖白布也说不定。   关昱礼歪着嘴偷乐,这回他真没有耍流氓,明明准备送完年货就走的,可是天要留客,他有什么办法,啧。   他侧身趴在床边缘,俯下脸来。   地上那条大虫看上去软软的,跟他的心肠一样,对着谁都硬不起来。   喜欢上李-波是一种幸-运,换作一个记仇的,或是心肠硬一点的,都不可能让自己有机会,利用他的不忍心,重新焐热他冷掉的心。   窗外凄风冷雨,屋内暖意融融。   朝着同一个方向的两个人,各自枕着各自的梦,入眠。   ====   秦徵没睡好,被关昱礼的哀吟吵了一整晚,天没亮量了一次烧,也没见飙过39度。   娇生惯养的纨绔子弟活到八十岁都不懂得什么叫忍耐。   “疼……”   秦徵洗完脸进来挂毛巾,听到床上那个又在哼哼。   “哦。”他说,“我去煮粥。”   “骨头疼……”   “骨汤粥?”秦徵往脸上抹面霜,“没有,只有白粥。”   关昱礼翻了个身,反手搭在额头,哀鸣:“难受,想吐。”   “吐吧。”秦徵说:“吐出来咽进去,省了一顿。”   “呕——”   秦徵摔上了门。   天亮了,房间里因为采光不够,并不比夜晚亮多少。没开灯的地下室,阴冷潮-湿,墙角有青苔的痕迹,依稀能看见洒在角落用来驱湿气的陈年石灰末。   关昱礼眨了眨酸涩的眼眶,他可能无法做到像中二期的少年那样信誓旦旦的高喊“有情饮水饱”,只要跟爱的人在一起,吃糠咽菜也能苦中作乐。   他只睡了一晚板子床就浑身酸疼,低沉潮-湿的空气无时无刻不折磨着他的老肺。   这里没有单独的卫生间,没有集中供暖,大冷天上个厕所起码要做一个小时心理建设。   刷牙洗脸小-便毫无隐私可言,跟认识的不认识的半生半熟的挤在一个卫生间分享晨间小秘密。   楼上的小孩走路基本靠蹦,一跳一个脚印脚踏实地,一个人的力量让整座楼跟着晃。   他才住了一天而已,两年?不堪设想。   冬天可以煨被窝,慢慢的总会暖和起来,夏天呢?他在24小时恒温里畅快呼吸,习惯成自然便不觉得奢侈。而睡在地下室的人,时刻都睡在低气压桑拿房。   这就是他伙同家人和朋友,让李-波遭的罪。   秦徵煮的白粥加了干贝提味,过年什么都没准备,是关昱礼带来的年货……   ——恨不得把那根虎鞭给他生嚼喽!   “加点蟹钳就好了。”关昱礼咂咂嘴。   秦徵一口粥差些呛进肺里,他以为关昱礼会说加点姜丝就好了,因为他故意没放姜。   “你等会怎么走?”秦徵放下空碗,抹嘴送客,“我帮你叫车,或者是你订好机票,我送你去机场?”   “年前机票很难订的。”关昱礼说:“你别管了,我的人下午到。”   那就是说还要管他一餐中饭!?   关昱礼吃了消炎药和退烧药,没一会就抱着被子昏昏欲睡,房间安静了不少,倒省了面对面无话可说的尴尬。   屋里太暗,秦徵把取暖器拖到墙角打开,坐在铁桶上翻手机,找一些汽修美容的论坛,看老司机的发的技术贴。   过年就是这样,忙的人忙死,闲的人闲死。亲戚多的,员工多的,家业大的,哪个到了过年不是年会酒会家庭聚会连轴转。   视线从手机移到关昱礼脸上,他是破产了还是破产了?就这么闲?   他跟着关昱礼七年,从没在年假期间见过面,即使是公司年会,也只是娱乐公司高层主持,大老板绝不会露面。   明天除夕,秦徵不相信关昱礼能当甩手掌柜,即使关氏集团有各个董事打理,那关家的年夜饭呢?   没道理从昨天到今天,都没有一个电话追踪。   秦徵悄然起身,从晾衣绳上把关昱礼的羊绒大衣取了下来,右边荷包沉甸甸的,手机就在里面。   手已经摸-到手机,又收了回来,把大衣重新挂上了晾衣绳。   再亲密的人,也不能无故翻看对方的手机,何况是他和关昱礼。   再说,他想一探究竟的目的又是什么?想确定什么?关昱礼干些匪夷所思的事又和他有什么关系?   不想了!   他揉揉眼睛,把注意力放到手机上。   房产经纪年假前打电话来说,房子挂出去第一天就有人去看,之后也陆续有很多人对房子有兴趣,其中一个付了意向金,等开年再详谈。   自己的房产马上要易主,即便这套房子换作“李-波”可能一辈子想都不敢想,但也是他辛苦赚来的。   一套房,一个家,这是每一个传统的中国人毕生追逐的梦想。   关昱礼一觉睡到下午两点,醒来了也不敢睁眼。   “醒了?”秦徵问。   发烧的人熟睡时呼吸声很粗重,自己听不出来,醒没醒别人一听就知道。   “嗯……”他迅速进入精分模式,“……难受,连呼吸都是疼的。”   一只冰凉的手搭上额头,关昱礼爽的整个人都是酥的,嘴边不自觉扬起窝心的笑意,表情无限洋溢。   “呼吸疼痛?”秦徵严肃的说:“可能是肺炎,不行,得去医院!”   关昱礼:“……”   “不不不!”关昱礼急道:“我不去小医院看病!”   秦徵站在床边,在取暖器温暖的逆光中,眼神却冷的能结冰。   关昱礼咽了口涎,哑声说:“我打个电话,手机给我。”   秦徵把大衣收下来丢上床,关昱礼从荷包摸出手机——开机。   秦徵:“……”   接通音在静谧的房间持续长鸣,直到自动中断。   关昱礼余光扫了眼秦徵,对方一动不动站在跟前,跟捉小纸条的监考老师似的。   卖拐也不带一个套路玩到底的,哎,他的波波已经从“一根筋”顺利成长为“两头堵”。   他苦笑着打开微信,给三申五令不准打电话不准接电话的助手发语音:“接电话!”   再打过去,那边接了,一阵阵汽车鸣笛声:“关总,今天晚上的机票已经订好,我这边尽可能提前两小时到,高速上堵车……”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关昱礼挂断电话,并且关机。   秦徵回到墙角坐下,已经不想问关昱礼的助手为什么不坐飞机过来,为什么不订下午却订晚上的机票,他为什么要来送年货,为什么要赖在这儿,为什么为什么……   两人都没再说话,房间的气氛陷入浓稠,楼上杂乱热闹的动静,跟这里形成强烈对比。   秦徵坐在铁桶上低着头,任视线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小的一团,看得关昱礼心中酸楚。   “你以前怎么过年?”他问。   秦徵本来不想跟他闲聊,可能是也有心打破沉默,他说:“就那么过,三十吃年饭,初一走亲戚。”   吃年饭,走亲戚,那就是在他父母健在,家庭圆满的童年了。   他没有接着问“后来呢”,那些后来,必定是一揭一条伤口。   “小时候挺喜欢过年的。”关昱礼靠在枕头上歪着头,“可以不上学,还能跟亲戚几个小孩上天入地的厮混,我们那时候玩过一种爆竹,叫‘春雷’,点着了塞进汽水瓶,那动静儿,跟炸地球似的!”   秦徵的好奇心可耻的翘了起来,男孩子都喜欢玩鞭炮,这种蠢事他也干过,只是没想到有钱人家的小孩也这么野。   “你瞧!”关昱礼撩-开额发,指着额角的发际线,“玻璃渣扎进去,大年初一的去缝针,剃了半边青皮,还被大哥揍了一顿。”   秦徵忍俊不禁,咧开了嘴又马上收了回去。   烽火戏诸侯,只为博卿一笑。关昱礼美滋滋的想,要能让波波天天笑口常开,当个千夫所指的昏-君也认了。   “你小时候挨打吗?”关昱礼巧妙的换了个话题。   “很少挨打。”秦徵说:“我比李涛听话,他挨打比较多,都是我妈抡着扫帚在后面追着打。”   关昱礼笑,随即发现秦徵的眼底的笑意带着某种失落。   一个不富裕的家庭里,幺儿总是更受宠爱一些,被妈妈追着打,区区几个字,就把母子之间毫无隔阂的感情生动的描绘了出来。   “我爸妈也不打我。”关昱礼看着他,“知道为什么吗?”   秦徵摇摇头。   “我爸是一个被家业耽误的诗人,我妈受家庭教育的影响,观念还停留在前朝,他俩一个想让孩子继续他的梦想,一个从夫从子,所以他们都从不打我。”   秦徵心想,面前这位,就是苗不正不扶的后果,歪瓜裂枣的产物。   “但不打又不行,我爸就想出个好法子,把‘棍棒底下出孝子’这个权利交给了关家养子,我大哥临危受命,跟我爸一个□□脸一个唱白脸,所以我才能这么优秀。”   秦徵欲扒鞋底抽他两下的手又收了回来。   可不是,近几年电商当道,关氏在他手上不但没败落,还风生水起,可见他是个做生意的料子,撇开私生活不谈,他确实优秀。   “你打算用你父亲的方法,教育你儿子吗?”   这话问出口,秦徵就意识到自己太多嘴。   恕他无法苟同关昱礼教育孩子的方式,毫无原则的惯、宠、纵,那么可爱的孩子,把他爹的流氓本质学了七七八八,在这么下去,人生观都要歪。   “你觉得应该怎么教育?”关昱礼兴致勃勃的说,“我总想着没法给他一个完整的家,挺对不起孩子的,你也看出来这小子是个人精儿了吧,矮油我跟你说,他巴拉巴拉巴拉……”   他说孩子时的神态,眉毛都要飞起来,秦徵看着这样的关昱礼,恍然想不起以前的他是怎样的。   再可恶的人,也会被孩子的童真所感化,这大概就是天下父母心。   不知不觉日薄西山,冬天的夜总是来得特别早。   两人中午都没吃,下午四点就开始腹中打鼓,蛙鸣似的此起彼伏,一声赛一声高亢。   秦徵看了看时间,房东夫妻俩一大早就跟他说好了今天去楼上吃饭,关昱礼拎来的一大沓“补品”,除了煮粥的一把干贝,其余的都转送给了房东。   “穿上衣服吧。”秦徵听到楼梯传来脚步声,“上房东家吃饭。”   果然下一刻,房东大姐就在门外喊:“小李在吗?跟你哥上来吃饭,赶紧的!等着你们!”   秦徵应了一声,关昱礼直接在睡衣外面罩上大衣,趿着秦徵的棉拖鞋,也不讲形象了,他长这么大就没被饿过肚子。   房东家的门一开,一股浓浓的年节气氛扑面而来,客厅的顶灯暖意融融,各种半成品熟菜和调料卤水满满的一桌,摆在墙边,中央放着一张专门吃饭的折叠方桌,排骨藕汤火锅已经架了起来,正扑腾着冒热气。   “来来来直接坐!”房东扯着大嗓门,仿佛声音越高就越热情似的,“小李他哥,你没我大吧?”   寻常人家讲话没那么多讲究,这要换个多心的,就不乐意了,我没你大?你看我哪儿哪儿没你大?   秦徵看了一眼关昱礼,对方倒是入乡随俗,一进屋就跟房东倪上了。   “大哥,叫我小关就行,今年九月满四十,孩子两岁。”   “那我比你大,哈哈哈!”房东像是捡了大便宜似的,拍着关昱礼的肩膀把他往凳子上摁,“坐!进屋就是一家人,都别客气!”   常年拧扳手的腕力,拍的关昱礼花枝乱颤,秦徵在一边默默的暗爽。   房东话忒多,关昱礼看着一锅汤眼睛都直了,还是房东大姐端着菜出来,才让她男人闭嘴,“揭锅盖啊!菜又不是搁这儿看的!自己舀汤喝,先垫垫肚子再吃菜。”   排骨藕汤鲜甜可口,汤色乳白-带着淡淡藕粉,锅盖一揭开,满屋江南水乡特有的清香。   秦徵喜欢喝汤,喝了一碗就举筷吃菜,关昱礼吃藕喝汤两不误,一个劲的夸汤好喝,在x市有钱都难得吃到这么新鲜的藕。   家乡荣誉感让房东大哥兴致高亢,回房拿了一瓶酒出来,“你还没喝过咱们本地产的粮食酒吧,地道!”   关昱礼接过酒瓶拧开盖子闻了闻,秦徵劝阻的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回去,小动作没逃过关昱礼的眼睛,隔着桌面瞟了一眼,蒸汽氤氲间,两人的目光相撞,又霎时间错开。   时间似乎停滞了片刻,房东的粗嗓门在耳边嗡嗡作响,由去其糟粕的听觉自动过滤之后,温柔得仿佛能掐出一泓春水。   “喝个屁喝喝喝喝喝!”房东大姐骂道:“喝不死你!小李哥发着烧呢!你给他喝酒!”   房东大哥典型的妻管严,连忙收了酒,跟关昱礼说:“下次等你好了咱们再喝,小李,你来点儿?”   秦徵摆手说:“我不会喝酒。”   房东没趣的叹了口气,自己满了一杯,指着冰箱上的一个玻璃酒缸说:“虎鞭酒,等泡好了我们哥几个把头一缸分喽,小关啊,这陈年虎鞭价同牛黄啊,你们怎么都不识货呢,还都不要。”   关昱礼噗的一声喷了。   “咳咳咳!”他抹了抹喷到鼻子上的汤,百口莫辩的扭头看向秦徵,天呐!   他叫关家的老保姆把滋补强身的好东西准备一些,老保姆问他送男人还是送女人,从大人还是送小孩……   盒子是低调奢华的天鹅绒面,不打开看还真不知道里面藏着这玩意儿。   坑爹!   秦徵的手机这时响了,关昱礼狗鼻子似的立马嗅到味儿不对,他瞥到秦徵看了一眼来电,起身接电话时不经意扫了自己一眼。   他站在窗边跟那边说话,断断续续的听不清楚。   “……我在吃饭,嗯,在房东家……你回国了?别这么说……我很好……呃……”明显的一顿之后,声音低了下去。   对方是一个正在进行时的挖墙脚者,年纪大概夕阳红,有钱但没他有钱,想追人又不拿不出诚意,啧!   没钱没势没地位,没心没肺没人情味。   总而言之,是个嫌日子过得太舒坦亟待找死的三无产品!   “……新年快乐,拜拜。”   秦徵挂了电话,走过来,“已经八点了。”   关昱礼抬起下巴,愣愣的看着他。   明知道今天必须要走,却一万个舍不得,稍瞬即逝的时间像是系着绳索的齿轮,一圈一圈的把满腔喜悦抽离。 第34章 第 34 章   外面雨雪已经停了,凛冬的夜风匍匐前行,贴着地面的泥泞扫过,长了眼睛似的见人就平地乍起,瞬间带走皮肤的热度,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的寒栗。   车子等候在巷子外,关昱礼先从门栋出来,侧身等待秦徵,“你送我上车吧。”   黑暗中,他的眼睛贼亮。   腿长点儿就五步路的事儿,秦徵无奈的看了他一眼。   关昱礼放慢脚步,跟秦徵并肩,“谢谢你收留我。”   “不用谢。”秦徵客气的说:“希望不会再有下次。”   “不会,我保证。”他信誓旦旦的伸出三根指头,对着月亮起誓,“我不会再生病了!”   对任何事物都不能阻止他不要脸的人,秦徵无话可说。   两人一前一后跨出铁栅门,秦徵站在铁门前,不再挪一步。   关昱礼转身面向他,伸出左手,“真的,非常感谢你。”   秦徵只想让这个东西马不停蹄的赶紧滚,于是伸出左手碰了碰,在关昱礼来不及合拢的掌心飞快的划过。   他的手快,关昱礼的更快,不知道哪只指头在他手心挠了一下,拂过那道旧疤,痒痒的。   “好了,我要走了。”关昱礼的手在空气中徒劳的握了下,“拜拜!”   秦徵看着他。   关昱礼转身,打开车门钻了进去。   车子迅速启动,仿佛生怕天杀的老板再次变卦,司机充分发挥高超的驾驶技术,在狭小的空地来了个漂亮的漂移,接着油门一轰。   车子即将拐过拐角的那一刻,关昱礼从车窗伸出脑袋,喊道:“新年快乐!李波——”   秦徵整个人一愣,车子拐弯消失,留下清浅的尾音在夜风中缱绻不去。   李波……   李波……   十年。   换来他眼里真正的自己。   我不稀罕!   他讥诮的笑,冰凉的夜风中,脸庞滑过滚烫的液体。   你不是从前那个关昱礼,我也不是从前的秦徵。   你和我,开始就是错!   他倔强的抹了把脸,不想承认到了今天,还会为那人不痛不痒的施舍而动容,他张张嘴皮子而已,自己又何必当真。   屋里的人气已经被冷空气分解,他躺到床上,又被蛰了似的跳起来,一把掀开被子,跟谁较劲一样,愤愤然扯掉被套和枕套,又揭下床单,团成一团,塞进了铁桶。   一个东西掉到地上,骨碌碌滚到床底下。   秦徵趴在床沿,腿伸进去捞了一下,那东西又滚了两下,换手一摸,摸出一个小巧的玻璃瓶。   半瓶水。   贴着一张标签,是房东家小女儿贴名字用的粘贴纸。   一寸见方的标签,写满了字。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相同,新年快乐,李波。   ——今年新春的雨夹雪,你丢掉也没关系,我装了很多瓶,不给你。   新年的雪代替平安夜的雪?   岁岁年年人相同?   谁相同?   他吃好喝好拍拍屁股走人,留下这堆破玩意儿,是他妈的在暗示什么?   有一个隐隐怀疑而又不敢相信的猜想,被这短短几个字肯定,这让秦徵滴水成冰的零下气温中怒火中烧。   “操!”秦徵捏着瓶子,牙根都是痒的:“王八羔子!”   他的满腔恨意来自于关昱礼的人设突如其来的崩坏,就像是一部伤感的文艺戏,混进来一场无厘头,莫名其妙!   “草泥马的!”他对着空气大声质问:“你凭什么失忆!”   又恨又怨又窝火!   他无头苍蝇一般,捏着瓶子在房间来回转,这方寸逼仄压抑,跨两步就能撞到墙。   他以为关昱礼失忆,写错的章节就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全部删除,可事实却跟他唱反调。   恨不得扇自己三耳刮子,振振有词的扬言希望关昱礼一辈子想不起来——现在他要收回这句话!!!   他宁愿关昱礼恢复成之前那个清醒的食肉动物,也不要现在这个仗着失忆把一切推倒重来的、披着羊皮的狼!   九点半,秦徵的手机响了。此时他已经把自己折腾得濒临缺氧,趴在没有铺床单的棉絮上,像条沙砾中被晒干的咸鱼。   “李波先生,你好,我是关总的助理。”   秦徵对“助理”这个名词没有任何好感,对方谨小慎微的态度虽然和原先那个江助理天壤之别,却也跟行业精英相去甚远。   这边“嗯”了声,没说话,助理尴尬的笑了笑,直接道明来意,“是这样的,我是背着关总给您打电话,有些事儿我不知道该找谁商量……我琢磨着,也就能跟您说说。”   背景音听起来是机场,关昱礼要耍什么猫腻儿,没必要让一个助理插手,他嗯道:“你说。”   那边吁了口气,跟竹筒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说开了。   “关总的车您知道吧?刹车片失灵,这不是第一次了,哎,之前有两次,一次是我去4s店帮着提车,人经理叫我留个心,‘你们老板这车开的有点儿悬’。”   秦徵心里嘎登一跳,却没插话,安静的听着助理往下说。   “人经理这么一说,我就感觉老板有点不对劲,这段时间总是小伤不断,不是胳膊肘拧了,就是脚脖子伤了……您想想,老板万一出了个什么事儿,那我可不就惨了?”   “后来呢?”秦徵问。   助理叹了口长气,“有一回我跟着他,看他到底在干嘛,他把车开到废弃的公交总站,那儿有个路面水泥地槽,您见过么?”   秦徵学的是小车保养,虽然没接触过地槽,但还是听师傅讲过,主要是方便维修人员检查大型车辆的底盘,水泥建造的两条斜坡上去,停车的石墩高度大约一米五。   石墩!?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   “可把我给吓傻了!”助理感叹道:“他就在那儿对着俩石墩练急刹,倒车、冲刺、急刹、再倒车……”   秦徵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手心。   他耳道中似乎有阵阵嗡鸣,助理并不生动的描绘,却能让每一副画面自动自发组成动图,在眼前重复罔替。   “我当时整个人是懵的,后来回过神才想起关总失忆的那场事故,其实吧,我跟着他这么长时间,你们之间的事多少有些了解,我这么说您不介意吧?”   秦徵已经没法思考,本能的应了一声。   助理像是得到了授意,直言不讳的说道:“我不知道关总是怎么想的,人家医生都说了,逆行性失忆有很大的恢复可能,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可关总这——他这不是拿性命开玩笑么?他万一有个好歹,关氏就完了,我们作为员工的,也不想看到老板出什么事,李先生,您能劝劝么?这事我不敢跟大关先生说,到底我服务的是关总……”   那边一顿,捂着电话喊了声,“诶!来了。”随即低声说:“要登机了,李先生,拜托你了,我这就挂了。”   挂断的忙音响了几十秒,秦徵才猛然回神。   他听到自己紊乱的呼吸声搅动一室静谧,体内焦灼的热度让吸入鼻腔的沁凉空气轻易达到沸点,他整个人都是乱的,跟密封的容器中沸腾的水一样。   “叮叮叮!”   来电音吓得他一跳,屏幕上显示——李涛。   “哥!”李涛的声音高扬,一个人能创造出锣鼓喧天的效果,“我回来啦!!高不高兴啊!!!”   这真是一个跌宕起伏的新年。   飞机上   关昱礼登机坐定,看了看手表,两小时落地就过12点了。   坐在他后面的助理凑过来说:“关总,你可以休息一下。”   “不用。”他睡不着。   既兴奋又忐忑,悬在半空的心跟着飞机脱离地面,更是激越得恨不得破出天际。   他表白了!   跟个羞涩扭捏的小姑娘一样,说完掩面遁逃,还在心上人的枕头下留下一个定情信物,那段肉麻的情话,完全不能回想,否则老脸挂不住。   其实说再多,远远不及“我爱你”三个字实在,然而他却知道自己没这个资格说。   他现在做的再好,即便是把心掏出来给波波,也无法让他相信这个是原装原版,他总不能强买强卖把自己硬塞给李波试用几个月吧,人家又不稀罕。   “大关先生昨天回国,发脾气了……”助理嚅嗫着说。   关昱礼不以为然的哼了一声,问:“家里怎么样?”   “关太太昨天确定了家宴就在大宅摆,关家是除夕宴,太太那边表亲就是初一夜宴。”   除了父亲去世后的几年,他妈在美国没回来,年夜饭摆的比较简单以外,父母双亲两边的家人每年都是以关家为中心,两家上下三代人热闹程度不言而喻。   这又让他想到李波,在清冷的地下室,一个人过年。   不过李涛这会应该已经到了,虽然那小子没有自己招人喜欢(?),至少能陪波波过新年。   夜里将近一点半到家,关家大宅仍灯火通明。关家传统,在大年三十这一天开始,就不熄灯,一直到初八之后。   麻将室里酣战正浓,听声响,起码摆了三桌。   关昱礼换好鞋往里走了没几步,关邵杰从楼上下来,关昱礼怀疑他在部队是不是跟军犬一起训练。   “你去哪儿了?”关邵杰面色不善,“母亲担心了整整两天。”   “哦。”关昱礼不咸不淡的说:“我妈睡了?”   岂料关邵杰说:“没,见不着你她睡不着。”   关昱礼:“……”   关太太的声音从房间传出来,“阿礼回了么?进来吧。”   关昱礼只有硬着头皮进了母亲的房间。   关太太的房间开着两盏壁灯,醇厚的檀香味中夹着一股清幽的梅花香,窗子开着半扇,夜风卷动窗帘,绿釉梅瓶中一支腊梅装点素洁窗台。   关太太席地坐在矮几边,左手挂着一串小叶紫檀手串,关老先生去世的那几年,关太太佛珠不离手,已经盘出了温润的包浆。   大半夜的坐在矮几边盘手串,变相的暗示了老太太心神不宁。   “妈,怎么还不睡?”关昱礼在桌对面坐下来。   “睡不着。”关太太瞪了眼儿子,嗔道:“你们一个个的不让我省心。”   母子之间讲话没什么忌讳,老太太埋怨他不懂事又不是一次两次,但老太太指责儿子却从来不会迁怒旁人,这次的“一个个”就有点让人费解了。   流氓本质是什么?诚然是关键时刻拉人垫背,死道友也不能死贫道。   “怎么了?大过年的,”谈笑风生间,轻松把矛头引开,“谁惹您不高兴了?”   老太太又没老糊涂,明知道儿子尿性,却没点明,看来真是有谁让她伤脑筋了。   “我先问你,芹峥跟你是不是断了?”   关昱礼坦然道:“您要认为我跟他在一起过,那就是断了,强扭的瓜不甜。”   老太太“哦”了一声,眼神也不像是到嘴的媳妇落跑了那么失望,再看向关昱礼时,眼中带着某种厌恶。   这种眼神关昱礼很熟悉,她受到的教育让她对于看不上眼的事物,通常都是眼不见为净,不会说什么,如果一而再再而三的触犯她的底线,她也不会正面交涉,因为在她看来,那是贬低了自己的身份。   但她会不自禁流露出轻蔑的眼神,更甚者,就是厌恶了。   “邵杰……”老太太缓缓开口,吐出的名字却让关昱礼大吃一惊,关邵杰不是号称天下第一孝子么,对母亲唯命是从,怎么着!一把年纪了才迎来迟来的叛逆期?   “这段时间总往国内跑,前两个月还跟我求情……哎,孩子大了,我也搞不懂了……”   关太太说这话时,眼神微微闪烁,似乎在观察儿子的表情。   上了年纪的人的应变能力,总是比不上年轻人,母子两人打机锋,关昱礼怎么可能甘拜下风。   关太太的语气这么语焉不详的一拖,关昱礼就察觉到话头跟自己有关,但他沉得住气,这不是还没说到他么,慌什么。   “大哥不会是想成家了吧?”关昱礼挤眉弄眼的笑道:“他也老大不小了,您瞧瞧,我儿子都能打酱油了,他还连个对象都没有,这叫哪门子事儿啊。”   关太太啐道:“你俩大哥莫说二哥,你也就这样了,我不想管,你大哥他是个好孩子,不能毁在一个戏子手里!”   关昱礼愕然抬头,张着嘴半晌发不出声,“您说什么?大哥跟谁?”   “还有谁!”关太太鄙夷的吐出一个名字:“秦徵!” 第35章 第 35 章   鲜廉寡耻,不知悔改!   关太太之后说了些什么,关昱礼已经听不进去,只记得这八个字。   这是他的亲妈,作为人子,他无论如何不能怨怼,再则,老太太对李-波的成见是谁一手促成的,他比谁都清楚。   不过恨自己是一回事,恨别人又是一回事,这就是区别对待。   从关太太房间出来,他仅剩的理智就是,要打架也得先找一个避嫌的地方,至于说输赢的概率已经没心思去权衡。   ——是男人就得上!   关昱礼退出来,轻轻带上门,看了等在走廊外的关邵杰一眼,整个过程都很平静。   让关邵杰意识到他不对劲的是一个举动——对着他唤狗似的勾了勾指头。   这就让关邵杰有点刮目相看了,要知道强拳政策在关家俨然就是天条,关昱礼今儿是吃撑了吗!   关邵杰给他气笑了,非但没做声,还真跟在他后面出了屋,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夜黑风高的湖边。   无月,风阴冷。   关昱礼的左勾拳卷着气流过来,关邵杰脸一偏,拳头擦着鬓角而过,他人还没直起腰,右腿打横往内一扫,关昱礼跟一堵墙似的大头朝下,砸的湖畔的湿土跟着一抖。   关邵杰攥-住他的衣领死死顶-住下颌,夯实的一拳头挥中肩膀,接着跳探戈似的把人竖起来,沿着手臂转了个整圈,人转了一圈胳膊却还在原地,被顺手缴到了背后动弹不得。   “不想打你的脸,给我老实点!”关邵杰膝盖在关昱礼的腿弯上一磕,吼战俘似的叱道:“站好!!!”   “关邵杰!”战五渣动拳头永远失败,只得退而求其次破口大骂:“你个吃里扒外的几巴玩意儿,有本事打死我!否则你就等着我跟你没完儿!”   “你哪根筋不对了?”   玩玩可以,最起码但要博点彩头,这小子跟个吃错药似的什么都不说直接讨打,这让他下手总有点理亏,打也打得不尽兴。   “你背着我去——!!!”   ——背着我去挖墙脚!   这话他没资格说,李-波不属于谁,他是独立的个体,他是个有判断力有选择权的人,他不能用兄弟间的龌龊去侮辱李-波,更不能让关邵杰一厢情愿的过错让李-波背锅。   他缓了一口气,从关邵杰手中挣开,揉了揉胳膊肘,沉声说:“我一直不知道你对李-波存了这份心。”   关邵杰皱眉道:“我对他存哪份心都跟你没关系吧,你不是不记得——”说到这陡然收声,疾声问:“你记得他?”   关昱礼没否认也没承认,之前瞒着这些人,是因为自己脑子里是乱的,现在他确定这辈子非李-波莫属,却也不能由着性子昭告天下。   李-波对他的积怨,会促使他原本的一根筋两根粗,万一有人背着他伤害李-波,那个傻-子就算是干一辈子环卫工,也不会找他求援。   单方面宣告喜欢他,就是害了他。   他异常清醒,蠢的是关邵杰。   当你把一个人真正的放在心里,自然而然会为了他两面筹谋,何况是他和李-波这样摇摇欲坠的感情,任何一个失误,就将连挽救的机会都没有。   “我不管你是怎么看上他的,我现在只想告诉你,你蠢你的,别祸害他!”   关邵杰严重认为这东西三天不打有点上房揭瓦的意思,但要打不是现在打,他需要把事情搞清楚,然后该教育教育,该了断了断,全武行也要有个名目。   “我祸害谁?”他危险的眯着眼:“李-波?你以什么身份指责我祸害他?”   “拉倒吧你!”关昱礼气急败坏的啐道:“你当孝子贤孙就好!再不济,让‘母亲’给你找一个她看得上眼的,按她的排班表一三五睡哪头,二四六嘿-咻咻——”   一拳头喂进脆弱的小腹,好叫他自己个“嘿-咻咻”。   “呕——”关昱礼捂着肚子蹲地上干呕,“呸!”   “能好好说话了么!”关邵杰轻轻踹了他一脚,“再满嘴跑火车,叫你躺着过完元宵节!”   “行!”打不死的小强嘿-咻嘿-咻的站了起来,往地上吐了口唾液,不服戳的瞪着关邵杰,“咱们好好说,谁再动手谁就是孙子!”   话音未落,他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两步。   关邵杰冷冷瞅着他,言简意赅:“说!”   “你找老太太求情,求她放过李-波,你安的什么心?”话是质问的意味,口吻却是在商言商,“我该说你少根筋还是自作多情?”   关邵杰习惯直截了当,一句话N个意思的谈话方式让他拳头发-痒,并非他大脑迟钝,而是性格注定做什么事都必须按照章程来。   他默认了谁动手谁是孙子,因此这次没有一言不合就动手,而是花时间整理思路,把关昱礼的质问一条条剖析开来。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我喜欢他,就应该尊重他,先获取母亲的认可,难道错了?”   “可是他不喜欢你!”   三十坛山西老醋让话题迅速跑偏。   “感情可以慢慢培养,我会对他好。”   楼歪的惨不忍睹。   “得了吧!就你?难不成让他跟你青春期撞上更年期?”   “我和他的事,用不着你多嘴!”   “你和他的事用不着别人多嘴,那你倒是别找咱妈啊!”   “你——!!”   话题终于重归正传,一阵大眼瞪小眼的对峙之后,关昱礼沉声说:“你找妈替李-波说情,她答应你了对吧?”   关邵杰这会已经猜到母亲把关昱礼叫进房间说了些什么,但令他费解的是,站在母亲的角度,不是应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么。   她要维护家风,不可能让关昱礼跟李-波在一起,那是因为关昱礼是关家的家主,而自己,毕竟不是她的亲儿子,对于李-波这件事,丢包袱也好,施恩也好,都没必要让关昱礼知道。   “母亲说什么了?”   关昱礼没好气的说:“你认为呢?难道是为了让咱俩争风吃醋,兄弟阋墙?”   这一回,正话反说的效果显然很好,关邵杰很快就明白了,“母亲特意现在就告诉你,是让你死心?或者是试探你的反应,反正我和李-波在一起总有一天你会知道。”   关昱礼几乎都想奋不顾身的抽死这货了——怎么会有比自己还不-要-脸的人?   “她说李-波——”他咬牙切齿的重复那八个字,“鲜廉寡耻,不知悔改!”   说罢死死盯着关邵杰的面色,以肉-眼可见的状态,由肤色转菜色。   “他做错了什么?”关昱礼说这话俨然是扇着自己的嘴,“莫名其妙当了替身,好容易有了自己的事业,又被各种打-压。行!他认命,不要了,去干环卫工……”突然伸出食指直直指向关邵杰的鼻子,“你认为自己是去拯救他,大概还抱有那么点高高在上的悲悯情怀,在你眼里他是弱者,你是强者,你向母亲求个情,就能改变他在你看来窘迫无望的处境?”   关邵杰无言以对,他发现,如果不用拳头说话,他永远不是关昱礼的对手。   但这次好像找不到动手的理由,因为这是他头一回听关昱礼说人话,关键是还能说得他汗颜。   “怎么?”关昱礼扬起下巴,居高临下的瞅着他,“没话可说了?”   说人话总得有个人样,这副小人得志嘴脸,分分钟挑起关邵杰的邪火,不过也只是动了抽他两下的念头,却没真正付诸行动,好歹是大年三十,不能真让关家的家主在床上摊尸吧。   “还是那句话,我会对他好。”关邵杰说:“母亲那边能同意固然好,不同意我也没办法,至少我争取过。”   关昱礼低吼道:“你就死心吧!先不管老太太会不会从中作梗,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关邵杰轻蔑的瞥了他一眼,“你来试试。”   “你打算怎么样对他好!!?”关昱礼急赤白脸的喝道:“就你?别说两年前你没参与!我是始作俑者你就是侩子手!千万别忘了!”   关邵杰下意识否认:“我没有——”   “你没有!?”关昱礼抢白道:“一句话定人生死,你没有?是男人不?吴忧那老小子比我还混-蛋都敢承认是跟你串谋的,你没有?让老太太拖住我,你连同高鉴昕准备偷偷把人送走,你当我不知道!?”   最后一段纯粹是顺嘴秃噜出来的,说完自己也愣了愣。这破记性时好时坏,他差不多已经能无侧漏对接自如了。   关邵杰再次汗颜。   他这个人有个习惯,说不上是好还是坏,就是从来不拘囿过去时,更愿意朝前看。   在安置李-波这件事上,他确实是有参与,在这之后,他渐渐被这个男人吸引,想和他在一起,然后他就遵循自己的想法,这么做了。   天性使然,促使他只考虑了以后,他能拿出十二万分的诚意对待他喜欢的人,但从始至终,就从没反省过以前。   借着黯淡的光线,他怔怔的看着关昱礼。   这个被他从小揍到大的弟弟,就真如他所以为的那么混账欠揍?   他不记得以前,却有勇气去找以前,他还敢承认自己是个混账,试问有几个人能做到坦然直面自己?   行-事但求问心无愧的关邵杰,破天荒的在一个混账面前暗自抹了把汗。   有比较才有动力,关昱礼不但说服了他,还点醒了他。   “我明白了。”关邵杰虚心受教,“不早了,回去吧。”   “你明白什么了?”关昱礼有种不知不觉坑了自己的错觉。   关邵杰但笑不语,心情颇好的拍了拍关昱礼的肩,“走吧,回去上点药。”   关昱礼:“……”   关邵杰当先往回走,步伐矫健而轻快,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盲目的自信。   “你等等!”关昱礼不依不饶的上前拦住他,“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关邵杰皱了皱眉,“我搞错什么了?”   “我不是知心哥哥,用自己的失败来教你怎么喜欢一个人。”关昱礼认真道:“十年,我都还在路上,何况是你。”   ……   大年三十真没什么好逛的,就算是像李涛提议,赶潮流去旅行过新年,也是初一才开团,况且抠门如秦徵,钱怎么可能不用在刀刃上。   “你自己不会算账啊?”李涛抱着枕头在酒店单人床上打滚,“标准间398一天,住五天要花2000,咱俩吃饭一天要400把?这又是2000,还不如去旅游,一人2000包吃包住,还能玩。”   “你吃什么一天要花400?”秦徵推了他一把,“你几张嘴呢?”   “又不要你出钱。”李涛不满的嘀咕。   “你的钱是浪打来的?”   “行了行了,真抠。”   秦徵收拾了一大包脏衣服床单和换洗的内衣,去卫生间洗衣服洗澡。   进去后又探出头来说:“晚上订了年夜饭,你不给我把盘子舔干净不算完!”   李涛怪叫一声,在床上滚了几圈,见秦徵关上了门,拿出手机发消息。   -我哥这两年过的就是这种日子!你以后要不好好对他,我就带他走!   浴-室里,秦徵拨通了关邵杰的电话——   听他把助理话原原本本转述一遍之后,关邵杰沉默了良久,再开口却扯了个不相干的话题:“阿礼跟肖芹峥分手了。”   肖芹峥的事,关昱礼没跟大家作过多的解释,一开始因为失忆,跟个学龄前宝宝似的,给什么他接什么,后来看老太太对肖芹峥跟在他身边并提出异-议,也省去硬要他给宝宝找后妈-的烦恼,所以他和肖芹峥的关系,就这么莫名其妙的维持至今。   “哦。”   他干巴巴的应了一声,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你别去找助理的麻烦,他也只是个打工的。”   关邵杰轻喟一声:“你总是为别人着想。”   “没有,我自私得很。”秦徵自嘲道:“他把包袱丢给我,我就丢给你——”   “李-波。”关邵杰突然问:“你对他还——”   这次被秦徵打断:“没有!”   坚定果决的否认,却也证明了他自欺欺人的心虚。   关邵杰沉吟了半晌,说:“要让他消停,只有先让他死心。”   十分钟后挂了电话,关邵杰坐在四方椅里,房间没开灯,握着熄屏的手机,任沉浑的黑暗压着肩膀,在一怀落寞中回想深秋的那个清晨。   良久,他轻声叹息。   ……他们的十年,自己似乎八匹马也赶不及。 第36章 第 36 章   “你说什么!?”   除夕团年饭之后,佣人们在饭厅收拾满桌子残羹冷菜,楼上书房突然传出这么一声爆喝。   佣人们面面相觑,纷纷屏息听动静,岂料之后却没有再有任何声响。   关昱礼两手撑着书桌,眼前是花的,被自己一声爆喝震破耳膜,有那么片刻功夫什么都听不到。   就这个状态,还是顺了好几口气之后。   关邵杰面无表情的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我和李波已经确定关系,先跟你通个气,有机会我会带他去见母亲。”   “不可能。”关昱礼没听到自己声音,“你骗人。”   关邵杰掏出手机,“你认为我骗你,那么听李波亲自说也行。”   “我不听。”关昱礼摆手的动作类似招财猫,机械的表示拒绝,“我不听,你们合伙骗我……他怎么会接受你?不会的,我了解他,他不会接受一个他不爱的人……”   “人的想法是随着环境改变的。”关邵杰用淡淡的语气火上添油:“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十八九岁的少年,他跟我说,找女人结婚这辈子是不指望了,只要我对他好,他就跟着我,搭伙过日子。”   搭伙过日子!?   多么朴实的意愿。   这确实像是李波的口气,不是十九岁的李波,是现在这个,盲目又执着投入感情被伤害,不再相信爱情的李波。   他宁愿选择跟关邵杰过简单的日子,而不给自己一丁点机会,是因为自己失忆吗?   “我可以对他更好!”他霍然拍响书桌。   关邵杰斜斜睨着这个四十了还不如十四岁孩子的家伙,“我跟你说这些,是把你当兄弟,不想瞒着你,如果你执迷不悟,再干些蠢事骚扰他,我就不客气了。”   点到为止,他相信关昱礼听得懂,转身握住门把,们还没拧开,身后的衣服被攥住。   他以为关昱礼又皮痒了,一掌扣住他的左肩,还没来得及使力,关昱礼却滋溜一下,干脆果断的跪了下来。   “你——!”关邵杰的裤腿被扯住,搭了一条鼻涕似的甩都甩不开,“撒手!你看你像什么样子!”   “不撒!”   吃了秤砣铁了心的脸不要,地球人已经无法阻止。   “你想干嘛!”关邵杰气急败坏的压着嗓子,连粗口都爆出来了,“你他妈是有病吗?干你大爷!”   “你就当我有病吧!”关昱礼紧死死抱着大腿,“我还能更有病,开车撞石墩算什么?长江还没扣盖子呢,你要想我发病,你就尽管去‘搭伙过日子’,我要眼睁睁看着你跟他在一起不干点什么,我他妈就是真有病!”   瞅瞅!这就是关家三代单传,关家老爷子寄予厚望的好儿子!   关邵杰深吸了几口气,迫使自己冷静。   这画面要让母亲看到,指不定得直奔心脏病手术台。   关昱礼发疯,最后受指责的是谁毫无悬念。   关邵杰又什么会不知道他这是笃定了自己顾及李波,逼着他表态,至于说李波会不会回头接受他,那就是另外一码事了。   撕的下面子咽得下屎,连膝下的黄金都不放在眼里,这种人放在乱世不是狗熊就是枭雄。   “滚!”关邵杰烦的满头包。   也怪自己想这么馊主意,没让他死心,反倒被堵了将军。   关昱礼最后并没有得到关邵杰肯定的答复,这个年过得当真是挖苦。   关昱礼这两天把关邵杰盯得紧,两兄弟面和心不和的维持着体面,平常两人关系看上去也就这样,倒是没人注意到他俩不对劲。   年初二到初五,按照往年的惯例,是父辈世交和同辈朋友之间来往走动的日子。   这些事关邵杰向来不管,他把自己养子的身份摆的相当正。   一大早,关邵杰扛着宝宝早锻炼回来,换好正装的关昱礼从楼上下来,宝宝进屋前就瞧见爸爸的车在外面等着,便张开手要抱。   “喔喔拜年咯!老婆本!老婆本!”   关邵杰把宝宝放下来,拧眉质问关昱礼:“你怎么教孩子呢?才两岁,这都学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初三带宝宝去了吴家拜年,吴忧因为赶上了走旱路的大部队,去年年后就被吴老爷子赶出了家门,那天从吴家出来,就被吴忧一个电话叫到他现在住的地方去,给宝宝封了个大红包当老婆本,巧的是,吴忧家里那位,正是他一直遍寻不获的精神科医生。   关昱礼不以为然的瞥他一眼,“你会教你教。”凑近关邵杰,牙痒的说:“教他怎么提防隔壁家老王。”   关邵杰没听明白,却也不妨碍他领会话中的恶意。   关昱礼已经出门上了车,宝宝万能的眼泪没来得及酝酿出来,车已经开走了。   “无哦——”宝宝要哭不哭的扯扯关邵杰的裤子。   “大伯带你玩吧。”关邵杰牵着宝宝去庭院,刚玩了一会,前门就传来声响,父母两边的亲戚都来拜年了。   见有小孩来了,宝宝马上背弃一点都不好玩的大伯,由保姆带着,跟几个小孩去玩玩具。   关邵杰跟几个长辈打了招呼,把母亲请下楼来,坐着聊了会闲话,各人就按部就班的上了麻将桌。   现在过年没年味,大人们记挂着麻将,不大不小的个个手机控,关邵杰没什么爱好,在这种家庭聚会中自然而然就落了单。   他宁愿独处,沏一壶茶,在庭院发发呆。   在关家过了三十八个新年,却也没学会如何跟这些人相处。即便是关家养子这个身份跟了他一辈子,他仍然会在心底,将自己和关家区分开来。   这样过了三十多年,他谨慎内敛、不卑不亢,对关家的产业不觊觎,不染指,母亲对他好一分,他回报十分,从来没想过离开关家,在他心里,自己就是类似旧时代家养管家的存在。   然而最近,心中却开始泛起不安分的波澜。   他开始觉得心累,想不管不顾,把人生中仅剩的二三十年,痛痛快快的为自己而活。   前院传来宝宝的声音:“恭喜花财,红包吶来——”   关邵杰起身,还没绕过后院,就听见肖芹峥的声音,跟宝宝在说话,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已经进了大门。   他绕回庭院,从后门进去,肖芹峥抱着宝宝跟母亲在客厅说话,见到他,忙起身点头打招呼:“大哥新年好。”   关邵杰不冷不热的说:“新年好,坐。”   母亲嗔怪的看了他一眼,对肖芹峥笑道:“大老远的跑来一趟,快坐,陪我说说话。”   关邵杰对宝宝说:“宝宝去跟哥哥姐姐玩吧,过来。”   宝宝从肖芹峥腿上跳下来,顺手在桌上抓了一把巧克力,关太太伸出手要捉住他,却慢了半拍,哭笑不得的说:“宝宝乖,不要吃糖。”   “奶奶吃糖。”宝宝抱着糖果退得远远的,隔空递出一粒,“奶奶乖。”   逗得几个大人乐的不得了,关太太笑眯了眼,拍着胸口说:“快走快走!看见你就想笑,哎呦我这支气管笑不得……”   孙子聪明伶俐,关太太看大孙子的眼中那种炫耀和骄傲做不得假。   肖芹峥一直在陪笑,只是笑意却没到达眼底,他的视线在关太太和宝宝之间来回环顾,这让原本就不喜欢他的关邵杰,莫名提起防备。   客厅里坐着母亲的几个同辈姐妹,边看电视边时不时瞥肖芹峥一眼,别人家的稀奇事,总是能收集起来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留到日后细水长流的取悦自己。   关邵杰说:“趁着中午太阳正好,母亲出去坐会吧。”   关太太正有此意,她对肖芹峥总抱着一份愧疚,现在儿子跟他分手,愧疚上又添了几分同情,她心疼这个孩子,当然就不愿意让他被老姐姐们看笑话。   庭院阳光很好,佣人换下了残茶,奉上水果茶和点心,关太太和肖芹峥入座。四张椅子的圆桌本就不大,关邵杰不好跟着坐过去,又不放心,只有带着宝宝在一边和几个小孩玩沙子。   他不喜欢肖芹峥的原因其实很简单,早在十年前,他对这个人的坏印象就已经促成,一个人的好坏,不是看他的抱负和志向多远大,而是看他有没有面对失败的勇气。   无可否认,肖芹峥很优秀,像他这样一个人,如果有良好的家庭背景做后盾,完成他大提琴家的梦想不是难事。   只是前途和爱情发生冲突,想一个都不少的纳入囊中,又哪有那么好的事儿呢。   十年前,他看上去自信而耀眼,不管是不是表面的伪装,至少他有顾忌。   睡了八年,把大好的青春睡过去,醒来发现物是人非,除了拼命抓住眼前人,他还有什么可顾忌?   关邵杰暗暗揣度肖芹峥的来意,不经意往那边看了一眼,正好接触到肖芹峥笑意盎然的目光。   如果自然错开这个眼神,会以为这只是一个礼貌的微笑,然而关邵杰却没有移开视线,肖芹峥也没有。   反而越笑越灿烂,嘴角上翘,几乎是挑衅的扬起下巴,从大衣的口袋掏出一张纸条,慢条斯理的展开。   关邵杰站了起来,在他走过去的途中,足够母亲将上面的字迹捡重点阅毕。   母亲背对着他,关邵杰看不见表情,却看见老人家紧耸的后背,在刺眼的阳光下愤怒的颤抖。   吃斋念佛最忌讳伤肝动火,不是涉及到关家的利益,她不会生这么大气。   “邵杰……”   关邵杰还没走近,关太太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唤,接着颤巍巍撑着扶手就要站起来,关邵杰一个箭步冲过去,搂住将要跌倒在地的母亲。   “你说了什么?”   真正上过战场取过人命的人,一旦动了真怒,眼中不是怒意,而是杀机。   肖芹峥逞强的对着他的眼睛,脸上的笑却有些僵硬。   “你看——!”关太太突然扬声,把手中的两张白纸拍到关邵杰胸口,“混账!那是个混账——!!!”   关邵杰展开报告,快速扫过第一行,再看最下面的结果,因为惊诧,瞳仁整个一缩。   翻开第二份,一枚血红的鉴定图章跃入眼帘——确定无血缘关系!   “亲自鉴定是需要送检人身份确定的。”关邵杰试图安慰母亲,“这报告完全没有可信度。”   肖芹峥冷笑道:“大哥这么说是想偏帮那个人么?报告不可信,可以再验嘛,这可是有关关家正统血脉的大事。”   一语双关,把关邵杰也带了进去。   他这么干落不着任何好处,以他步步为营谨小慎微的性子,不像是肖芹峥会干的蠢事,这么做唯一的解释,就是抱着鱼死网破的疯狂心态。   关昱礼和宝宝的样本采集,对于他来说不是难事,可他能收集到李波的,就证明他是处心积虑才筹谋已久了,并非一时冲动。   “肯定是真的!”关太太突然冷静下来,“那孩子跟阿礼一点都不像,活脱脱那个戏子的翻版!”   连宝宝的名字都改口成“那孩子”,看来这个心结怕是一时半会解不开。   “母亲,等阿礼回来,咱们问清楚,您先别急。”关邵杰说。   “不!不行!”关太太声调又高了起来,“不行!”   “奶奶——”   宝宝听到奶奶的声音,放下小铲子,跌跌撞撞的跑过来。   “别过来!”关太太像是受到莫大的刺激,尖叫道:“走开——!!”   宝宝被吼得脚步陡然一顿,差点摔跤,好容易站稳了,便远远的站在一边,心有戚戚然的望向大伯。   在庭院的玩耍的几个孩子也站起来,客厅的几个亲戚从后门出来,一群人挤在一堆,好奇的朝这边张望。   关邵杰余光瞥见大姨举步要过来,忙搂住关太太,低声说:“母亲别急,就算是有怀疑,也得关着门处理,万一不是呢,岂不是叫亲戚看了笑话。”   关太太这会满脑子白养了戏子的野种,什么话都听不进去,茫然的摇头,“阿礼骗得我好惨,逆子!逆子!”   肖芹峥正要趁着油星子加把火,关邵杰瞥向他:“你最好闭嘴!”   又扬声叫佣人:“都在干嘛呢!还不摆中饭!”   他这么中气十足的一声爆喝,让几个多事的亲戚不禁却步,想过来又怕沾到火星。   关太太对外界的一切全然不查,满腔被欺骗的愤怒搅得她心绞痛,离经叛道的儿子没少让她操心,玩小明星,出柜,即便是找个男人回家她都能容忍,唯独关家血脉,是她守寡活在这世上必须要替关家完成的使命。   她恨恨的看向小脸煞白的宝宝,就是这个孩子,她当宝一样捧在手心疼爱了两年,望子成龙的寄望全部寄托在他身上,现在回想起来,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她眼中升起一种大厌恶,特别是宝宝眉眼间的清朗俊秀,和那个戏子如出一辙。   她替一个不知羞耻的戏子,养了两年的野种!   “把这个孩子送走!”她的声音过于冷静,带着神经质的平板腔调,“快送走!我不想看到他,邵杰!把他还给那个男的,我们关家不要野种!”语气越来越急切。   关邵杰应对这种突发事件力不从心,他看了眼跃跃欲试的亲戚们,又看了看神色紧绷随时都会爆发的母亲。   他没有时间权衡,两权相害取其轻,他抱起宝宝大步跨出关家大门。   “奶奶骂……”   孩子小,却也会看脸色。在大伯的怀里撑着小小的身体,直到奶奶的身影被房子遮住,才收回目光。   “奶奶骂宝宝……”   软糯的声音颓丧极了。   “奶奶没骂宝宝,奶奶最疼宝宝。”关邵杰蹭了蹭孩子头顶的软毛,他站在路口等车过来,嗅着宝宝脖子里的奶香味,突然豁然开朗。   他揉揉宝宝的脸,叹道:“你爸爸真欠抽。”   “嗯额,”宝宝似懂非懂的赞同,“嫌丑。”   “大伯带你去玩,烂摊子给他收拾。”   “嗯额!” 第37章 第 37 章   接到关邵杰的电话时,秦徵在机场送李涛。   刚托运的东西几乎都是零食,辣椒酱都捎了好几瓶,两人气喘吁吁的来到安检口,李涛背着背囊,两手扶着秦徵的肩。   “干嘛啊?”过路的旅客纷纷投以暧昧的眼光,秦徵尴尬的试图抖掉李涛的手,“你还小吗?站没站样儿!”   李涛没说话,只是笑,两只手坚持搭在他的肩上。   秦徵发现面对面看着弟弟,视线居然是往上,都已经看不到李涛的头顶了。   原来他和亲弟,好多年没这么近距离的待在一起了。   年后繁忙的机场大厅,各种航班起降的播音回荡,过年在一起六天嫌他吵,此时才实实在在感受到即将分别的怅然所失。   李涛的视线紧紧的锁着他的双眼,适才的尴尬已经被送别的伤感取代,他也凝视着李涛,想着这一别估计要等到下个新年才能再见面了。   李涛的瞳仁颜色比他的浅,凑近看,像两粒七彩琉璃珠,秦徵莞尔,还没笑开,冷不防被李涛问道:“刚打电话的是谁?”   秦徵笑而不语,实在是不知道怎么答。   “是未来的嫂子么?”   秦徵的笑意僵在嘴角,就算是父母已经不在,但改名换姓、喜欢男人,这两点是他作为长子对父母的亏欠,李涛不是不知道。   李涛看着他半晌,转而一笑,“哥,我以前很恨你,但是你要过得不好,我又高兴不起来,所以我想,这不是‘恨’,是怨。”   “怨我?”秦徵笑道:“那你继续怨吧,每天晨昏定省的怨一怨,权当锻炼身体。”   “是啊是啊,怨到死我也不会放过你。”李涛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仁,再看向他时,声音沉了下来,“我怨你,也希望你过得好,因为你不好我也不太好。”   弟弟长大了,秦徵欣慰的想。   “我们都要学会放过自己,更不能全盘否定自己,不如回头看看,你走过路不一定就是深渊,也许是海阔天空也说不定。”李涛顿了顿,又嬉皮笑脸的说:“教你一个好法子,你心里要是装着一个让你恨得牙痒痒的人,直接一个生扑完事!还留着他危害人间么。”   秦徵眼光闪烁,似乎联想到了什么羞耻的事,忙错开了视线。   李涛却揪着他肩膀上的衣服把他带进怀里,下巴抵着他肩,再开口,声音带着哽咽,“一直拉不下面子说这句话……等我说完你赶紧转身走,听见没?”   秦徵眨眨酸涩的眼,听李涛在他耳边说——对不起,哥。   肩膀突然被搡开,李涛头也不回的排进安检的队伍,整个人绷得直-挺-挺的,背影看上去傻-帽一样。   秦徵哭笑不得的揉了揉肩膀。   生扑?   你当是舍生取义收妖孽?   小孩话。他摇了摇头,转身走出大厅。   在机场乘地铁回家,需要在中途换乘,还没下列车,又接到关邵杰的电话,“我们在4号线站台B出口的第三张长条椅这儿等你。”   “怎么?”他纳闷,“你真带宝宝过来了?”   “来了再说。”关邵杰挂掉了电话。   关邵杰之前说带宝宝过来玩,他以为是玩笑话,没想到真来了!   秦徵晕头转向的挤出车门,跟着缓慢的人流往B出口挪动,踮着脚一跳,果然瞅见乌压压的人头上方,鹤立鸡群的宝宝。   “嘿!”他招手,“在这儿!”   宝宝骑在关邵杰肩膀上耸动短腿,“球球叔!球球叔!”   秦徵拨开人群挤过去,一眼就看见一大一小,大的站在坐满人的长椅边,膝盖给自己占着一个位置,小的骑在大的肩上,抱着他脑袋,大小两只风尘仆仆,愣像是山窝里逃出来的失踪人口。   “你们……”秦徵啼笑皆非指着关邵杰,一时无语,半晌才叹道:“还真任性。”   “帮我接着!”关邵杰弯腰,让秦徵把孩子抱下来。   宝宝迎头栽进秦徵怀里,手脚并用的往上攀几下,抱住了秦徵的脖子,热乎乎的小-嘴在他耳边吹气:“恭喜花财红包吶来!”   一见面就要打发钱?秦徵险些把这只小流氓扣进垃-圾桶。   “只有红包没有钱!”他斜眼瞅着宝宝的脸,说:“要不要?”   宝宝显然还不懂红包和钱之间相互结合才能成为一体的关系,他只是想要一个红包,球球叔为什么一点都不温柔?   “出站吧。”关邵杰说:“地铁太挤了。”   秦徵想想也是,抱着孩子和关邵杰挤出地铁站。   扶手电梯缓缓上升,宝宝一眼瞥到硕大的M字样的霓虹灯广告牌,这次他不再找扑克脸,而是曲线救国找大伯:“要吃麦叔叔。”   关邵杰弹弹宝宝的脸蛋,宠溺的笑道:“行,咱们去吃麦叔叔。”   秦徵惨不忍睹的呲牙——吃麦叔叔?   吃完麦叔叔再去吃肯爷爷?   不过别人家的孩子他也管不着。   买好两个套餐,秦徵端着坐过来,餐盘放在桌上,任宝宝自己选,喝了几口冰可乐,才问关邵杰:“你就这么过来的?大过年的来c市,这儿有什么好玩的?”   关邵杰拆开一个苹果派,轻描淡写的说:“回去的机票已经订好了,吃完饭就走。”   秦徵拿着汉堡忘了啃:“!!!”   关邵杰准备说话,宝宝却突然嚎啕大哭,“哇啊啊——!!!”   并且小手一挥,只咬了一口的汉堡吧唧砸向桌面,激起薯条四散飞溅。   秦徵:“!!!”   关邵杰拎起哭得满脸通红的宝宝,伸出手来:“冰可乐给我,宝宝被辣着了。”   躺在桌上的双层吉士汉堡表示很无辜。   秦徵揭开牛奶的盖子搅了搅,掰着孩子的脑袋,把杯子喂到嘴边:“张嘴!”   宝宝泪眼迷蒙的瞥了眼杯口,发现不是冰可乐,顿时使出全身解数,在拥挤的麦当劳飚出帕瓦罗蒂也望尘莫及的五个八度海豚音。   关邵杰焦头烂额的看向秦徵,“他要喝可乐。”   “你也知道他要的是可乐?”秦徵收回牛奶盖上盖子,笑眯眯的看着宝宝,“你的小猫腻儿在我这不管用,牛奶喝不喝?不喝就算了。”   撒泼毫无用武之地的宝宝顿时蔫了。   秦徵一口喝干可乐,揭开牛奶盖子倒了小半杯,把另外半杯搅散热气,推给关邵杰,“喂他喝。”   关邵杰憋手蹩脚喂完牛奶,对秦徵翘大拇指,“还是你有办法,这样我就放心了。”   “孩子不能惯……”秦徵警觉的瞪着关邵杰,“你什么意思?”   关邵杰抱着宝宝站起来,走到他身边,举起孩子往他怀里一塞,卸包袱似的吁了口气,“物归原主。”   秦徵的右眼皮莫名乱跳,说话都打结巴了:“什什什么……物归原主?”   关邵杰只是笑笑,过了会才说:“回去的机票没买宝宝的。”   “可以坐火车,小孩不要票。”秦徵乱七八糟的说。   “这不是重点。”关邵杰还在笑。   “坐汽车也行。”他感觉自己在垂死挣扎。   麦当劳座无虚席,人声嘈杂,像一锅扑腾的火锅,只有自己是一块冻豆腐,把周围的红油都凝固了。   “宝宝是你的亲生儿子。”   他听到关邵杰没头没脑说了这样一句话。   如果按照剧本起承转合三大步,现在就是全剧高-潮了。   他认似乎应该应应景,好歹给点“百感交集”的正确反应,然而却平静得仿佛入不了戏的娱乐圈新人。   “我的亲儿子?”他扯扯嘴唇想笑一个,失败。   关昱礼就算是日破天也不稀奇了,何况只是勾兑一个儿子出来玩玩。   “物归原主?”他终于笑成功了,自言自语道:“物归原主,很好,物归原主……”   关邵杰想说点什么,有些话却不能当着孩子的面说,于是一餐饭就在各自埋着脑袋的状态下吃完。   两人带着孩子走出麦当劳,拦了辆出租车,直奔秦徵的出租房。   全程没有半个字的交流,还没下车宝宝已经睡着了,关邵杰先下车打开车门,秦徵抱着孩子下来,看也没看他一眼,直接进了单元门。   关邵杰跟在后面,秦徵单手掏钥匙开门,抱着便宜儿子进屋,轻轻放上床,三两下脱掉外套盖上被子。   关邵杰张嘴,秦徵猛地转身,对他做了个STOP的手势,霍然指向门外。   “我现在发现,一味忍让并没有什么卵用。”他带上门,眼光错乱,同手同脚的在门口来回走。   “嗯哼,我也这么觉得。”关邵杰应和。   “关昱礼是个王-八蛋!”   “没错!”   “你也好不到哪去!”   “呃……!”   “你们关家的,没一个正常人!”   “可以这么说。”   “他不要宝宝了?”秦徵陡然站定,盯着关邵杰的眼睛。   “还不清楚,你可以问他。”   “我会问。”他仰着头,仿佛跟自己打气,“我肯定会问……”   “李-波,有些东西,要自己争取。”   秦徵:“……”   关邵杰深吸了口气,他清楚,今天所做的一切,就是在把喜欢的人,推到他可望不可即的地方。   梳理他的羽毛,看他振翅高飞。   “如果这次不是殃及到宝宝,我猜你也会像之前一样隐忍,等风平浪静。”   秦徵悻悻然的瞪着关邵杰,你以为我愿意这样!   “我知道你心里在骂我。”关邵杰冷笑道:“我们都认为是你是个小蝼蚁,自不量力的想高攀我们关家,你他-妈就合该被我们这些人搓圆捏扁。”   他一字一顿的重复秦徵当初的指责,复读机似的,分毫不差。   “你到底什么意思?”秦徵耐心用尽,差不多要炸毛了。   关邵杰敛起笑意之后的表情,跟八面无情的教官一个样,他沉声说:“你自己算算,今天问了几次‘什么意思’,是男人就自己去找答案!你的遭遇不是你用来逃避的借口,如果说导致你有现在的下场,关昱礼占一半,那么另一半就是你的怯弱造成!”   秦徵死死的瞪着关邵杰。   “你为什么让别人搓圆捏扁?你一个男人干嘛吃的?”关邵杰咄咄逼人的说:“就关昱礼那种怂货能把你逼成这样,我看你也就只有忍气吞声一辈子。可怜的人必有可恨之处,你窝缩了两年,却从来没想过重振旗鼓,自己为自己争出一片天!”   字字诛心!   话糙理不糙,原来忠言逆耳是这种滋味,戳得他满肚子辣椒水逆流成河。   他握着拳头,槽牙磨得咯吱作响,从牙缝挤出一声感叹:“操!”   “操?”关邵杰凉凉道:“该操谁操谁去,别跟我叫!”   秦徵的额角青筋毕露,他歪着脑袋,倔强的瞪着关邵杰,眼睛一眨不眨。   在眼泪砸下来的那一刻,飞快的抹去。   “这就对了,哭?哭有什么用?”关邵杰看了看手表,“我得走了,还要赶回去收拾烂摊子,家里指不定闹成什么样了。”   “当了孩子爹,就该有个男人样。”关邵杰放缓语气,摁着他的肩,“该为孩子,或者是为你自己讨-说-法,就得拿出你的勇气付诸行动,女人都敢告御状,何况你还是个男人。”他推开门看了眼床上的小山包,悄然带上门,“再苦不能苦孩子,你吃过的苦千万不能再让孩子跟着尝一道,忍气吞声的过日子。”   “我该怎么做?”秦徵声音还带着哭腔,腰板却挺了起来。   看着他眼中不太明显的坚定,关邵杰眼中染上笑意,还有隐藏得很好的怜惜。   “宝宝的身世,在关家目前只有母亲知道。”   他这么一说,秦徵心中顿时有了轮廓,把宝宝赶出来的是关太太,至于说关家其他人,还不知道宝宝身世。   关邵杰直接把宝宝送过来,毫不含糊的坦白宝宝身世,因为这件事刻不容缓,需要获悉他的想法。   关家那边,只能瞒一时。   他认不认宝宝,怎么个认法,是忍气吞声的认下这个便宜儿子,还是为宝宝争取一个认可,不论如何,关邵杰已经为他留着一条后路。   之前的当头棒喝,不是白说的,关邵杰已经表明了他的立场——为宝宝争取到关家的认可。   这真是一个猝不及防的难题。   如果往偏激方向想,关家仗势欺人,没经过他的允许就弄出一个孩子,等养了两年发现是个错版,就他-妈直接退货,有那么好的事儿吗?这不是七天无条件退款,宝宝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东西!   退一步来讲,好吧,他是宝宝生父,应该认下自己的亲儿子,可是孩子已经两岁,开始记事,无缘无故的换个环境,他会怎么想?在他心里根深蒂固的亲人们突然就消失了,不要他了,又会给孩子心里造成怎样的阴影?   再换个思路,像关邵杰所说的,为孩子争取,关家那个只认血统的奶奶先不谈,关昱礼他万一……万一……   他是独子,传宗接代是不可推卸的责任,他把宝宝当自己的儿子疼爱两年,那是因为失忆,可当他知道宝宝只不过是他失忆前一次突发奇想的玩笑诞生的结果,他还会认这个儿子吗?   关邵杰凭什么这么笃定,只要争取,就一定有结果?   “你跟宝宝在一起待几天,暂时先不要多想,还没到需要你做什么的地步,”关邵杰眉毛一扬:“关昱礼作的孽,难道不应该让他先付出点代价?”   秦徵愕然看着关邵杰眼中一闪而过的玩味,莫名有种预感,这“代价”将会很沉重。 第38章 第 38 章   关邵杰之所以那么笃定,只要秦徵愿意争就会有结果,关键人物就在于关昱礼。   那天在湖边,关昱礼首先就以态度让他改观,这人虽然缺德带冒烟,但是他再混再坏,对秦徵却是一往情深,那溢于言表的感情做不得假,即便是失忆。   就在接到秦徵的电话,听他转述助理的一番话后,他就知道,自己在他俩的故事中,只能选择当一个路人甲。   他喜欢秦徵,是理智的,就算是决定追求他,也有考察了将近两年作为前提,所以他肯定自己,哪怕再爱,在他眼里,爱情不会高于原则。   他放弃、退出,只是有些难过,会觉得遗憾,也会伤感,但不会被感情所操控,沦落为关昱礼那样的神经病。   神经病在事发当时接到他的电话,所表现出来的精神状态绝对能用“神经病”这三个字来概括。   他居然呵呵笑了。   不是冷笑或者狞笑,是发自内心,非常愉悦的笑。   “原来我的儿子真的是他亲生的啊,呵呵,呵呵……”   他笑任他笑,关邵杰拭目以待,看他笑完了怎么哭着收场。   ……   大人睡地下室可以靠免疫力来扛,小孩就不一样了。   天气湿冷,空气不流通,秦徵担心对宝宝的呼吸道会有影响,便瞅着房东大姐5点起床,赶紧上楼去找她谈换出租房的事。   最后敲定把地下室退了,换到二楼一室一厅,房子大了一倍不止,当然房租也是之前的三倍。   没多少大件东西需要搬,一趟趟的上下跑,搬到七点钟差不多已经快搬完,最后一趟只差铺盖和孩子没搬,等会一锅端上去就成。   他洗了手推开门,就看见宝宝自己坐了起来,正在床头一脸蒙圈。   “宝宝?”秦徵走过去,“冷不冷啊?”   他摸了摸孩子的手,热的。   宝宝抬起头,湿漉漉的大眼睛不认识一样盯着他。秦徵把卫衣往他头上套,岂料“啪”的一声,手背一疼——这小子打人真疼!   随即尖叫穿破罩在脑袋上的衣服,两只小手抓着衣服歇斯底里的扯,被子里的两条短腿还不依不饶犁地似的使劲蹬。   “啊啊啊啊——滚猪!!!”   用撒泼耍赖练肺活量么?秦徵还就不信了!   他打开准备穿衣服的时候用的取暖器,放在铁桶上,斜斜对着床上鲤鱼打挺的蒙面侠,然后叉腰站在一边等他闹够。   秦徵看了看时间,开始计时。   “啊啊啊啊——表泥表泥——啊啊啊——滚猪——!!!”   两分钟后——   “呜呜呜呜……”   五分钟后——   “嘤嘤嘤嘤……”   秦徵扯开拧成一团的衣服,露出孩子鼻涕眼泪糊成一团的小-脸。   “哭好了没?”他问。   宝宝睁大眼睛看着他,鼻翼翕动的幅度又有放大的趋势。   秦徵松开手,退到原地,叉腰。   宝宝扁嘴,想哭,无奈悲痛欲绝的洪峰已经随着眼泪纷飞,他哭不出来了。   球球叔不搭理他,戏再多也没人陪他尬。   秦徵从晾衣绳上取下晾干的毛巾来到床边,伸出食指指着宝宝的鼻头,“还哭不哭?”   宝宝抓着被子盖住半张脸,眨巴眨巴眼睛,一滴还没来得及掉出来眼泪啪嗒一下,落到脸蛋上。   秦徵无声的叹了口气,他是不是太严厉了?   “呜呼……要大拜……”宝宝哑着嗓子,可怜兮兮的咬被角。   “好好说话不是很好么?”秦徵在床边坐下来,掀开宝宝的秋衣,用干毛巾擦背心的汗,“在我这儿,哭闹不管用,想要什么,请说中国话,懂?”   宝宝趴在他腿上,还在打哭嗝,闻言扭头看他,似懂非懂的“嗯”了一声,声音还带着委屈得不得了的哭腔。   “饿吗?”秦徵给孩子穿好卫衣和棉袄,让他站在床上。   “要大拜……要巴巴……”宝宝泫然欲泣。   “要不要皮球?”秦徵引开他的注意力。   “嗯。”宝宝点头,“要球球。”   “先吃早饭。”   “嗯。”宝宝猛点头。   哄孩子真心累,秦徵给他穿好鞋,关掉取暖器,又摸了摸背心,确定没有汗,才放心带他出门。   在洗手间给宝宝洗脸的时候,房东大姐下楼来了,“哟,这小孩是谁家的?你大侄子!?”   秦徵淡定的说:“我儿子。”   “呀!!!”房东大姐挤进来,嘴里啧啧称奇,“哎别说,小宝贝跟你长得真像,从哪儿弄来的?”   “我儿子!”秦徵一字一顿,字正腔圆的强调:“亲生的!”   “是真的啊?”房东大姐蹲下来,拧宝宝的脸蛋,“真好玩儿,孩子妈呢?”   秦徵赶紧把宝宝抱起来,揉了揉被拧红的脸蛋,淡淡说:“没妈!”说罢挤出了卫生间。   宝宝傻愣愣的被他抱着往外走,秦徵算是看出来了,这小东西活脱脱就是个无胆匪类,在家掰着门框斗狠,在外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怂货。   除非有大人保驾护航,他就敢胡天海地,房东大姐能把他吓成这样,也说明了宝宝对他还没建立最基本的信任。   在早点摊买了豆腐脑和小笼包,看到吃的东西上来了,宝宝才满血复活。   “甜的,咸的,选一种。”秦徵把豆腐脑放在桌子中间。   多数小孩都有选择困难症,这个症状在惯坏的孩子身上却没有。   宝宝几乎没做考虑,把比较顺手的那碗拖到自己面前,兴致勃勃的拿勺子舀。   “等一会。”秦徵说:“你选好了吗?”   宝宝急不可耐的舔-了舔碗边,点头。   “舀一勺起来……”秦徵做示范,“吹一下,慢慢喝。”   宝宝舀了一勺,洒了一半,忘了吹,直接进嘴,然后被烫的一抖,一口豆腐脑噗的吐了出来。   他张嘴要哭,秦徵食指冲他一指,张到一半的嘴又讪讪收了回去。   秦徵缓缓收回食指,舀了一勺重新做示范,问他:“会了没?”   宝宝慢慢领悟到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一切只能靠自己,他认真观看球球叔示范,然后点头说:“会嘞!”   笨手笨脚的抓着汤勺,舀了一勺洒一半,小-嘴撅得老高,连连呼了几口气,边呼边洒,最后只剩下一点老底。   张大嘴一口包住勺子,再把勺子从嘴里拔-出来,美滋滋的眯眼,“甜!”   秦徵忍不住笑了。   宝宝窥见他笑,跟捡了宝似的,连忙握着汤勺,煞有介事的又舀了一勺,认真的重复刚才的动作,喝掉豆腐脑,忽闪的圆眼睛讨好的看向秦徵,巴巴的等表扬。   “真棒!”秦徵送了个大拇指。   冬日的太阳暖洋洋,毫不吝啬的笼罩着一米见方的饭桌。   这是父子俩在一起吃的第一餐早餐。   宝宝喝了半碗甜豆腐脑有点腻味,目光投向秦徵碗里几乎没动的什锦豆腐脑。   “我刚教你,应该怎么说?”   秦徵本来是一人一碗,教会他自己选的豆腐脑,哭着也要喝完。   后来想了想,孩子才跟他相处,一板一眼的可能会矫枉过正,所以特意没动这碗什锦豆腐脑,就是等着宝宝跟他提要求。   “中国话。”宝宝记性还真不差。   “你想跟我说什么吗?”秦徵循循善诱。   宝宝抿抿嘴,颊边一个圆圆的酒窝,他指了指秦徵面前的碗,小声说:“偶想喝这碗。”   秦徵慢条斯理的搅了搅汤勺,“我可以跟你交换,但是你喝不完一碗就会浪费,所以我另外装一小碗咸的,换你的这一碗甜的,行吗?”   秦徵说的很慢,足够让宝宝听明白。   这次他没有胡乱点头,而是考虑了一下,说:“偶的也要喝。”   意思就是你用一小碗换我的一大碗,你当我傻啊!   秦徵偷乐了半晌,找老板要了两个小碗,把一甜一咸分开各两碗,两只小碗的给宝宝。   阳光洒在宝宝的脸颊,鼻头上细密的汗珠晶莹闪亮,粉-嫩的皮肤像是包着水的气球,他乖巧又笨拙的自己拿着勺子往嘴里喂,任谁看了,一颗心都要软成春泥。   秦徵有点恍惚,对面这只小胖子这就是他亲生的儿子。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孕育,降生,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蹒跚学步,牙牙学语,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自己拿着勺子喝豆腐脑。   幸福来得措手不及。   为了以身作则不浪费粮食,秦徵的肚子里灌满了甜的咸的豆腐脑,还有半屉小笼包,走起路来,肚子里的水跟冲浪似的。   去了一趟超市,给宝宝买日用品,如果要参照宝宝身上穿的牌子购置,他现在的经济条件无论如何是做不到的。在他的概念里,吃能跟上营养,穿和用只要是通过质检的安全产品就行。   他也曾天马行空的想象过,哪天有自己的孩子,就坚持穷养,再有钱也不能铺张浪费。   然而理想和情感总会产生冲突,就如他在超市给宝宝选购日用品,拿到购物篮的都是价格最高的。即便是大放血,还会暗暗觉得亏欠。   路过街心的小花园,秦徵让宝宝抱着皮球进去玩。   里面有几个三四岁的小孩,宝宝抱着球兴冲冲的跑过去,快到小草地又猛然一个急刹,回过头来,讷讷的看着秦徵。   “去玩吧。”秦徵把手里的袋子放在地上,对宝宝挥挥手。   那小眼神,让秦徵有种自己其实是个恶家丁的错觉。   宝宝见他在椅子上舒舒服服的坐了下来,终于确定球球叔其实就是一个摆设。   狐假虎威的小心思嗝了屁,唯有靠自己,于是转过身,巴巴的望着草地上玩耍的几个小孩。   年龄相近的孩子比较喜欢找大孩子玩,宝宝小小的一团,看上去又怂,草地上的小朋友只是扫了他一眼,显然对他没兴趣。   宝宝求勾搭的愿望落空,抱着皮球在原地蹲了下来,把球拍的啪啪作响,再一边观察小朋友的反应。   秦徵远远的坐在一边,看宝宝摸索撩闲的正确姿势,乐的合不拢嘴。   宝宝站起来,往前挪了两小步,又蹲下来拍球。   再站起来往前挪,拍球。   再挪……   真是又熊又怂!   秦徵嫌弃的想,我怎么会有这么一个亲儿子!   估计耐心告罄,皮球被宝宝踢了一脚,自己桩子没扎稳,一屁-股坐了下去,皮球骨碌碌滚到几个小孩那儿。   他成功的引起了注意!   在一边鼓着劲儿的秦徵也跟着松了口气,宝宝被小姐姐搀起来,顺利的融入小集体。   太阳晒的眼睛眯缝,全身的毛孔舒爽的张开,想睡觉。   手机就在这时响了,第一声就驱散了懒洋洋的睡意,跟有第六感一样。   他接通电话抵在耳边,没说话,只听到自己的呼吸声,被压抑得微微颤抖。   那边也没说话,秦徵自动理解为是没脸。   可是他关昱礼没脸说话,被煎熬的却是自己!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在抵达爆发的临界点之前,他准备挂断电话,那边疾声说:“别挂!”   秦徵稀奇的问了句废话:“你怎么知道我要挂?”   关昱礼沙哑的嗓音,在秦徵听来诚然是故作深情:“我在数你的呼吸……”   操-你大-爷!   “别挂——!”   那边急切的爆喝穿过信号终端,隔着耳朵到膝盖的距离,仍然清晰的仿佛在耳畔。   秦徵重新拿起手机放在耳边,“我问你,宝宝是怎么来的?”   “嘶——”   “别他-妈跟我说是生的!”秦徵听到一个类似“生”的单音节,低声咆哮道,“你作死别带上孩子!就你这种头顶生疮的倒霉玩意儿!死一万次也不够抵你做的孽!”   那边安静如鸡,好半晌才哑声说:“我没准备说‘生的’,我是疼得叫。”   电话那头的音效似乎很空寂,秦徵贴着耳朵听了听,什么都没听出来。   关昱礼似乎很疲惫,笑声懒懒的,“你想我去死啊?”   “快去!”秦徵气急败坏的啐道:“长江没扣盖儿,踩油门冲,千万别踩刹!”   “呵呵呵……”   沉默了一会,关昱礼低声唏嘘,“虽然我不记得以前了,但听你这么骂我,感觉很亲切,想哭……”   以前没少骂过关昱礼,动手打架就算是输了,也是痛并快乐着的。   把自己代入到替身的角色里,在享受中抗拒,在越来越深的感情中怀疑自己。   现在回想那时的自己,就像是有两个人格在一个身体里撕扯。   “其实我真的搞不懂你,“秦徵说:“你那么爱肖芹峥,他没有死,你却找我来代替他,这叫‘爱’么?”   关昱礼没吱声。   “好吧,他醒了,你跟他在一起就好了,为什么还要害那么多人?江助理,mimi姐,视帝,还有我,我不敢说包括我在内的这些人都是清白的,但也不至于让你下这么狠的手。”   “我……”   “我知道你不记得了。”秦徵讥诮的笑,“我也不是非要知道,毕竟都过去了。”   “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关昱礼真诚的说:“相信我。”   “不需要。”他说:“你只要给宝宝一个交代就行。”   “这天没法聊了!!!”关昱礼无侧漏切换精分模式,“不是抢话就是要挂电话,能好好的、有礼貌的说说话么?”   秦徵:“!”   他发现跟这人压根就没必要使用中国话!   “别挂!”关昱礼说,“听我说最后一句话。”   秦徵手指搭在手机底端,随时准备挂。   听筒依稀有脚步走动的声音,在秦徵还没听清楚时,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随即就听到关昱礼似乎捂着手机扬声器,呼吸声近在咫尺,“你听!”   秦徵屏息听,屁声音都没有,“听什么!?”   “叮铃……”细微的金属碰撞声,随即像是敲了敲手机扬声器。   “什么?”   关昱礼笑了笑,“lb和gyl在一起,能给我带来好运,我就当是你在给我打气了。”   神神叨叨的,秦徵知道他手里是一对戒指,但他不想被关昱礼牵着鼻子走,索性装作没听懂,不耐烦的说:“五句话了,我挂了!”   “最后一句,你听我说完。”   秦徵听到了他像是在走路,穿的拖鞋,踩在光滑的地板上。   “……虽然不记得以前,但是我肯定你和他们不一样,无论是你-的-人,还是你的心,又或者是在我心中……”   “你就是你,独一无二的李-波。”   一瞬阳光耀眼,万物绚烂。   恍惚听见千里以外的春雷报复苏,又好似瞧见几百米外的枯枝抽-出绿芽。   还听到胸腔里突突作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破土。   所以他果断挂了电话。 第39章 第 39 章   关太太气得犯了一身的老年病,都是些喘不上气看着唬人的毛病,至于说致命的绝症,她准备等逆子回来再犯给他看。   岂料左等右等等了将近一周,关昱礼才回家。   年也差不多过完了,亲戚都被关太太以身体不适为由遣回了各家。   关邵杰当天带着宝宝一走,不知道是没了碍眼的,还是没了能倚仗的,逆流成河的悲伤和愤怒,当时就自我消化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她生气归生气,却没气糊涂,狸猫充太子的丑事,必须得关起门来解决。   “逆子!”   关昱礼跨进门的那一刻,关太太拍案而起。   “你还知道回来!!!”关太太冲上前去,一巴掌两响。   佣人被关邵杰放了假,家里就三个人,巴掌扇在脸上的声响,在空寂的大宅子里拉出N个肉疼的尾音。   “我没脸见您……”关昱礼捂着脸,泣不成声,“妈,我错了!”   关太太愣了愣,关昱礼从五岁起就没认过错,越心虚越是狡辩,她以为儿子这两天不回家,是故意冷着她,等她消了火再回来。   关太太眼眶瞬间就红了,“没脸见我?”   她已经三十多年,没跟儿子动过手,这一巴掌打在关昱礼脸上,她的心都跟着抖三抖。   “妈,我难受……”关昱礼脸色憔悴,头发没整理,下巴上都是胡渣,满眼的血丝,“我什么都不记得,我怕回来您问起来,没法给您一个交代。”   他抹了把眼泪,朝关太太走过来的姿势很别扭,跟受了重伤似的,捉住关太太的手,噗通跪了下来,把关太太的手往自己脸上扇,“您打我吧,打死我!”   “啪”“啪”“啪”此起彼伏的巴掌扇脸上,脸颊即刻起了红痕。   “你住手!”关太太猛的抽回手,儿子的反常,让她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关邵杰若有所思的站起来,走到关昱礼跟前,“这两天,你去哪儿了?”   关昱礼抬头看着他,眉梢微不可见的一挑,随即埋下脑袋闷声抽泣。   虽然关昱礼无论干什么出格的事,他都已经习惯逼自己淡定的接受,但是明知道他干了什么,却被蒙在鼓里的滋味,真的很让人牙痒啊。   “事情没搞清楚之前,你先别装死!”他一把把人拎了起来,递到母亲面前,“你跟母亲说,宝宝到底是怎么来的?”   “我不知道啊……”关昱礼捂着脸,欲哭无泪。   关太太看着自己儿子这副样子,即心疼,又愤慨,儿子失忆不是他的错,可把戏-子的儿子充当关家血脉,这却是天大的错,愧对祖-宗啊!   “你不知道?”关太太突然如梦初醒,疾声问道:“两年前做过亲子鉴定,你怎么解释!?”   “那确实是我改的。”关昱礼歉然望着关太太,低声说:“我当时也很震惊,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到底谁才是宝宝的生父,所以私下里把有可能的人,都跟宝宝的DNA核对过,却一无所获。”   关邵杰揉了揉太阳穴,沉声说:“你当然找不到宝宝生父,因为你的过错,我们都跟着造孽,宝宝的生父已经被送到千里之外□□工!”   关太太眼神闪烁,别开了脸。   “是谁?”关昱礼颤声说:“是秦徵吗?是不是他?”   “阿礼!”关太太怒道:“我们现在说的是你造假的事,不要扯远了!”   “我不能不作假啊!”关昱礼突然抬高声调,“宝宝是个人,难道因为我的过错,让一个孩子背锅?我找不到他的生父,难不成把孩子丢掉?我-干不出这种损阴德的事!”   “关昱礼!”关太太指着他的鼻子,尖声质问:“你指桑骂槐说谁呢!?”   “我没说您,您一辈子吃斋念佛,心怀浮屠,”关昱礼说:“没有您替儿子积攒功德,那次事故只怕就不止是失忆了。”   “如果您一定要搞清楚宝宝是怎么来的,只能就着这几天收集的线索,把我的猜测跟你说说。”他掏出一摞纸,展开。   关太太现在看到纸条就眼皮直跳,她没接,反而退了两步。   关昱礼退到沙发边坐下来,怔怔的盯着手中的纸张,良久,才开口。   “当初会选择取秦徵的精-子做代-孕,应该不是突发奇想,从调查资料来看,跟着我这些人之中,他是最优秀的,”他看着母亲的眼睛,不容置喙的说:“这一点毋庸置疑。”   关太太狐疑的盯着他,关邵杰淡淡说:“确实,你以前那些个小明星,都是些什么人?”   关太太霍然看向关邵杰,“你们一个两个,都被他下毒了?”   “母亲,我的年纪可以当他的叔了,”他目光投向关昱礼,意有所指的说:“看人,我当然比他准。”   关太太烦躁的挥挥手,“都别提他了,我也不想知道那个秦徵有多好,总之,孩子是他的,这是不争的事实,我们关家不要来历不明的孩子,至于说宝宝该怎么处理,那是后话,现在我就要你给我做个保证,保证尽快给我关家留个血脉!”   “不可能!”关昱礼言简意赅。   关太太和关邵杰不约而同一怔,关太太脱口问:“什么不可能!?”   关昱礼把手里的纸张一扬,关邵杰接了过来。   “四年前,我做了绝育手术。”   关昱礼一语如同惊雷,劈得关太太头皮一炸,她一把夺过关邵杰手里的几张纸,还没看清楚字,就不可置信的摇头,“不可能,不可能……”   “我这几天不敢回家,就是这个原因,”关昱礼又有潸然泪下的趋势,“您问我为什么会选秦徵,为什么会篡改亲子鉴定,我都能给您一个解释,唯独绝育手术的目的,我真不知道……只能说我该死……”   他两手抓-住额前的头发,把脑袋埋进膝盖里,“为什么……为什么?我怎么会什么都想不起来?我-干了些什么……我怎么不去死……”   关太太怔愣了片刻,突然手一扬,惨白的纸张带着她的绝望簇簇下落,而后尘埃落定。   完了……   ……   “母亲不相信,找她的私人医生做了一次精-液检查,确定无精-子存在。”   关邵杰把事情始末讲完,善解人意的留下了一段空间让秦徵消化。   他也确实是在用力消化,只是有点消化不良。   这个新年发生的事,一件件一桩桩让他应接不暇,关昱礼就像是一只蓄势待发的棒槌,只消抡一棒子,就粗暴的打碎了他自以为的平静。   他就是那只装着爆竹的汽水瓶,不管他愿意不愿意,关昱礼也会自作主张的点燃引信,付出-血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四年前?”秦徵疑惑的问:“他说是四年前?”   “报告是四年前的。”关邵杰说:“你有什么疑惑?”   秦徵摇摇头,想起那边看不到,他说:“不是四年前,我确定,就是在一周前做的。”   关邵杰讶异,不过很快想明白了。   虽然关昱礼做了绝育手术的结果是一样,但利用中间四年的过渡期,完全可以用“我不知道”“我失忆了”来推卸责任。   避重就轻只是其一,更重要的一点——四年前做绝育的起因,已经无从得知,母亲没法迁怒旁人,可如果是在宝宝身世浮现的节骨眼,他再去做绝育,以母亲护犊子的心态,把一切归罪于秦徵和宝宝几乎是肯定的,那么他下的血本就得不偿失了。   “李-波,你别多想,这事不怨你。”关邵杰劝道:“这是他作为男人和父亲的担当,作死的是他,恶果当然只有他来吃。”   关邵杰一语双关,即是以朋友的立场开解他,也是以大哥的身份替弟弟劝合。   心愿是好的,可惜用错了措辞。   秦徵冷笑道:“男人和父亲?男人和父亲的角色都被他占了,我一个男人干嘛吃的!?”   最后一句,是关邵杰上次激将秦徵的原话,这会儿一字不差的还给了他。   关邵杰不气反笑,欣慰的赞许道:“是个爷们儿!”   “哪里哪里,”秦徵谦虚道,“多亏关大哥一语惊醒梦中人。”   关邵杰哽了一下,总感觉这小子话里有话。   “之前孰是孰非,关昱礼已经表明了该有的态度,就像关大哥说的,他酿的恶果自己尝。我和他之间,就当两清。”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但是关家一而再再而三,拿我当牵线木偶,现在又把宝宝当球踢。关太太既然把宝宝送出来了,就没那么好要回去,我的儿子是人,不是物品!”   “我说过,你自己争取。”关邵杰带着玩笑的口吻,温和地说,“你和宝宝都是男子汉,我就拭目以待,看你们两个男子汉怎样为自己争取应得的。”   ……   正月十五元宵节,晴。   从c市到x市,两个小时的飞机。早上跟宝宝一起起床,秦徵把宝宝的必需品收拾好,关门的时候接到关昱礼的电话。   之前果断拒绝了关昱礼亲自过来接的提议,不为别的,只是一直对关邵杰那句“男人和父亲”耿耿于怀。   这让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女人,而且还是带着孩子离家出走,要挟丈夫亲自来接的小媳妇。   况且他还没准备好怎么去面对关昱礼,溺过水的人,即使是再饥渴,也会对水心有余悸。   宝宝很听话,叫他不要跑远,他就一步不挪的楼栋门口等他下楼。   邻居家的五岁小男孩盼盼,是关宝来小朋友新结识的泛泛之交,如果多相处几天,很有可能能发展成君子之交。   盼盼用手指当枪,“哔哔哔——你先死!”   宝宝退后两步,顽强的屹立不倒。   盼盼急了,叫道:“你中枪了,快倒下去!”   宝宝呆若木鸡,末后抓了抓裤裆。   盼盼急的跺脚,“你!中!枪!了!”   宝宝继续抓裤裆。   秦徵加快脚步跑过去,还没到近前,宝宝已经垮下了外裤,露出他雪白的尿不湿,肚子一挺,骄傲的说:“鸡枪不倒。”   “谁教你的!”秦徵一把拎起宝宝的裤子,气的牙痒。   宝宝转头看他,“巴巴。”   秦徵:“……”   还没出门,就已经想打道回府了。   其实他的心是悬的,没底,飞机起飞后,更是如同断了线的氢气球,他挨着宝宝的脸,借血脉相连的热度,给自己打气。   他希望宝宝过好日子,好日子并非只是指物质生活,也不是人人艳羡的富二代身份。   而是拥有一个相对来说完整的家,他给不了,关昱礼却可以。   在关家,宝宝能接受良好的教育和启蒙,他的人生会有一套系统的规划,有大伯和爸爸疼他,他可以心无旁骛的成长,强大。   他绝不会因为处境窘迫而受到诱-惑,不会行差踏错把一辈子赔进去,不会受到白眼和蔑视,不会轻易被任何人左右自己的人生。   两年前他用尽全力要离开关昱礼,谁会料到有一天,他会带着自己的儿子,把希望重新寄托在这个男人身上。   关昱礼,不要让我失望。   飞机在下午13-点30降落,登机前就收到关邵杰发来语音,他亲自来接。   跟着人流走出航班出口,又接到关邵杰的电话:“我快到了,你出来没?”   通道出口人挤人,秦徵抱着孩子不好拿电话,匆忙应了一声,“刚出来。”   关邵杰说:“那好,我的车就不进停车位了,直接出来上车就行。”   秦徵说好,就挂了电话。   走了几步,一个男人对他招招手,跑过来接过包,跟他握手,笑道:“李先生一路辛苦了,车在外边,请跟我来。”   机场接旅客,车一般停在到达大厅外的停车场,直接出去就成,或者是在门前短暂停留,一般不能超过两分钟。   他跟着男人的引路,经过专供地下停车场的直达电梯时,就感觉不对劲。   关邵杰说快到了,让他出去直接上车,很明显应该是开车等在大厅外,绝不是绕路去地下停车场。   秦徵慎了慎,脚步一顿的同时,前方的男人突然发难,一把夺过宝宝就埋头闯进了安全楼梯。   突发状况让他来不及多想,男人的速度之快,已经没有他反击的余地,他几乎是在宝宝离手的那一刻,就紧跟上男人的步伐。   宝宝尖叫的声音,隐没于安全楼梯扇动的弹簧门,安全楼梯下三层,就是地下一层枢纽站,在男人抱着宝宝驾轻就熟的钻进飞驰而来的汽车时,已经不用猜想,这就是一场有预谋有准备的绑架。   “感谢您的配合。”男人对自动拉开车门跟进来的秦徵说。 第40章 第 40 章   这是一场恶性绑架,歹徒明目张胆的在机场劫走人质,监控出现的套-牌车被弃置在机场高速中段,根据附近地形分析,人质极有可能被劫持到了x市。   弃荒僻难以搜寻的藏身地点,反而进入监控密布的市区,显然和绑票勒索的犯罪动机截然相反。   关家大宅,一屋人噤若寒蝉。   警方专案组的成员,已经把监听设备安装完毕,从下午两点到现在,过去了五个小时,却没有接到任何绑匪打来的电话。   “阿礼。”关太太劝道:“你坐下来休息一下吧,走来走去晃得我眼晕。”   “我坐不住!”他想杀人。   “你不眠不休也于事无补,不如冷静点,等警方消息。”关太太柔声说。   关昱礼愤愤然瞥向母亲,目光渐渐森凉,好像看一个陌生人。   关太太被他的视线盯得莫名心虚,愠怒道:“你这么看我-干什么?”   关昱礼定定注视关太太半晌,眼神失望,良久说:“年前,我开车经过隔壁小区,看见一位奶奶拎着个包,包里装着厚厚一摞小广告,四处张-贴,我看了看,是寻狗启示,两年前走失的一条土狗一直没找到,老人家风雨无阻的在狗走失的地方寻找,从没想过放弃。”   关太太的脸一沉,顾及着警员佣人都在场,不好发作。   关昱礼冷冷瞥她一眼,移开视线时,轻声说:“何况是我儿子。”   “你当我不着急!”关太太眼眶一红,哽咽道:“我养了宝宝两年,把他当亲孙子看待,我做错了什么!你反过来怨我?”   “妈!”关昱礼别开脸,闭上眼睛,“我活到现在才明白,用一辈子时间跟自己在乎的人较量,是愚不可及!”   “同样,”他看向关太太,“用礼教条款束缚感情,把希望寄情虚无缥缈的佛经,懂得一脉相承的大道理,却看不见触手可及的小真情——”   “关昱礼!”关太太怒极失声:“你存心气我!!!”   这声一出,客厅霎时陷入死寂。   良久,关太太冷笑:“好,好!就为了一个小东西,你跟我撕破脸,行!关昱礼,我老了,治不了你,可别忘了,关家还有个老大足够取代你。关家叔伯,你的舅伯舅舅,你父亲的世交伯父,董事局的各位董事可不是只卖你的面子,再不济,还有我的股份给他做后盾!!!”   关太太掷地有声,关昱礼却咯咯笑出声,那笑声森然哀切,笑到最后陡然收声,瞪着通红的眼睛,疯了一样咆哮道:“我只要我儿子!!!”   关太太震惊的瞪着关昱礼。   我只要我儿子!   偌大的家业不要,什么都不要,只要一个不是他亲生的儿子?   疯了,关太太木然的想,一定是疯了。   她一个女人,战战兢兢的维护这个家,儿子叛逆不羁,她却从来没有用今天这样的重话威胁过他,攥着这个“杀手锏”,把它当成最后的绝招,没想到却是这样结果。   “车辆信息查出来了!”警员道。   被弃置的那辆车是一辆黑车,根据线索查到一个不法组织,主要是通过私下营销,先收钱后办事,口号是拿人钱财□□。   组织成员遍布全国,而且隐藏性极高,很难查到源头,从这起绑架案来看,很明显是寻仇,雇主既然出得起钱,就不会是单单绑架勒索。   寻仇,随时撕票的可能性极高。关昱礼听到警方猜测的一刹那,眼前一黑,整个人都要垮了。   关太太怔愣良久,突然整个人一抖。   宝宝叫奶奶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她抱着刚生下来的小婴儿,乐得合不拢嘴,孩子跟着她半年,一天一个样,送回国后的个把星期,她成宿的睡不着觉,梦里梦外牵挂的都是宝宝刚出的那颗奶牙。   她不是不疼这个孩子,宝宝可是她千盼万盼才盼来的孙子啊。   含饴弄孙的时候,她有哪里会料到这孩子不是她的亲孙子,更不会想到宝宝会是她维护关家的绊脚石。她不伤心吗?不矛盾吗?两年的感情不是假的,她的心肠还没硬到说不要就不要的地步!   “宝宝……”关太太六神无主的看向儿子,“阿礼,怎么办?”   关昱礼仿佛置身事外,他垂着眼皮,入定似的,一动不动。   他在破碎的记忆中竭力搜寻,在危急关头,想不起来也要想。并非是在做无用功,因为他确信,李-波的种种遭遇,都跟自己脱不开关系。   所以他要用力回想,在一片迷雾中拨云见日,人定胜天,为了最重要的人,一定会想起来。   就这么坐了五分钟,突然抬头,“如果是寻仇,很有可能是针对我。”   警员立即说:“任何有可疑的线索,都可以提出来,我们逐步筛查。”   他凝神,凭着搜寻出来的细微片段,娓娓道来。   秦徵在酒店后巷被绑架那次,关昱礼是两年前通过mimi的讲述才知道,他当时让人清除那个“视帝”的同时,也找人查过之前参与绑架的是哪伙人,只是时间久远,线索不详,据调查的人分析,有可能是买凶绑架。   跟这一次的情况惊人的相似。   警方马上调查到“视帝”的资料,两年前坠马意外受伤之后,在国内接受治疗半年,转至英国疗养,一周前回国。   可能因为情绪崩溃,这两年远离亲人朋友,最近只跟一个人有过联系,就是关总前助理,江珑。   “阿礼……”关太太在一旁听得心惊胆战。   “我作死,”关昱礼眼神呆滞的盯着地板,一脸死灰,“报应来了……”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他死不足惜,老天爷很懂得怎样惩罚他,明明是他的错,却报应在爱人和孩子身上,让他承受生不如死的痛苦。   “有线索总比没有好,关先生,你别急。”换了一位女警员过来,“我们警方已经出警,相信很快就会找到嫌疑人。但是有一个疑问,据报案人关邵杰先生提供的线索,李-波失踪之前,跟他通话,前后不到一分钟时间,歹徒正是利用了这一分钟的时间差劫走人质。”   听到一半,关昱礼已经明白了女警员的意思。   “除非对李-波和关邵杰的行程非常了解,才会把时间掌握得如此精确。”关昱礼说这话时,看向关太太。   “我没有!”关太太惶惶然的摆手,急于撇清,“你不能怀疑我……”   “妈,我没有怀疑你。”关昱礼迫使自己冷静,循循善诱的问道:“您今天跟谁通过电话,提过李-波的事,或者是有谁诱导你说起李-波和宝宝的行程……”   关太太茫然的看着关昱礼的眼睛,像是想起来什么,满脸的不可置信。   ……   关邵杰接到关昱礼的电话后,跟专案组负责布控的警官说明了情况,就目前调查陷入胶着状态,根据可潜藏的路径来盘查车辆,显然是收效甚微,任何一个有疑点的嫌疑人,都不能放过。   警方马上安排警员去肖芹峥家,关邵杰就在这时候接到高鉴昕的电话。   “我有办法找到李-波和孩子。”   李-波失踪的消息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知道,高鉴昕是怎么知道的?   早不说晚不说,在他们把怀疑的对象锁定肖芹峥的这会,在一个电话过来,劈头盖脸就说他有办法,以他和肖芹峥的关系,关邵杰不得不怀疑他的目的。   “我凭什么相信你?”   高鉴昕沉吟了几秒钟,平静开口,“关昱礼那次车祸,不是操作不当,而是人为,下摆臂被腐蚀,行驶过程中产生断裂,导致方向盘失灵。”   关邵杰脑仁一轰,暴怒道:“你他-妈现在才说!!?”   高鉴昕像是无所谓的笑了笑,接着说:“送李-波离开如果用关家的车,肯定不好下手,我的车停在医院,所以,我算是半买半送的一个。”   坐上那辆车的人都是他想要除去的目标,高鉴昕连目标都算不上,只是为了用他的车,而捎带上的一个。   最后一句话,让关邵杰听出了笑意之后掩藏的心如死灰。   这小子够轴的,两年前就知道他在肖芹峥眼里,就是个可有可无的炮灰,到现在才死心,这反射弧都能绕地球两圈了。   不过他不能用自己的观念去评判别人,各人有各人的坚持,高鉴昕坚持再给肖芹峥一次机会,而自己也是在坚持以往对肖芹峥的承诺,才险些给自己带来杀身之锅。   不知变通的坚持原则,刚愎自用,殊不知自己的愚蠢,殃及的却是不相干的人,李-波不就是被他们这群人的过失连累的么。   虽然相信了一半,但他却没有立即推心置腹,谨慎起见,他问道:“你已经帮他隐瞒了两年,何必现在又临阵倒戈?”   高鉴昕耐心告罄,不耐烦道:“为了赎罪,为了还债,为了再帮他最后一次,为他积点德!”   “你把你知道的先说一遍。”   终于切入正题,警员们立即的严阵以待。   “其实那辆车早就销毁,我一直骗他说停放在我家,用来钳制他,前几个月,他和关昱礼彻底分手,我就发现他整个人有点破罐子破碎的意思,有前车之鉴,我不得不提防,所以我找人跟踪他,今天传给我的一段通话录音,对方好像是江珑。”   关邵杰和旁边的几个警员不约而同的提了一口气,关昱礼的猜测被证实了。   “把录音发过来。”关邵杰说。   “你等着。”   没过一分钟,关邵杰收到音频文件,打开播放。   是现场收录声音,不是很清晰,说话声含含糊糊的,需要静心聆听。   关邵杰心里有一个疑惑,听不到对方的声音,高鉴昕怎么能确定是江珑?   一段嘈杂的噪音之后,肖芹峥的声音断断续续响起:“……不行!我们说好的,这次只动李-波……你可以拿孩子交换关昱礼,该死的是他们俩个,放了孩子吧……那又怎么样?我只找该找的人算账……不行!你休想!!!”   因为激动,尾音劈了叉。   关邵杰还在猜测对方到底说了什么,肖芹峥接下来的话给出了答案:“……你和他有仇关我什么事?我什么都没有……只有他了……谁说他不爱我!?你别想挑拨离间,总之我不会对他下手……呵!无所谓,一条绳上的蚂蚱,你以什么立场来威胁我?突然之间一无所有的感受你也尝过,像我们这种人,还有什么可顾忌的?两年前我既然答应了你,就有这个准备……”   音频戛然而止,关邵杰关闭播放器。   还真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一个大好青年,沦落为跟沟渠沆瀣一气的“蚂蚱”,命途的坎坷,他不悍然跨过去,而是偏执的选择一条看似捷径,却永远也到不了终点的歧路。   很难说可恨还是可悲,事到如今,也难以定论是谁的过错,关昱礼固然可恶,但是他还没到只手遮天的地步。   选错了路,却把别人当成路障除掉,当真是丧心病狂。   小组的警员在短时间内做了一个初步计划,关邵杰回拨了高鉴昕的电话。   “你打算怎么做?”   高鉴昕的回答在关邵杰的预料之内——以饵钓饵。   时间紧迫,多耽误一分钟,救出人质的希望便渺茫一分,对于高鉴昕自愿以身涉险,关邵杰只能自私的接受。   “你自己当心。”   ……   肖芹峥的琴行在音乐学院附近,位置非常好,正好在人行道拐角,90度旋转门脸,左右经过的行人车辆都能看见。   高鉴昕把车停靠在路边,下车就听到琴行隐约而来的钢琴声。   他甩着钥匙笑了笑,不愧是音乐系才子,百般乐器样样都能来一点儿。   打工的学生在一楼柜台后趴着打盹,有人进来都没能惊动他的瞌睡,员工懈怠,老板也疏于打理生意。他沿着转角楼梯上到一楼半,琴声便如潺-潺流水,拾级而下。   梦中的婚礼,和谁呢?   他站着发了会呆,在肖芹峥合上琴盖起身时,他举步上前。   肖芹峥眼中闪过惊喜,“你来了,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高鉴昕把车钥匙揣进裤兜,直接了当的质问:“李-波和宝宝的亲子鉴定,是你干的!?”   肖芹峥一愣,随即冷笑道:“又是为了李-波,呵!”   “你只说是不是你!”他厉声问。   肖芹峥情不自禁的退后一步,靠着琴盖借力站稳。   高鉴昕第一次咄咄逼人的对待他,就算是在查到车子故障跟他有关,顶多就是冷淡点,却不会用这么凌厉的语气跟他讲话。   他重重的看了高鉴昕一眼,走到楼梯口,对下面说:“小张,你下班吧,把门带好,挂上歇业的牌子。”   楼下打盹的大学生这次醒的倒是快,应了一声,拿了包就走,玻璃门关闭,隔离了马路上的喧嚣,整个空间突然就安静下来。   “是我。”肖芹峥坦然承认。   “所以那天晚上,你是有目的的让我留宿,好翻看手机通话记录,找到房产经纪的电话,骗他带你去看房,收集李-波的样本,以供亲子鉴定?”   “是的。”肖芹峥歉然看向高鉴昕,“对不起。”   “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利用我,你把我当什么?”高鉴昕讽刺的眯着眼,“肖芹峥,我再也不会相信你。”   “鉴昕!”   他慌了,一把抓-住高鉴昕的胳膊,语无伦次的说:“最后一次,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把琴行卖掉,和关昱礼再无瓜葛,行吗?”   “晚了。”高鉴昕掰开他的手,淡淡说:“你都不珍惜,我凭什么还要相信你?是你亲手把我的信任挥霍一空,肖芹峥,你知道那天晚上我为什么不碰你?”   肖芹峥的眼睛突然就湿了,像是不敢面对现实,身体剧烈颤抖起来,“你别说,我们会好好的……”他捂着脸撅下去,把身体缩在琴凳后,“别说,我不听……我们会好好的……”   高鉴昕蹲下来,他凑近,像是怕肖芹峥听不清,“我喜欢的那个肖芹峥十年前就死了,现在的你让我觉得恶心,对着你这样一个冒牌货,我硬不起来……”   “别说了——!!!”肖芹峥捂着耳朵尖叫。   “行,不说了。”高鉴昕慢条斯理的站起来,“这件事我不会再帮你隐瞒,我会去关家,把两年前的车祸和现在这件事交待清楚,从今以后,你好自为之吧,我们到此结束。”   他转身就走,下楼时听到紧跟而来的脚步声,身侧的墙面映出一道举起手的影子。   他惊然闭上了眼睛。 第41章 第 41 章   乙-醚的短暂麻-醉过去,大脑出现意识的第一刻,秦徵睁开了眼睛。   被绑架了的认知让他整颗心猛地往下一沉,旋即是刻骨铭心的胆颤。   所幸的是没有被蒙眼罩,他挤了挤眼睛,再次睁开眼看格局,这是一辆房车,空间狭小。饭桌顶头开着一盏小灯,车窗拉着帘子,看不见外面的情况。   秦徵坐在椅子上,手被栓在椅背后面,他挣了挣,绑扎带扯得很紧,陷进手腕的皮肤里,没有任何活动的空间。   宝宝!   他神经一紧,随即瞥到半开的帘子遮掩着一张单人床,小小的一团安静的躺在上面。   他大喜过望,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宝宝!”他喊,声音抖得不像话。   没动静!   “关宝来!关宝来!”他沙哑的呼唤,像永远也等不到那孩子呢喃的回答。   他半辈子过的稀里糊涂,来不及像一个男人那样为自己的将来做一个规划,就莫名其妙的被写进了别人的规划中,从来没真正的为自己而活,就连亲生儿子的诞生,都只是别人的一个玩笑。   不可否认,他做男人是失败的,所以他没信心当好一个父亲,他不知道怎么去爱这个孩子,他害怕十几年后,眼睁睁的看着宝宝重蹈覆辙,走上他的老路。   只有当关昱礼的儿子,才会有出息,不过是他为粉饰骨子里的懦弱而找的借口。   然而当他第三次被绑架,却不像前两次那么惊慌,老天似乎钟爱看他窝囊,他却偏要迎刃而上。   他将肩膀往下沉,挣动腰部以下的力量,将椅子脚在地板磕出声响。   “唔……”   带着睡意的声音从床那边传来,秦徵一怔,停止了动作。   关宝来小朋友烦躁的蹬了蹬小短腿,翻了个身。   秦徵听到积郁在大脑的血液瞬间回落,他整个人往下一垮。   “宝宝,起来了。”   宝宝哼哼几声,用手揉眼睛,然后爬起来,皱着眉头醒瞌睡。今天醒来发呆的时间有点长,秦徵看他打了一个哆嗦,这才发现他是在嘘嘘。   “宝宝过来。”   关宝来从床上爬下来,跑到秦徵跟前,手里还攥着一个咬了一半的面包。   “面包哪儿来的?”   宝宝看了看手里的面包,然后手一扬,面包砸在桌角,他嫌弃的说:“叔叔给,不好吃。”   “肚子疼吗?头晕不晕?”   宝宝摇头,秦徵这才放下心来。   宝宝顺着他的膝盖爬到身上,抱着秦徵的脖子,“球球叔,要肥家。”   秦徵蹭蹭他的软耳朵,说:“先把游戏做完好不好?”   宝宝眼睛一亮,趁着脖子往后仰,兴奋的盯着秦徵的眼睛。   “我们在玩躲猫猫抓坏人的游戏,”秦徵说:“可是叔叔手脚都被绑着,怎么才能抓到坏人呢?”   宝宝似懂非懂的眨眨眼睛。   “这样吧,你爬上椅子,再从椅子爬上桌子,打开窗帘看看外面有没有人,好吗?”   宝宝歪着脑袋想了想,这个姿势想想就好玩耶,立马打了鸡血似的猛点头,“嗯!”   宝宝从秦徵的腿上跳下来,嘿-咻嘿-咻的爬上餐椅,又磕磕碰碰的爬上餐桌,打开窗帘,外面黑漆漆一片。   “黑啦!”   秦徵已经看到了,不是天黑,是贴了一层膜。   “好了,你在桌上坐下来,挪到桌边,翻个面趴在桌上,把你的两条腿放下来……对,手扒着桌面,慢慢往下滑……小脚踮着,对对对!差一点就能碰到椅子,一、二、三,跳!”   宝宝从桌上跳下来,小小的身体被餐椅接住,后背撞到椅子背,撞得秦徵的心跟着一颤。   他怎么这么蠢,不认识的人也轻易相信,连累宝宝跟着被绑架,这么小的孩子,万一……   “呼呼!不怕不怕。”宝宝一个骨碌爬起来,胖乎乎的小手似模似样的拍拍胸口,“偶不怕!”   觉得自己表现很Man的小男子汉偷偷瞥了一眼秦徵,球球叔最讨厌他好哭,此处应该有掌声吧。可是球球叔为什么还不表扬他呢。   秦徵耸了耸鼻子,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脸上的表情一定很奇怪。   他调整了下情绪,笑着说:“很爷儿们!我想送你一个大拇指,可是手在背后拿不出来,宝宝到我身后来,我做给你看。”   宝宝从椅子上跳下来,跑到秦徵身后,看到他挤在一起的手困难的翘出一个大拇指,宝宝咯咯大笑,“偶看到啦!”   “你摸-我手上的带子,我数一声你就摸一根,好不好?”   “好!”宝宝高声回答。   “一、二、三……七,八……”   “无哦!”宝宝松开手,突然想到要说中国话,于是把小-脸探到秦徵胳膊边,“没啦!”   八根绑扎带。   没有打火机,也没有剪刀和刀,之前两个小时他试过挣动,可是八根绑扎带,凭两只胳膊的力量扯断,显然不可能完成。   灶台有燃气灶,他不可能让宝宝去打火,就算是点着了,也没有可以取火的工具。   他闭上眼,凝神思考自救的法子。   宝宝爬上他的膝盖,跪在他两腿上,脸凑过来,热乎乎的奶香喷在秦徵脸上。   “冷不冷?”秦徵问,“跟叔叔碰碰脸。”   宝宝依言凑上脸挨了下,手指头擦过秦徵的脸,他突然想到什么。   “交给你一个任务,在叔叔荷包里找一串钥匙,宝宝能做到吗?”   宝宝一脸蒙圈的望着他,显然不知道钥匙是什么东东。   秦徵对着左边噜噜嘴,“把手放进裤兜摸一摸,会有惊喜哦。”   宝宝嘴一歪:“呵呵。”   他跳下来,小手在秦徵的裤兜处摸来摸去,好半晌才找到裤兜的插口。   “找到啦!”宝宝摸-到钥匙,把手猛地抽-出裤兜。   宝宝含蓄的看着他,求表扬。   “这次要把手松开,才能给你大拇指。”秦徵说,“帮我松开手,好不好?”   “嗯!”宝宝点头如捣蒜。   “好。”秦徵看着钥匙,缓缓说:“把钥匙圈递到叔叔手里,就是那个白色的圆圈儿。”   宝宝跑到他身后,把钥匙圈放在秦徵手里,又跑回他面前,歪着脑袋盯着他看。   “咯咯咯……”他看到秦徵的半张脸不停抽-搐,以为是在做鬼脸,也跟着挤眉弄眼的回敬球球叔。   秦徵哭笑不得的歇了口气,指甲艰难的掐进了钥匙圈,两绑在一起的手要完成把指甲钳从钥匙圈下下来,还要用指甲钳上的锉刀解开绑扎带的扣,想想都艰难。   不能气馁!   他一鼓作气的抠动手指,拇指沿着钥匙圈转动,中指抵住指甲钳跟着推动,“哐当”一声,指甲钳脱手,滚到椅子下面。   “宝宝,把地上的东西捡起来给我。”他满头汗,说话打颤儿。   宝宝得令,麻溜的趴在地上,鼓鼓囊囊的屁-股耸动几下,把小身体送进椅子下边,摸-到指甲钳,气喘吁吁的爬起来,塞进秦徵手里。   “累吗?”他问。   宝宝目光灼灼的举起拳头,“不累!”   秦徵把钥匙递给他,让他重新放进裤兜。   “叔叔要解开手上的带子,然后才能去抓坏人,宝宝给我加油好不好?”   宝宝却一脸不乐意的摇摇头,嘟着嘴说:“偶也要抓。”   “好,你也抓。”秦徵笑道:“我们一起加油!”   孩子不一定是包袱,有时候一个小小的个体,却能给你带来无穷的力量。   他确实还需要宝宝的帮助,他需要宝宝当他的眼睛。   勇敢的小男子汉按照他的指示,把锉刀送到最下面一根绑扎带的锁口,锉刀的尖头推进锁口里,要把里边藏着的一个挡板撬起来,才能让倒钩脱去钳制。   成功的脱掉第一根绑扎带,花了将近一刻钟。   两只手臂已经失去知觉,全身接近虚脱,他低头喘着粗气,无暇顾及自己这个状态会不会吓到宝宝。   一只小手搭上他的后颈,宝宝整个身体挂在他肩上,脚尖踮起,在他颊边啪叽亲了个响吻,“加油!”   “好嘞!”秦徵说。   脱掉四根绑扎带,手腕上方绞紧的绑扎带有了往下移动的空间,手臂已经能活动,解锁扣的速度也快了不少。   他突然一顿,支楞的耳朵谨慎的跳动。   “宝宝,快把地上的东西踢到桌子下,快!”   紧张的氛围让小家伙莫名兴奋,忙不失迭的把地上的绑扎带乱踢一气。   “躲起来!”   车门被拉动,门开的那一刻,秦徵话音未落,宝宝已经飞快的把自己送到秦徵身后,两手抓着椅子背,只露出一只乌溜溜的圆眼睛,鼻孔往外噗噗的喷气。   丫开的车门,带进一缕自然光,那人逆光站在门口,定定的看着这边。   秦徵眯起眼,借着侧光打量这人的面孔,轮廓似乎很熟悉。   那人重重的带上车门,走进来,餐桌上的光线照见他半张脸,秦徵倒抽了一口凉气。   “是你!”   如果不是印象深刻,几乎都认不出这个人。   “是我,好久不见。”   江珑的声音干哑,跟他的脸一样,只剩一层皮撑着整颗头颅,法令纹在灯光下特别明显,眼窝凹陷,眼神呆滞而阴鸷,就像是电视里被吸干了精元的龙套甲。   “哈,不认识了?这么盯着我瞧?”他走过来,弯下腰,近距离盯着秦徵的眼睛。   他的气息带着一股常年抽烟导致肠胃消化不良的馊臭味,秦徵仰着头,避开他的气息。   下一刻,下巴被捏住,迫使他面对面的接受逼视。   “哎……”他幽幽的叹了口气,指尖划过秦徵眼角的细纹,“我以为你比我强,这么看来也不咋地嘛……怎么,关昱礼把你的儿子占为己有,没给你点好处?”   如果说以前的江珑自私狭隘,却还是个思想正常的人,那么如今的他,俨然就是个偏激疯狂的变-态。   秦徵奋力挣开他的手,大声骂道:“干-你大-爷!是男人就来痛快的,你他-妈绑着老-子是几个意思!”   他这么咋咋呼呼的骂人,是为了在阴森可怖的浓稠气氛中点上一把火,就像是在空无一人的黑暗中大声唱歌给自己鼓舞一样。   只是他这么一吼,不但没达到预期的效果,反而让江珑的表情更阴鸷,直愣愣的眼神盯得秦徵背心发凉。   宝宝把自己缩进了椅子下,蜷成小小的一团,瑟瑟发抖。   “不是男人……呵呵呵……”江珑皮笑肉不笑,发出桀桀的笑声,“你说对了,我不是男人……”他站起来,在原地转了一圈,转向秦徵的那一刻,毫无征兆的一脚踹上他的膝盖。   连人带椅子翻到的瞬间,宝宝麻溜的滚了出来,连滚带爬的钻进了桌子底下。   好小子!   膝盖的剧痛也不那么引人注意了,躺在地上的秦徵对桌子底下眨眨眼睛,瞧见宝宝用小手捂住了嘴——偶只看看不说话。   江珑杀气腾腾的揪住秦徵的衣领,试图把他拎起来,很明显的气力不济,试了好几次都以失败告终。   他焦躁的往秦徵胸口踹了一脚,疼是疼,却没刚才那一脚劲儿大,这让秦徵猜想他很有可能是在吸食软性毒-品。   他像是跟自己较劲似的,一声不吭的来回忙活,终于从背后把秦徵推起来。   “我不是男人?”仿佛就是为了把话说完,他喘着粗气嗤笑,“我不是男人是谁害的?”   秦徵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表情,认真的仰头看着他。   “你!”他的手抖得厉害,右手食指按下左手拇指,“关昱礼!”摁下左手食指,“还有高鉴昕,你们——”他指着秦徵的鼻子,森然咧开的嘴角尖牙嗜血,“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敏感的瞥见秦徵听到高鉴昕的名字时那一瞬的诧异,江珑满意的笑了。   “话说回来,咱们应该算是同盟。”   不等秦徵说话,又立即道:“但你又很可恨,所以你没这个机会跟我结盟,知道为什么吗?”   秦徵摇头,“我不想知道。”   “我偏要让你知道!”江珑咆哮,“如果不是你,我好好的特助不干,为什么要收高鉴昕的钱,帮他绑架你?”   秦徵眉尖一跳,随即压下肺腑里的五味陈杂,平静的看着他。   “如果不是你!关昱礼会让那些王-八蛋把我弄得人不人鬼不鬼?我现在这个样子,全拜你所赐!”   “你变成这个样子怨不了我。”秦徵淡淡说:“种什么因得什么果,你有高学历,获得高收入的工作,不脚踏实地的做人,却要剑走偏锋,我没有害过人,也没有逼你绑架我,你反过来怨我,什么逻辑?”   话音方落,就听见江珑磨牙的声音。   “大不了我让你打一顿好了!”秦徵立即说:“反正我现在被你绑着,又不能还手。”   江珑眯眼瞅着他,扬起下巴,摆出一个自认为悲悯的表情。   秦徵知道,这一关怕是难过了。   “你当然不能还手,”江珑凑近来,冰凉的鼻尖贴着他的脸颊的汗毛来回游移,激起他汗毛根根陡立,“你是该打。”语气亲昵,像是嗔怪不听话的宠物,“不但该打,还该死。”   他垂下眼皮,窥见秦徵脖子上的鸡皮疙瘩,得意的笑出声。   “让你怎么死呢?”他瞥向桌子下面,对上宝宝囧囧有神的圆眼睛,“你的亲儿子?”   秦徵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要随着江珑的最后五个字而停止跳动,他霍然抬头,“别动孩子,我让你杀,是横着切还是竖着剐,随你喜欢。”   “不不不,”江珑摇摇头,“这样多没新意,你儿子挺机灵,这么点小,看见爸爸挨打都不哭不闹,真是个勇敢的孩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孩通常都喜欢玩儿刀子,你说,让他把刀子扎进你心窝子里,他会不会开心呢?”   “你不能这么干。”秦徵脸色惨白,木然摇着头,“不能这么干,你这个变-态……”   手腕最上方的绑扎带已经挣变形,快要脱落。   江珑充耳不闻的走到左边蹲下来,抓-住宝宝的胳膊,把孩子拖出来。   “表泥!”宝宝把身体往后倒,脚跟在地上猛磕,“表泥!坏蛋滚猪!!!”   一个大男人,制住两岁的孩子都只是堪堪险胜,宝宝被他拎到手里,跟一只出窝的兔子似的,张牙舞爪的扑腾。   “闭嘴!闭嘴!”江珑冲着宝宝吼。   “坏蛋滚猪!!!”宝宝对着他吼,声音开始带哭腔,却坚强的没有哭出来。   秦徵听之任之,埋着头积蓄力量,一鼓作气的挣开了最后一根绑扎带。   正欲暴起,就在这时,车门被推开。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没更也忘了说,渣作者在这给各位说抱歉了。今天的很粗壮,快完结了 第42章 第 42 章   搀着一个半昏迷的男人进来的是赫然是肖芹峥!   秦徵已经没法给出诸如震惊亦或是愕然的心理反应,他淡定的看着肖芹峥把人搀进来,再把人丢到他脚下,然后他低头瞟了一眼不知道是死是活的难兄难弟,心想终于齐活了。   “呵!”他短促了笑了一声。   肖芹峥永远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子,甚至是有心情拨了拨额前的乱发,在掸掸衣袖,如同即将登上舞台的演奏家。   “好久不见。”他扬扬眉毛的神态,倒是有几分让人眼前一亮的韵致,而那双眼中浑然天成的忧郁,望一眼,便会被折服,被那抹轻愁感染。   他这样的人物要身在魏晋时期,绝对是文人骚客竞相效仿的对象。   “不如不见。”秦徵也模仿他,酸了一把。   肖芹峥看了他足有两分钟,转而将目光移向江珑,“人我带来了,你把孩子放了。”   一直假装很坚强的宝宝,这会瞌睡遇到枕头似的扁扁嘴,“肖叔叔……”   江珑脱了力一般松手,宝宝下坠的身体被肖芹峥接住。   “别怕。”他抱着宝宝挨挨脸,“等爸爸来了,叔叔就带你走。”   秦徵琢磨这话的意思,合着人还没齐活啊。   “可是……“宝宝在肖芹峥怀里对手指,”偶么还要抓坏蛋。”边说,边小心翼翼的瞟了眼江珑。   “宝宝真傻。”肖芹峥说:“坏蛋已经被抓-住了啊,你看看。”   他抱着宝宝转动身体,把秦徵和高鉴昕让给宝宝看,好叫他看清楚谁才是坏蛋。   秦徵虽然跟肖芹峥接触不多,却也不影响他见识这人颠倒黑白的本事,真乃行走江湖的必备绝技。   “呜呼……”   真假美猴王的鉴别,让宝宝脑袋完全不够使,他悲伤的绞着指头,嘴巴直打颤。   “宝宝。”秦徵幽幽叹道:“一哭毁所有。”   宝宝一愣,随即鼻头一耸,小-腰板也挺得直直的,“偶是爷么!不哭!”   宝宝强行卖萌的爷们表现,在肖芹峥眼中却成了一种变节,他目光闪过一丝妒色,又带着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被别人夺走后那种癫狂的恨意。   他的为人亲善,只是针对一心向着他的人,不能容忍任何人的反驳,即使是孩子无心的童言,在他眼里,诚然就是背叛。   秦徵心下一沉,一个冷静隐藏杀机的人,往往比江珑那种神经质更难对付。   “两岁的……”地上那一只,被江珑憋手蹩脚的捆绑方式弄醒了,头晕眼花的歪在椅子脚,咧着嘴笑,“爷们儿?”   “爷们儿不分大小,”秦徵顺嘴接话,“总比有些人强一百倍,活半辈子也不敢像个爷们儿那样挺直腰板做人,就他-妈光会缩着脖子来阴的。”   高鉴昕无差别代入自己,顿时哑然失语,末后又抬起头看向秦徵,郑重的道歉:“李-波,对不起。”   秦徵低头斜斜睨过来,冷然道:“道歉有diǎo用!”   高鉴昕被噎得一顿,嗫嚅道:“我……”   “你的账先记着!”说罢不再理他,眯着眼瞥向肖芹峥,嘲讽的冷笑道:“被你这种人恨,实在是让人窝火,换成是江珑恨我还情有可原,我和他认识这么多年,也算是有积怨,他讨厌我,整我,好歹也是明目张胆,像个男人,可你呢?”   他看着肖芹峥渐渐被触怒的脸,不齿的啧道:“又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说的就是你!”   高鉴昕愕然抬头,他被肖芹峥送来之前,秦徵仅仅只是受了点轻伤,宝宝完好无损,说明秦徵一直在跟江珑周旋,可为什么这会理智全无的去激怒肖芹峥。   故意的吗?   同一时间,疾驰而来的警车上。   “他是故意的。”关昱礼无意识的咬着手指,“他在转移注意力,该死的!操-他-妈这玩意儿是脑子有病么!?李-波,你他-妈欠抽!!!”   “关先生,请您冷静!”警员瞪了他一眼。   关昱礼霍然抬起头,暴虐的表情把几个警-察唬得一颤,他气急败坏的吼道:“丫踩油门啊!飙起来啊!别怪我心狠手辣,我的人要少一根-毛丫几个肩膀上一辈子甭想再加杠了!”   初来乍到的小警员也不是好唬的,眼睛一翻,怒道:“丫再不闭嘴,我马上以妨害公务罪给你铐起来!你唬不着我!反正我他-妈肩膀上没杠!!!”   “别吵了!”旁边一个队长听着监听器,脸色凝重的说:“已经动手了,小毛!开警笛,都他-妈给我飙起来!”   肖芹峥的腿劲儿跟瘾君子确实不能同日而语,秦徵被踹地上半天缓不过来,脚跟磕着骨头的闷响听着都牙酸,不过不怎么疼,因为是踹在高鉴昕身上。   “操!”秦徵被高鉴昕压得喘不上气,“你没毛病吧?”   他激怒肖芹峥,是为了吸引注意,好让高鉴昕反水。   江珑绑的绳子跟他-妈玩儿抖M似的,耸几下就能挣开,谁知道这个脑仁跳线的蠢货居然舍身当肉垫,平白浪费了好机会。   真是没默契。   “咳咳……”高鉴昕不知道是尴尬还是被踹的,干咳了几声,耳语道:“忍一会……有人来救……”   秦徵一怔,然后牙一咬,“老-子忍无可忍!”   他不是逞英雄,是英雄末路。因为他看到江珑那个变-态亢奋的拔-出了刀子。   还好双手已经脱离控制,他推开高鉴昕,看也不看,一拳头砸中肖芹峥的鼻子,叫道:“宝宝,快下车!”   对藏身桌子底异常热衷的宝宝听到他喊,立即圆-润的滚出来,贴着车壁跟反恐精英似的,谨慎的往车门挪。   江珑磨着槽牙,毅然决然的举着刀子,他一定要放个把人的血,否则就算是死,也不能瞑目。   他的目标锁定最小的一个,就在宝宝快到车门口,他从侧面杀了出来,宝宝吓得小-脸一白,定定的站着不知道动了。   秦徵连人带椅子飞扑了过去,胳膊肘磕中江珑的腰,两人面对面撞翻在地。   肖芹峥捂着鼻子从地上揪起来,被挣脱绳索的高鉴昕一脚踹到背心,整个人重心不稳,直直扑向江珑手上的匕-首。   只听他短促的闷-哼一声,鲜血从肩膀曳了出来。   紧盯着他不放的高鉴昕一愣,眼中闪过痛色,就这么犹豫了片刻,肖芹峥已经站起来,肩上的血往外冒却全然不顾,手里握着江珑的匕-首,看着高鉴昕的眼中满满的失望。   “芹峥,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他的眼神瘆人,高鉴昕准备后退,肖芹峥的刀子已经卷着一股凌厉风当头杀过来。   高鉴昕下意识矮身躲避,反手格挡,刀尖划过小臂,顿时带出一条血口。   高鉴昕痛喝:“肖芹峥!”   他痛定思痛,这一刀把仅剩的最后一点顾念彻底斩断,他飞起一脚踢中持刀的手,锋利的匕-首打着旋飞了出去。   跟江珑纠缠在一起的秦徵反应极快的伸手一薅,钉在柜子上的匕-首落进秦徵的手里,他弯腰,任由江珑疯狂的拳头砸在背上,刀刃平贴着腿部插进去向外一搅,绑扎带崩断的同时,小-腿也被割破。   “啊——!!!”江珑疯了一样,放弃拳打脚踢,扑过来徒手夺取秦徵竖起的匕-首。   刚出鞘的匕-首,瞬间就饮了四个人的血。   江珑疼的手一松,秦徵用刚刚脱开捆绑的右腿踹开他,不再恋战,而是拖着椅子去开车门,把吓呆的傻儿子丢了出去,“就在外面别乱跑!”   宝宝坠下两层台阶,仰着面重重的摔到草地上,灰尘一腾。   幸好穿着的厚实,他哼哼了两声,坚强的撑着小手,笨手笨脚的从地上揪起来,立即扭头看向车门。   秦徵对他眨了眨眼睛,送了个大拇指。   “呵呵!”宝宝咧开了嘴。   江珑发出一阵夜枭般狰狞的尖叫,秦徵回头,只见他抠着手心的伤口,拳头缝隙挤出淋漓的鲜血。   “来啊!”他猖狂的吼叫:“来啊!都陪着我一起死啊!”   他这种癫狂的状态,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不太好的事,果然,他张开手朝秦徵抓过来的时候,狞笑道:“来尝尝艾滋的血是不是甜的啊!”   整个车厢的厮打戛然而止,所有人不约而同的看向自己的伤口。   秦徵霍然抬头,身体往下一躺,同时左手拎起碍事的椅子把,扯起左腿朝江珑劈下去,合金椅子撑砸在江珑肩上,发出一声金属震颤的嗡鸣。   椅子整张变形,江珑躺在地上来回翻滚,秦徵趁着空当把变形的椅子脚从腿上拔了出来,紧接着就听到高鉴昕那边的骚-动,肖芹峥不知道哪来的一股蛮力挣脱了高鉴昕的钳制,从江珑身上跳过,埋着头往车门撞过来。   “别——”高鉴昕惊悚的低呼。   秦徵举起了椅子……   肖芹峥看向秦徵的目光尖锐恶毒,他伸出右手,竟然用手臂挡开了秦徵举起的椅子,估计用尽了全力,金属椅子震得秦徵的虎口发麻,顿时脱手,轰隆一声砸在地面。   车底也跟着晃动,却不单单是椅子落地造成的震动,而是人体倒地——江珑从肖芹峥背后袭-击,抓-住后领将他带倒。   秦徵和高鉴昕面面相觑,眼睁睁看着江珑带血的手精准无误的抠进了肖芹峥肩上的伤口。   “不——!!!”肖芹峥绝望的吼叫,“不——!!!”   像是尝到了血腥味的丧尸,江珑迅速松开肖芹峥,扑向被拦在最里面的高鉴昕。   秦徵看也没看他一眼,转身跳下了车。   高鉴昕扯动嘴角苦笑一声,可有可无的跟江珑缠斗在一起。   是自己该死,他想,自己过错在先,又有什么资格要求别人宽容不计较。   车厢飞溅的鲜血占据视野,有那么一刻,让他对人生产生一种怀疑,甚至是厌恶。   半辈子似乎活错了,他的目标从来就没有正确过。   一个私生子,妄图在几个兄弟之间挣出一片天,心心念念的想要窃取本来就不属于他的东西。   金钱、名利,得到了又有什么用?   默默喜欢一个人就够了,也许能怀揣着暗恋的悸动,留到日后细细回味。   为什么偏要走到这一步,把彼此的好感全部挥霍干净?   为什么?   好累……   他终于被江珑摁倒,无动于衷的眯着眼,看那只通红的手挡住灯光,朝自己的脸罩下来。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之后,车身整个一抖,车门涌进一股卷着黑烟的灭火器粉尘,夹带着汽油烧熟的味道。   车子里几个人被炸懵了,短暂的失聪之后,江珑下意识扭头,下一刻捂着脸从高鉴昕身上滚下去。   “驾驶席底下果然有这玩意!”秦徵端着一个灭火器,抓着压把对准江珑的背又是一下,他大声道:“不学汽修一辈子都不知道这东西又能炸又能喷!”   他瞥向傻愣着的高鉴昕,喝道:“起来啊!装什么死!”   被吼得一愣一愣的高鉴昕,怔怔的扶着桌子爬起来,隔着几步的距离凝目望着秦徵。   世人只看到蝴蝶的蜕变,是前半生的努力和后半生的收获,而李-波的蜕变似乎只需短短一瞬,谁又会静下心来洞微他为此绽放的绚烂一刻,付诸其间的艰辛和莫大勇气。   他看着秦徵,寂灭的心突然燃起希望的骚-动,他勾起嘴角,笑了笑。   “火啊!”宝宝在外边叫:“火啊火啊——”   秦徵眉心一跳,随即闻到一股焦味:“操!火没灭干净!快跑!”   两人先后跳下车,秦徵把灭火器丢进火堆,顺手抄起宝宝夹在腋下,长-腿跨过野草间死灰复燃的火舌,冲进浓墨一般的夜里。   “哦哦哦!”宝宝顶着风大叫:“哦哦哦!打败坏蛋喽!!!”   嘭——   一声巨响,灭火器爆炸。   秦徵捂着宝宝的耳朵,再抬头时,前方强光乍亮,视野顿时一片苍白,疾冲的脚步却没来得及刹停——   他埋头撞进一个胸膛。   两副肩膀冲撞在一起,两人同时一个趔趄,秦徵还没直起身,一只手臂不由分说的将他扯进怀里,铁钳似的紧紧勒着他的肩。   秦徵睁大眼睛,视线还在强光照射后的短暂失明中,他一支手臂夹着孩子,一只手高高举起,却忘记了下一个动作。   “操!操!”关昱礼的下巴死死压着他的肩,哽咽的说不出话。   秦徵被勒得喘不过气,怕夹着孩子,艰难的开口:“松……”   “操!”这一声震耳欲聋。   接着是拳头发泄一般,砸在他手臂上,背上。   关昱礼脑袋里收集的词汇量不约而同弃他而去,只剩下这一个字充分表达他的种种情绪,“操——!”   “操丫的!李-波!你这个缺心眼的!”关昱礼推开秦徵,退后两步咆哮:“你怎么不去炸地球!把我也炸死得了!!!”   秦徵无语:“……”   宝宝呆滞:“……”   关昱礼兀自撒泼:“高鉴昕都跟你说了有人来救,你他-妈逞什么能?你想打架就他-妈冲我这儿踹!“他戳着自己心口,“这儿!就这儿!招子放亮点儿!千万别踹偏咯!!!”   秦徵:“我……”   “你什么你?”关昱礼瞪着他半晌,再开口,整个人都不好了,“你……你他-妈吓死我了……”   秦徵心中酸涩,看着他头顶上缀着几片枯叶跳大绳似的闹,又想笑,他清清嗓子,“行了,闹什么闹!”   “就算是为了保护我……”关昱礼捂着眼睛抽泣,“也不能上赶着激怒他啊,你这样……你这样是要、要我的命你造吗?”   秦徵无声一叹,你实在是想多了。   宝宝终于找到机会刷存在感:“巴巴嗷呜哦。”   关昱礼耸了耸鼻子,透过指缝往这边瞄了一眼,再次耸鼻子,松开覆住眼睛的手,恶狠狠的扑过来。   “喂,别勒着孩子……唔……”   唇被死死堵住。   关昱礼摁着他的后脑勺,见他的脸往自己嘴里挤,穷凶极恶的啃咬柔软的双-唇,逮住闪躲的舌头,往死里汲取阔别已久的味道。   “咦……”宝宝的脸正好挤在两人的脖子见,额头接到一滴热乎乎的水滴。   “宝……”秦徵的声音从胶合的唇-间挤出。   一只干燥的大手盖住宝宝的眼睛。   现在可以专心的接吻了。   远处,随后而至的几辆警车刹停,警员们井然有序的向目标车辆靠拢。   紧跟着警员行动的关邵杰,突然在车灯前止步。   他怔怔的看了眼被车灯笼罩的三个身影,随即移开视线。   “喂,有烟没?”他扯住擦肩而过的警员,戒了二-十-年,突然想抽烟。   “谁出警敢带烟啊?”小警员嗤道:“我肩上又没有杠儿。”   关邵杰:“……”   “我有。”一道声音插进来,车灯照亮高鉴昕乌漆嘛黑的脸,“来一根?”   关邵杰勾勾手指,高鉴昕从裤兜掏出一包揉的变形的软包装,两人靠在车头相互点火。   常年不抽烟,陡然一抽多少有点头晕,关邵杰掐了掐眉心,高鉴昕斜斜瞟过来,揶揄的笑:“关大哥这是借烟消愁?”   关邵杰哑然失笑,弹弹烟灰,轻笑道:“老喽,有什么看不开的?就是突然想抽一口。”   高鉴昕吐了口烟,往那边瞟了一眼,轻声感概:“狗屎运也得靠人踩,放不开就只能逼自己看开点了,哎……”   关邵杰的目光轻轻掠过灯光的尽头,“谁说不是呢。” 第43章 第 43 章   “所以你当时故意激怒嫌疑人肖,是为了分散注意力,好让他放下孩子?”做笔录的小警员看着秦徵的眼中,满满的激赏。   小警员又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关昱礼,刚是谁在车上竭嘶底里,哎呀他是为了阻止他们叫我去啊,他这是为了救我啊啊!   还用我一生换你十年天真无邪呢我去!   脸真够大的!   “差不多是这样,”秦徵瞟了眼目光灼灼的关昱礼,慢条斯理的说:“我觉得他看上去很危险,可能会对孩子不利。”   确认自己一不小心自作多情的关总仰起脸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关先生。”小警员肯定是水军派来打脸的,“据你之前提供的资料,两位在拘嫌疑人和目前潜逃国外的那位,一共三位嫌疑人,都是跟你有呃……”初来乍到的小警员想了想措辞,“难以描述的旧恨私仇……”   关昱礼仓惶看了眼秦徵,做了个深呼吸后,配合警员陈述他以往的那些糙心事。   期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紧耸着肩膀,不敢再往秦徵这边看一眼。   接近凌晨,笔录终于做完。   警方这边调查掌握的消息,江珑两年前离职之后,一直没有稳定工作,两年前在澳门前前后后加起来有超过一千万账户支出记录,之后结识了一群游手好闲的待业青年,吸食软性药品,后吸毒,一年半前初筛HIV阳性,一年前确诊艾-滋病。   “肖芹峥已经采血化验,一周后出结果,刚疾控的过来已经给他用了阻断药。”从警局出来,关邵杰拍拍高鉴昕的肩。   “嗯。”高鉴昕点了点头。   秦徵站定在车门边回头,看向高鉴昕,郑重的开口:“谢谢你,高大哥。”   “哼!”关昱礼当先钻进了后车座。   高鉴昕愣了下,并没有纠结以往的孰是孰非,而是摇摇头笑道:“我没帮到什么忙,反倒是你救了我。”   他顿了顿,补充道:“还有宝宝。”   几人都笑了,关昱礼放下车窗,“走吧。”   秦徵跟高鉴昕道别,看向关邵杰,眼神问他是不是一起走。   关邵杰摆摆手说:“你们先走吧,宝宝跟保姆在酒店,怕是醒了找不着人会哭。”   “那好。”秦徵转身上了车。   车子立即启动,去往酒店。   骂也骂了,哭也哭了,连嘴都亲了,这会好不容易只剩两个人,却又踟蹰不语。   隔着一臂的距离,如同隔着一座藩篱。   秦徵靠在椅背上,感觉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是虚脱的,被抽干了一样,躯骸是空的,可脑子却塞得满满的。   人的思想果真是千奇百怪,好和坏就在一念之间。   他在想,如果自己当初也跟江珑一样,一念之差,会不会跟他一样的下场。   或者说,自己是肖芹峥,跟关昱礼又是怎样的结局?   是青葱年少时就在一起,经过热恋,面临七年之痒,之后分道扬镳或者是相濡以沫。   还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平平淡淡的过完一生。   没有肖芹峥,也许就没有秦徵。   有肖芹峥,才有秦徵的存在,那么之后会不会有新的秦徵出现,来取代旧的秦徵?   车子颠了一下,秦徵一个激灵惊醒,脑子里的胡思乱想顿时惊散。   不,不能逗留在过去不肯出来,钻牛角尖的人命不长。   一直注视他的关昱礼,无声的叹了口气。   好不容易扶正的感情,再次摇摇欲坠,他以往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让李-波和孩子遭受无妄之灾,连一个英雄救美的机会都不给他留一个,真他-妈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到了酒店下车,关昱礼拎着个塑胶袋跟着秦徵进了客房。   家里的保姆从卧室出来,尴尬的看了看秦徵,没敢先说话。   “宝宝洗澡了没?”关昱礼问保姆。   “洗了洗了,”保姆战战兢兢的回话,“已经哄睡着了。”   “嗯,车在下边,你回去吧。”   秦徵走进卧房,掀开被子看宝宝穿的什么睡觉,果然如他所料,不知道是为了起床方便还是怕孩子着凉,睡觉还穿着夹袄和秋裤,再加屁-股里面一条尿不湿,不孵出一窝鸟来才怪。   他宝宝把小夹袄和秋裤脱了,再盖好被子。   关昱礼径直进来牵住他的手,把他往浴-室拉。   秦徵被他摁在马桶盖上坐下,“干嘛?”   关昱礼不知道从哪掏出来的一把小剪刀,拎着右边裤脚一剪刀下去,咔嚓咔嚓给剪到了膝盖。   “我的裤子可是美特斯邦威的新款。”秦徵说。   “我的剪刀还是张小泉全球限-量呢。”关昱礼横他一眼。   秦徵没精神跟他打嘴炮,往马桶后一靠,任他忙活。   腿上的伤口在警局喷了点云南白药,血迹都清理了,就几根腿毛还沾着点干涸的血块。   伤口在小-腿腓骨,一寸长,皮子破了下边就是骨头。   “不行,”关昱礼带上眼镜观察了下,“你这紧身牛仔裤,得脱掉,怕明天腿肿,不能弯。”   很正常一句话,他自己想污了,老脸蓦的一红,偷偷瞥了眼秦徵。   果真看到秦徵脸色一沉,刷的站了起来。   关昱礼赶紧跳起来往后退。   “你早说啊!”秦徵解裤子,“白白浪费一条裤子!”   他大咧咧脱掉牛仔裤,掏出裤兜里的东西,把裤子团成一团塞进垃-圾桶,又在马桶上坐下来,“好了。”   关昱礼五味陈杂的蹲下来,跟老鼠灰的三角裤中血脉偾张的一团对上眼,却没了遐想的念头。   正人君子坦荡荡,他的波波也太坦荡了点吧。   好歹把他当个生理正常的男人,再不济,还能靠手呢。   秦徵的腿搁在他膝盖上,关昱礼从袋子里拿出棉球蘸碘伏,“忍着点啊。”   “啧!”秦徵懒洋洋的,眼皮都不掀一下,“我是男人。”   “我知道。”关昱礼小心翼翼的清晰伤口,“这不正看着了么。”   说罢一顿,咂了咂嘴,“男人怎么着?男人不能叫痛啊?”   想到三十前一晚的情景跟此刻场景雷同,秦徵笑出了声。   “疼了哭,饿了吃,人之常情。”他拧好碘伏的盖子,往纱布上洒药粉,“遇到危险就躲,碰到比你横的就孬,我宁愿你缩头乌龟,也不要你当出头鸟。”   “我这十年还不够孬么?”秦徵睁开眼睛。   他不想提以前,这话纯粹是顺嘴秃噜出来的。   关昱礼扯扯嘴唇,“你那不是孬,是憨厚。”   “滚!”秦徵被气笑了。   被捂在肚子里发酵的东西,吐出来后整个人清爽了。   “你那天……”秦徵问,“给我打电话,是在手术台上?”   “问些傻话。”关昱礼苦笑道:“你以为结扎是分娩,还能打电话?”   “那你还叫疼?”   关昱礼很学术的说:“术前备皮。”   秦徵一愣,随即笑的直抽,“术前备皮”四个字,让那一声扯着毛的“嘶”顿时形象了起来。   笑着笑着,突然就笑不出来了。   结扎啊。   关昱礼以后就没亲生孩子了啊。   有孩子的男人对这种手术都是慎之又慎,何况是他。   他的母亲思想守旧把血缘看的比命还重,他有偌大的家业需要代代传承,像关家这种儿子不嫌多的乌衣门第,关昱礼选择“绝育”如此极端的方式,真的好吗?   他会后悔吗?   儿子多的,老大不行还能指望老-二,关昱礼这是任何退路不留的,把宝都押在了关宝来身上。   “宝宝的表现很勇敢。”   像是猜到秦徵在想什么,关昱礼抬头凝视他,“虽然我希望你遇到危险能不那么勇敢,但是我不能否认,你们俩让我刮目相看。”   “你和宝宝,都是英雄。”   他的声音很低,很轻,目光却很暖,带着一股直抵心扉的热意,仿佛春风力度,驱散春寒。   不知道怎么的,秦徵想俯下-身来,抱一抱他。   “好了。“关昱礼在纱布上缠好保鲜膜,“你洗个澡,好好睡一觉。”   洗完澡,他直接上床躺在宝宝身边,躺了会快睡着了,又爬下床,悄声来到门边,侧耳听外边的响动。   出发前跟关邵杰或者是关昱礼联系,都只提到行程,却没任何人提到过住宿安排。他本来做好了准备,就在关家想要接宝宝回去住的时候发难,看关太太的态度。   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他以为关昱礼把家里的保姆叫来接宝宝,应该是直接就回家了,事实却是,宝宝还留在他身边。   推开门,客厅里点着几盏夜灯,关昱礼进门时脱在沙发上的外套已经没有了。   他回去应付关太太了?   在关太太眼里,宝宝本来就是关家的,要还是不要决定权在她,她的目的是把“孙子”接回去,关昱礼反其道行之,用行动来证明,他是站在自己……站在宝宝这边的。   他回到床上,自仰八叉的宝宝翻了个身,撑着短腿在被子里捞了捞,脚尖碰到秦徵的腰,随后就安心不动了。   他摸着宝宝豆腐似的大-腿,满足的进入梦乡。   不知道睡了多久,他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到自己的脸发了芽,痒痒的,湿湿的。   他轻哼一声,迷迷糊糊的感觉到枕畔突然一沉,随后安静下来。   睁开眼就瞥到一张溜儿圆的大脸对着他,闭着眼睡得很熟,只是睫毛却在乱跳。   秦徵凑近,宝宝的眼皮一跳,一排长睫毛都快要抖掉了,鼻翼扑哧扑哧喷着气,小-嘴巴紧张的抿着,强忍着不让嘴角上-翘。   “哟。”他慢悠悠的说:“刚在是谁偷偷啃我的脸啊,是不是老鼠啊……”   “哇——”宝宝一个鲤鱼打挺,不小心蹦进了秦徵的怀中,笑的喘不过气,“嘎嘎嘎嘎……不细不细老鼠……嘎嘎嘎……”   宝宝跟着他不到一周,懂事了不少,不再闹起床气,而是笑着睡笑着醒,这么乖的孩子,让人一秒钟都舍不得分开。   酒店有空调,秦徵放心的教他穿衣服,分清楚前后领和袜子跟,穿衣服花了将近一个小时,从卧室出来,看到沙发上摊开放着两条裤子,一条秋裤,一条牛仔裤,餐桌上摆好了早餐。   秦徵拿起牛仔裤看了看牌子——美特斯邦威。   抻不住一笑,不屑的啧道:“老年人才穿秋裤。”却又就着浴袍套上秋裤,又穿上牛仔裤,牛仔裤不是修身款,大小还挺合身。   吃完早餐,叫客房来打扫,他打算带着宝宝出去转转,关昱礼的电话来了,“我在大门口。”   挂了电话,秦徵到浴-室整了整头发,又检查下巴干不干净,对着镜子笑了一个,才视死如归的下了楼。   关昱礼的车就停在大门口,今天开的是一辆空间宽敞的SUV。   “你脸色不好。”一上车,关昱礼就问:“没休息好?”   “睡得很好,”秦徵说:“就是有点紧张。”   他潜意识里,已经把关昱礼当成能信赖,能倾吐的对象,而不是站在对立的立场,跟他谈条件要回孩子的关家家主。   关昱礼会过意来,摇头笑道:“怪我没跟你说清楚,见宝宝奶奶的事,先压几天,一切都等腿伤好了你自己来决定。”   秦徵顿时轻松了一截,“那现在去哪?”   “远足呗。”关昱礼扯扯身上的运动装,“装备齐活儿,出发!”   司机把车开出酒店,夹在两人中间的宝宝叫道:“偶也要圆猪,偶也要齐活!”   司机笑道:“少不了你的装备,车上都给备好了。”   秦徵听司机这么一说,就看到后备箱放着两个运动品牌的购物袋。   当即心下了然,关昱礼哪里是昨天没说清楚,明明是故意不说,想带宝宝远足,又担心他拒绝,所以才来这么一出先斩后奏,心眼真多。   明明被算计了,却气不起来,心里反倒有点涩涩的,还有点心疼。   感情就是这样难以随自己控制,痛恨这个人的所作所为,却又心疼他为所作所为埋单,看不得他耀武扬威,更看不得他委曲求全。   真他-妈糙心。 第44章 第 44 章   这是一次为了迁就老弱病残,全程开车的“远足”。   他们在午饭后才到达目的地,短短五个小时路程,不但出了x市,还出了省。   司机驾轻就熟的开车进入景区,方圆十里都是依山而建的农家乐,要去各个景点,还需要开车往里走。   宝宝看到沿路停靠的自驾车辆和农家乐各种迎风招展的旗幡,早就按耐不住的想下车,五个八度海豚音又有跃跃欲试的迹象。   “关宝来,”秦徵把他从车窗上撕下来,严肃的说:“咱们车上包括你四个男人,又到了你表现爷们气概的时候了,现在起,能像个爷们一样,做一个安静的美男子么?”   爷们和美男子除了构造一样,还有什么内在联系?   关昱礼和司机忍俊不禁,对秦徵教孩子的神逻辑不敢苟同。   然后就看到宝宝似模似样的坐回了他的位置,小手抱着膝盖,以一个标准的美男子的姿势让众人大跌眼镜。   “我想问问,要是车上都是女人,你又会怎么忽悠他?”关昱礼问。   秦徵皱了皱眉,反问他:“我忽悠了吗?你不是男人?我不是男人?关宝来不是男人?”   关昱礼无言以对,司机连忙说:“我身份证上四十五年都是性别男,以后估计也是。”   秦徵瞟了眼关昱礼,“很多夫妻之间都有一个通病,一方教孩子,另一方从中作梗,当着孩子的面否定另一方,你以为孩子小听不懂,那是因为你自己智商堪忧,以为孩子跟你一样。”   司机适时打开了音乐,眼观鼻鼻观心的跟着哼。   秦徵意识到自己话重了,解释道:“我是打个比方,没有针对谁。”   关昱礼没说话,因为他在抽空YY。   夫妻之间……   “如果车上都是女人,我会以更爷们的标准要求他。”   关昱礼同情的看了眼还在吃奶的“小爷们”,叹道:“你太严苛了,宝宝还这么小。”   “你的字眼又用错了,不是严苛,是严格,”秦徵说,“我不会要求他去做他办不到的事,我要让他有一个自己的行为自己负责的观念,长大了才能避免走弯路。”   说完就发现关昱礼的表情有点难堪。   秦徵暗骂自己嘴巴把不住边,一谈到孩子就急。   他脑子里有根弦绷得太紧,恨不能用搜罗最便捷的方式把宝宝尽快塑造成形,把以往缺失的和以后有可能缺席的父爱,全部掏出来给他。   平心而论,虽然他原谅了关昱礼,但那些伤害却无法忘记,他真的怕宝宝被关家的教育方式带偏,他不希望宝宝像自己,更不想宝宝成为关昱礼这样的人。   对教育问题的分歧,俨然就是他和关昱礼之间的隐形矛盾。   因为曾经的伤害刻骨铭心,所以才会小心翼翼的维护,然而真正坚不可摧的感情,又何需对彼此小心翼翼。   到一家农家乐下了车,秦徵才知道这儿是司机老李的老家,这家农家乐就是他的两个弟弟合伙开的。   二进院子,占地非常广,西面沿湖有一排临水的长廊,因为提倡环保,所以只能观赏,不能摆饭桌。   司机的二弟老板高高瘦瘦,性格却很豪迈,系着围裙出来迎客,给引到能看到湖的落雁小筑。   “先喝点鱼汤,菜已经准备好了,就等你们来了直接下锅。”二弟老板笑呵呵的说。   秦徵:“噗——”刚进口鱼汤一滴不剩的喷了出来。   “不会说话就少说你,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是龙门客栈。”司机推推他弟,“去去去!”   关昱礼拿了纸巾盒塞给秦徵,“你去洗洗,顺便把衣服换了。”   秦徵拿着袋子起身,关昱礼想到他的腿伤,又问:“要我帮忙吗?”   秦徵扭头:“……”   关昱礼:“咳咳……”   换好衣服经过厨房,找老板借了一条围裙,回包房时,已经上了两个菜,关昱礼正用鱼汤泡饭,准备喂孩子。   秦徵给宝宝的脖子箍上围裙,“饭给他自己吃。”   关昱礼看怪物一样来回看一大一小两只,半晌才说:“他不会自己吃。”   秦徵从他手里拿过碗,放在宝宝面前,“你好好看看他到底会不会。”   关昱礼扭头,就见宝宝笨手笨脚的舀起一勺饭,送到嘴边的途中撒了一大半,小-嘴呼呼气,嘴唇碰碰勺子试温度,再呼呼,才送进嘴里。   给宝宝喂饭是关家第一大艰巨工程,每每吃饭,保姆拿着碗跟在他后面跟挑战极限似的,一屋鸡飞狗跳。   真不敢相信他看到的是真的,这小子不但乖乖吃饭,还自己往嘴里送。   “你怎么做到的?”关昱礼问。   秦徵夹了快小灶锅巴慢慢的嚼,“我本来是准备饿他几顿——”   关昱礼险些拍桌子:“饿他几顿!?”   “不过没用上,”秦徵皱眉:“你这什么表情?”   关昱礼忍了又忍,逼自己挤出一个亲切的微笑:“他是个孩子。”   “孩子怎么了?”秦徵说:“饿两顿只当清理肠胃,饿了自然就懂得,饭菜不是他想要,想要就能要!”   “我说不过你。”关昱礼扶额。   “用事实说话,你当然说不过我,”秦徵得意的挑挑下巴,“自己看,一碗见底。”   关昱礼看了眼宝宝,确实是一碗见底,不过桌子帮他吃了一大半。   他无语的指着桌面的饭,质疑的目光看着秦徵。   秦徵笑着瞟他一眼,低声说:“你不能对一个两岁的孩子要求太高。”   关昱礼一口气呛进肺里——到底是谁要求高!?   “偶还要!”宝宝举起空碗,碗底的汤汁顺着胳膊往下淌。   吃完中饭已经下午两点,进山的时间不够用,老板联系了一艘游船,直接在临湖长廊登船,然后泛舟湖上。   秦徵以为会是那种燃油的客轮,没想到却是一艘乌篷船,摇船桨的那种。   船不大,船身的木头透着年代浸-润的油光,船头的艄公带着草帽,远远望去,潋滟绿水衔青山,扁舟一叶邻水榭,满目生动写意。   宝宝穿了件救生衣,跟个小乌龟似的。   关昱礼先跳下船,接住秦徵递下来的宝宝,秦徵抓-住长廊的栏杆,探了探腿,看先下哪只脚好得力。   关昱礼放下宝宝转身张开手臂,仰起头,笑眯眯的看着他。   阳光斜照在他的发顶,发丝和睫毛的阴影印在脸上,那眼中的笑意便染上懒洋洋的光晕。   四目交接的这一刻,并未让心跳加速,而是像是彼此之间从没分开过,他张开的怀抱不大不小,正好对你契合。   秦徵放心的扑了下去。   好歹是个180的大个子,两人撞在一起,关昱礼抱着他连连退了几步才站稳,抱着秦徵腰部的手却没有“来得及”松开。   下巴抵着对方的肩,温热的气息麻麻痒痒的略过耳畔。   秦徵没动,关昱礼也没动,似乎想把这一个无关情-欲的拥抱再多留一刻。   “哟嚯——”   艄公仰颈清啸,启行。   二月春风似剪刀,剪翠万里河山。   两岸寒山苍翠,抽芽的树梢间,掠过早春衔窝的飞鸟,点尘不惊的飞向仿似悬浮在半空的一抹温软白云。   这里美得像是一副无声的动图,如果是在开春或者是夏季来,只怕更美。   秦徵靠在船头,眯着眼吹风晒太阳,乐不思蜀。   “秋天才好玩。”关昱礼给宝宝脑袋反扣上棒球帽,“可以在船上网螃蟹,就在船上开火,用湖水蒸。”   秦徵眼睛一亮,他就喜欢吃螃蟹,以前听说过有些无污染的湖水养出来的螃蟹,现捞现蒸,诚然是人间至味。   “秋天再来呗,反正挺近的。”关昱礼说。   秦徵笑了笑,没接话。   艄公说:“现在这时节的鱼肉鲜美,你们没吃过现捞的白刁吧?这种鱼离水就死,市面上卖的再新鲜也没有活的杀了好吃。”   “要吃鱼要吃鱼!”宝宝兴奋的往船边扑,被秦徵拎了回来。   “球球叔,偶想抓鱼!”他征询的看着秦徵。   艄公笑道:“等会给你抓,船边挂着网兜,满了就能起网。”   扭头看湖水的关昱礼突然回过头来,不错眼珠的看着秦徵。   “怎么了?”秦徵纳闷的问。   关昱礼严肃的看了他一会,把宝宝抱到腿上来,指着秦徵说:“你叫他什么?”   宝宝迷茫的看着爸爸,小声说:“球球叔。”   “不行!”关昱礼说:“叫爸爸!”   秦徵翻白眼,这人想哪出来哪出。   宝宝讷讷的来回看秦徵和关昱礼——两个爸爸?   “球球叔是爸爸。”关昱礼指着自己鼻子,“我也是爸爸,你可以就叫我巴巴,巴八把爸,一声。”   秦徵“噗嗤”笑出了声,笑的船身跟着摇晃。   “爸爸。”   标准的普通话。   秦徵的笑声戛然而止,他愣愣的看着宝宝黑白分明的眼睛。   “再叫!”关昱礼鼓励道:“叫到你爸爸答应为止。”   “关昱礼!”秦徵难为情的别开了脸,“你够了。”   “爸爸!”关宝来大声叫。   “再叫!”   “爸爸爸爸爸!”   “他不理你,再叫!”   “爸——”   秦徵突然出手,把宝宝拽进怀里紧紧抱着。   鼻尖贴着宝宝的耳朵,体温让他鼻腔酸涩,眼眶蓦的红了。   他深吸一口气,想把眼泪吸进去,却不争气的越吸越多,他埋下头,把眼睛摁在宝宝的肩膀上,将冲出鼻腔的哽咽往肚里吞。   关昱礼移开了视线,眺望碧波尽头,青灰色的连绵远山。   船在一个竹筏排成的码头停靠,沿着山路上去,山腰有一间寺庙,艄公在船上等,三人上岸,散步一样走进了山门。   在船上还没见到什么游客,进了山门,沿路都是去敬香的人。   “刚在船上远远的看到一座塔,是寺庙的么?”   秦徵刚在船上看到直耸云霄的黑塔,就有一登塔顶的冲动。   “塔在金顶,就你这破腿能上去才怪了。”关昱礼带上墨镜,把孩子一牵,牛逼哄哄的开路。   这人嘴贱的毛病又犯了,秦徵懒得搭理他。   还好山路是环形,走起来不算累,就是伤口有点胀痛,看来确实是不能登塔。   宝宝的小短腿卖力的往上爬,遇到高一点的台阶,关昱礼就拎着他的手肘往上一带,没一会,一大一小就把伤-残人士甩的远远的。   秦徵埋头往上爬,背心出了一层汗,这儿可能不止一条路,进山后人流分散,这条道上就只剩他们三人了。   “我背你。”   秦徵抬头才发现关昱礼不知道什么时候折回来,就在他面前。   “不用,我自己走。”   关昱礼门板似的立在台阶上看着他。   “巴巴!”宝宝远远的在上面喊:“爸爸!快上来!!!”   “别让宝宝等。”关昱礼说:“我背你。”   “你背的动么?”秦徵啧道。   关昱礼步下一节台阶,背过身来扎马步:“你上来试试,大不了一起滚下去。”   秦徵趴上他的背,关昱礼一手托着大-腿,一手兜着屁-股,轻松的把他往上一送,“走起!”   走路的步伐震动胸和背相连的一块,像心和心的共振。   “怎么样,我的肩膀可稳当?”关昱礼扭头问。   “看前面!”秦徵拍拍他的肩说:“看路!”   “加油!巴巴爸爸加油!”宝宝喊。   “我去!”关昱礼笑得抽,“巴巴爸爸……”   “别笑!”秦徵忍着笑。   “你看过……”关昱礼想了想,说:“你肯定没看过,就我小时候看过一部动画片,片名忘了,一群会变形的小家伙的爸爸就叫‘巴巴爸爸’。”   “你那个年代还有动画片看?”   “能善解人意的聊天么?”   “行。”秦徵点头:“回头我也把‘巴巴爸爸’找出来看一遍,看看到底是一部什么样的动画片,让你至今都还记得。”   关昱礼脚步一顿,回头就瞅到秦徵一脸迷之笑容。   “我没骗你。”关昱礼咽了口唾液。   “我知道你没骗我,”秦徵说:“你是闲歇性记忆恢复。”   “我真没骗你!”关昱礼欲哭无泪,“我他-妈要都记得,就从这儿沿着台阶磕下去!”   “磕下去之前请先放下我。”   还能开玩笑,就表示情况不严重。   关昱礼看了他一眼,举步往上走,沉默了一会,他问:“你说,要是真记不起以前,我这人是不是就没救了?”   他等了会,没等到秦徵的回答,心下一沉,却听秦徵语气凉凉的说:“我似乎看到空中有缆车经过。”   关昱礼:“咳咳咳……”   “你可别告诉我缆车只能下不能上。”   “咳咳咳!”关昱礼大声狡辩:“我特-么愿意使点劲儿你管我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一家三口自驾游,当番外看吧 第45章 第 45 章   庙宇隐没在半山茂密的树丛之间,门庭不怎么起眼,跨进门槛才得见其中雅致,一树一石错落有致,简直是处处有心机。   关昱礼还没进大雄宝殿,就被一个知客请走,秦徵带着宝宝拜了几尊菩萨,往功德箱投了点香油钱,就牵着宝宝在大殿后的院子里玩。   没一会,那位知客和尚过来,请他们去禅房。   跟着和尚七转八转,逐渐远离人烟,跨进一座僻静的院落,院子栽着些花啊树的,秦徵不认识花木,只觉得清雅好看。树皮斑驳,树根处泥土覆着青苔。西面一口古井,石头堆砌的井沿光滑透亮,树上开小白花,散发着淡淡的香气。院落四处生着些灌木野草,像是特意安排,增添了几分野趣却又不显杂乱。   现在很多景区包括寺院,翻修的看似古朴,却处处可见商业气息,这里倒是别具一格。   草丛中扑腾了两下,秦徵和宝宝不约而同的扭头一看,井台后面跳出一只鸡。   鸡?   和尚养鸡?   老母鸡雄赳赳的打头阵,后面跳出来七八只小鸡,整齐划一的横穿院子扬长而去。   由知客领到禅房,还没进门,就听见关昱礼和老和尚谈笑生风的声音。   “哟,这小孩长得好啊。”老和尚起身让座,笑眯眯的拍拍宝宝的脑袋,“地阁方圆,一脸福相啊。”   关昱礼一听,喜上眉梢,“您给他爷儿俩看看相吧,再送点护身符佛家真言开光佛珠舍利子什么的。”   “诶!”老和尚不赞同的横了关昱礼一眼,“你当是菜市场?你怎么不说送一筐呢?”   又对秦徵招招手:“过来坐。”   关昱礼对他不停挤眼睛,叫他过去。   秦徵在和尚让的位子坐了,老和尚神神叨叨的围着他转了几圈,过来坐下。   他默坐片刻,时不时煞有介事的观察秦徵的面相,本来不信看相算命的秦徵,被这老和尚的一脸凝重带动的紧张起来。   “手拿来!”老和尚摊开手。   秦徵把手伸过去,老和尚握住他的指尖,将手掌摊平,翻来覆去了看了半晌,松开手时,把自己手腕上的一条手串推倒了秦徵手腕上。   “这……”   关昱礼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秦徵只得闭嘴。   良久,老和尚捋着下巴不存在的胡须,宝相庄严的开口:“天干物燥,嘴唇起皮,要多喝水。”   “嘎嘎嘎……”宝宝笑的不能自己。   “呵呵,”老和尚给秦徵倒茶,“还是小朋友有慧根,懂得顺天应人的玄机啊……哈哈哈……”   关昱礼觉得被欺骗了感情,闷闷的喝茶。   秦徵在猜关昱礼被骗了多少香油钱,活该!   “老和尚我从来不看命途,否则这双眼哪里还看得到如此童真啊。”老和尚的脸皮堪比关昱礼,丝毫没有江湖神棍的自我认识,“看相算命的都是骗子,枉你们活大把年纪还信这些封-建迷-信,啊哈哈哈哈!”   被骗了钱的关总只得吃哑巴亏,灌了一大口清茶,又添了一杯,要把香油钱喝回来。   “不甜。”宝宝举着杯子说。   “甜在心里。”老和尚打禅机,“一切唯心造。”   “不好喝。”宝宝鸡同鸭讲。   “人生数十载,自能体会苦中甘味。”   “哦……”宝宝似懂非懂的看杯子里的水,“苦,偶不喝了。”   “不喝就不喝,心随意动,不必拘泥眼前,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老和尚手一扬,“还有诗和远方。”   关昱礼和秦徵简直要为和尚清奇的情操给跪了。   老和尚把三人送出院子,双手合十宣了声佛号,说:“两位的小公子我看挺合菩萨眼缘,通达无碍,慧根不浅啊——”   “打住打住!”关昱礼说:“你就说人傻钱多不就完了。”   老和尚笑而不语。   “有八百条慧根也不会给你当徒弟!”关昱礼说。   “也行,不强求。”老和尚手一引,客气的逐客,“这就去吧。”   秦徵把宝宝抱起来,三人走到院外,老和尚自言自语道:“念念不断,名为系缚。念念不住,即无缚也……”   秦徵回头,老和尚对他挥挥手,“有空常来啊——”   “快走!”关昱礼扯着他,“切莫听他满嘴跑火车。”   “你认识他?”秦徵问。   “知青下放那会,跟我爸在一个大队,”关昱礼摇摇头说:“落户在他爱人家,后来两人的关系被人发现,当时闹得挺大的,他被他-妈以死相逼,迫不得已被抽回了城市,过了五六年回乡去才知道,他爱人等了他一年,跳河自杀了。”   “为什么……”秦徵抽了口凉气,“他爱人是男的?”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关昱礼叹道:“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仓央嘉措这首读起来齿间留香的佳作,从关昱礼嘴里出来就跟牛嚼牡丹似的,怎么就那么搞笑呢。   关昱礼估计认为意境营造得挺好,悲伤的看了一眼秦徵,转而惆怅的抬头望天。   仓央嘉措还有一句,“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倒是符合老和尚的写照,他选择背弃爱人回城市,何必在六年之后回乡呢,他不回去,也许永远不知道他的爱人一个人承受流言蜚语,那个男人或许并不是殉情,而是活不下去。   “他看破红尘出家,是为了赎罪。”秦徵说,“几十年过去,再深的爱恨情仇也慢慢淡了,能想开最好。”   关昱礼看了他一眼,“他母亲以死相逼,又没有通讯,这六年对于他来说,难道不是煎熬?好不容易有机会回乡下,听到的却是噩耗,如果跟着殉情倒也是一了百了,他一个人活到现在,就算是看开了,之前清苦孤单难道不是惩罚?”   秦徵看着他。   “如果死是一种解脱,活着的人才是受罪。”   关昱礼从他手中接过宝宝,穿过垂花拱门,秦徵跟在后面,恍恍惚惚的想,这么一个满身铜臭的世俗人,居然看得懂感情了,有长进。   下山前正是寺院的晚饭时间,知客留他们一起进餐,关昱礼拒绝了,走到寺门,有和尚追了上来,塞给他们一个大袋子,里边装的是今天的斋菜和网上卖的真空包装素菜。   坐缆车回到山下,出了山门就看到岸边炊烟袅袅,艄公架了锅,在做晚饭。   “哎呦……”艄公看到宝宝才想起答应他抓鱼,连连拍脑门道:“我这记性,鱼都起网了……”   宝宝老早忘了要抓鱼,这会被冒烟的锅吸引了注意,跑到旁边似模似样的闻了闻味,咧开一口小奶牙,“麻虾!”   “啊?”艄公说:“麻虾啊?没弄麻虾,只有醉虾。”   他指了指折叠小桌上一个盖着盖的碗,“刚呛好,要趁着活蹦乱跳的时候吃。你们帮着摆桌椅吧。”   从船上搬了几个钓鱼椅摆在桌边,艄公的糖醋白刁正好起锅,锅盖一揭,浓浓的糖蒜酸醋味顿时扶摇而上。   把寺庙带来的素菜也摆上桌,凑了满满一桌菜。   天幕藏蓝,湖水倒映十六的明月,乌篷船挂起一盏白炽灯,晃晃悠悠的照亮岸边。   醉虾的盖子一揭开,面上几只河虾活蹦乱跳的往外扑腾,宝宝一惊一乍的怪叫:“啊啊,活滴活滴!”   白酒和米醋生呛,撒了脆绿的香菜梗,没吃过的人夹着活虾往嘴里送多少有点心理压力,品出了味道便沉沦在小小的一口鲜美之中。   秦徵没吃过,也不能吃,对伤口恢复有影响,不过他挺想尝尝鲜,连宝宝都闭着眼睛尝了两三只。   关昱礼不让宝宝吃了,怕生冷食物凉性太大,吃多了拉肚子。   “还要!”宝宝不依。   “吃鱼。”秦徵把剔去刺的鱼给他,借着灯光看了看他的苹果脸,惊到:“关昱礼,你看他脸都红了,不会是醉了吧?”   宝宝眼珠子湿-润,睫毛上带水,挤了挤对焦不准的眼睛,呆滞的咧开嘴“呵呵”傻笑。   几个大人哈哈大笑。   “满月宴上,吴忧那老小子用筷子蘸白酒给他舔,被大哥给狠狠骂了一顿。”关昱礼说。   “骂有什么用?”秦徵牙痒的说:“该把他灌趴,不是自己的孩子不心疼吧!”   关昱礼隔着桌面笑意盎然的凝视他,两个人的心向着一个孩子,自然而然就会亲近不少。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大概就是这样的吧。   艄公带来的一瓶白酒跟关昱礼两人分了,一人半斤。   秦徵知道关昱礼酒量好,七八年前喝一斤都不在话下,到底是四十岁的人了,这会半斤下肚舌头打弹,整个人的状态看上去还没有艄公麻溜。   “我醉歌时君和——”   艄公三两步登上船头,引吭高歌。   “醉倒须君扶我,惟酒可忘忧——”   四处群山缭绕,歌声振林樾,天上地下各一盏明月,遥相呼应。   秦徵双手撑着膝盖,没喝酒却感到酒深。   回去时,宝宝趴在秦徵腿上睡着了,可能是醉的。   关昱礼靠着船舱,醉眼迷蒙的瞅着秦徵,一动不动的,只是笑。   “这手串不会是老和尚的法器吧?”秦徵被他不错眼珠的看得难为情,扬起手腕找了个话题。   和尚捋到他腕上的那串佛珠粒粒拇指大小,色泽古雅,暗香浮动,手腕被黝-黑的珠子衬着,在灯光下看,皓洁如玉。   关昱礼眼神错乱片刻,垂下眼皮说:“长辈给的见面礼,给你就收着,管他那么多!”   见面礼?   秦徵蓦的收回手,把袖子放下来盖住手串。   尼玛!   能退回去么?   手串在袖子里隐隐发烫,烫手山芋似的。   他和关昱礼目前的关系很让人费解,关昱礼无时无刻不在笨拙的示好,然而对确定关系之类的话却闭口不提。   这让秦徵就算是想拒绝都找不到一个契机,更别提破镜重圆了。   妈-的!   想咬人怎么办!   回到农家乐,客房已经准备好。   下船的时候,关昱礼已经醉的云里雾里,司机和老板两人一人一边架着他回了客房。   秦徵抱着宝宝回自己的房间,打水给宝宝洗屁-股,热毛巾擦过小鸡鸡,顿时一抖,一簇尿以顺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飚了出来,尿了秦徵满手。   他愣了半晌才苦笑出声,在盆子里洗了手,给小东西穿好尿不湿,门被敲响。   “解酒药,醒酒汤。”司机把托盘往他手里一塞,“趁热叫他喝,我去睡了。”   说罢不等他说话,飞快的走了。   秦徵怀疑从今天上车起,就落入了一个圈套。   去吗?   他端着盘子站在门口挣扎。   不管他?   来到关昱礼房间门口,他反复思想斗争。   推开门,一阵浓烈的酒味扑鼻。   他快步进了房,把盘子放在床头柜,打开小灯,关昱礼翻了个身避开光线,喉管发出难受的哼哼声。   “喂,起来!”他拍了拍关昱礼的肩膀。   “不~~~”关昱礼用枕头蒙住脑袋,闷声呢喃:“……胸闷……气短……”   “尿不尽!”秦徵接茬。   他不由分说扯开枕头,托着关昱礼的脖子把人扶起来,“把汤喝了再喝药,快点!我还要睡觉!”   关昱礼皱着眉头嘟囔:“真吵!”眼都不睁的摊开手,“拿来!”   秦徵把碗放他手上,“当心别洒了。”   关昱礼咕噜咕噜喝完汤,把碗一递,秦徵接过碗的工夫,他已经把自己滑进了被窝。   “还有药没喝。”秦徵拍拍他。   关昱礼烦躁的拍开他的手。   “喂!”   半晌没人应,秦徵懒得管他,拿起盘子说:“那我去睡了!”   刚准备跨步,整个人天旋地转的一倒,精准无误的被带到了床中间,随即身体被关昱礼欺身压住,刺鼻的酒味扑在面上,眼睛都熏得睁不开。   “恃醉行凶吗?”他歪着嘴嘲道,“你到底醉没醉?”   关昱礼的回答是俯下脸来,温热的唇擦过脸颊,停在他耳畔。   恃醉行凶不是该直接了当么,略过嘴唇而不顾,这种行凶方式,倒是让秦徵觉得稀奇。   两只手臂被关昱礼的手掌镶在柔软的枕头里,他上半身动弹不得,只能僵着脖子往后仰,耳畔炙热的气息灌进耳道,神智便跟着酒味醉了一半。   两人挨得很近,除了手之外,再没有任何皮肤上的接触,饶是这样,秦徵也感觉到自己睫毛不住哆嗦。   柔软的唇,忽然落在他的耳-垂。他整个人紧张的一抖。   像是被点了穴一样,唇停留在耳-垂一动不动,过了一会才小幅度移到鬓角,再次暂停。   秦徵:“……”   如果身处武侠小说,秦徵几乎以为身上这个老男人是青涩的少年易容伪装的。   只是一个酒后的亲吻,对于成年人来说根本不足挂怀,何况还是有过床-事的两个人。   冲动之后的克制,显得如此小心翼翼,秦徵的心突然软了。   他动了动,侧过脸来,却听见耳畔沙哑的声音,悄声说:“我爱你……”   我爱你……   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打赏,谢谢支持,谢谢cctv,谢谢xxtv 第46章 第 46 章   醉话!   第二天一早起床,秦徵带着宝宝去餐厅,看到把自己拾掇得油光水滑的关昱礼,他就确定那纯粹是醉话。   “吃完早点咱们带几个茶鸡蛋和卤鸡翅膀,出发进山。”关昱礼吃完了抹抹嘴,“晚上就在山上住帐篷,明天返程。”   “哟嚯!”宝宝兴奋得手舞足蹈。   “你昨天画地图,画了我一手知道么?”秦徵拍拍他的小-脸。   “……”宝宝没听懂。   关昱礼在一边乐的不行。   秦徵也笑了笑,他查了百科,小孩膀-胱发育不全,不能积尿,所以他不会对孩子尿床的毛病要求太多。   吃完早餐就坐车出发进山,几乎没走什么路,晚上睡在帐篷里,可把宝宝乐坏了,一直折腾到将近凌晨才撑不住睡着。   第二天清晨在山上看日出,整个日出的过程磅礴恢弘,像是成千上万的天兵踏破了天幕,霎时间极光照耀大地。   山顶上看日出的游客,在太阳跳出山顶的那一刻,同时发出振奋的高呼,震耳欲聋的呐喊,在各个山头此起彼伏的传递。   他们踏着晨光下山,坐上回程的车。   在车上关昱礼坚持要看他腿伤,揭开纱布边缘,伤口周围的皮肤红红黄黄的,恢复得不算好也不算不好。   “其实你腿伤,我不该带你出远门。”关昱礼把秦徵送到酒店门口,这会下了车才提到回程的路上闷声不吭的原因,“又想带你们出去散散心,哎……”   秦徵怔了怔,这才知道关昱礼他和宝宝出去玩的原因——担心他和宝宝被绑架后产生心理阴影。   秦徵心里微微一热,看着他的眼中也带上了热意,“腿伤小意思,伤口有点痒,已经开始长肉了,没事的。”   “你就好好养着,什么都别想。”关昱礼说:“要用车就给老李打电话,酒店的饭菜吃腻了,我给你送家常菜过来。”   “我知道,你去忙吧。”秦徵说。   关昱礼嘴里应着“好”,人却扶着车门,没走的意思。   “跟巴巴拜拜。”秦徵抱着宝宝。   “白白巴巴。”宝宝在车上睡了一觉才醒,蔫蔫的。   两人站在门口一时无话,好半晌秦徵说:“那我进去了。”   见关昱礼傻不愣登的不做声,他抱着宝宝进了酒店大堂,借着前台光可鉴人的大理石柱,看到关昱礼还站在门口。   他脚步一顿,转过身去。   那天在出租房外电线杆下的情景再次浮现眼前,只是告别,弄得跟生离死别似的,脚底下生根一样,拔不动了。   关昱礼对他挥挥手,叫他走。   秦徵也对他挥挥手,这才转身朝电梯走去。   关昱礼上车,给吴忧打了电话,那边还没开口说话就先笑,笑的贼贱贼贱,“嘿嘿!自驾三日游,都浪出省了?来来来吭个声,让爷听听你沙~~~哑的声音。”   “滚你丫挺的!”   吴忧顿了顿,随即爆笑道:“嘎嘎嘎!怎么着?前面暂时不能用,献出后面人波波也不要啊?哈哈哈可把我给乐的!哈哈哈……”   关昱礼的老脸给臊得不行,低声骂道:“乐死你得了!”   “诶!”吴忧忍着笑,压低声音问:“三天两夜这么好机会,你俩真没那啥?”   “没。”关昱礼捂着嘴,嗫嚅着说:“我、我他-妈没胆儿。”   眼看着那边又要笑,关昱礼纠正道:“也不是没胆,应该是没脸……”   吴忧没说话,可能是感同身受吧。   关昱礼点了支烟,打开车窗,“想到以前那一笔笔,自己都觉得瘆得慌……我这种人呐,就活该被他踹到火星去,可他真要不搭理我,我这心里又难受,哎……”   “加倍对他好呗。”吴忧说。   “我想啊,命都能给他。”关昱礼丢掉烟头,苦笑道:“就怕他瞧不起。”   这话要换在两年前,吴忧指不定得惊掉下巴。   卧-槽!身价几十亿的钻石王老五,怕被一个一穷二白的小情人瞧不起,这他-妈不是脑袋被象踩了就是撞猪上了。   可如今,关昱礼不但说了这话,吴忧还听进去了。   爱一个人爱到骨子里,患得患失、伤春悲秋是常态,看对方是天仙,看自己哪儿哪儿都不好。   心灵脆弱点的,只怕还会对着镜子扪心自问,我这跟一坨屎比也就多张皮,他到底看上我哪儿啊?我配不上他,不行我还是去死吧。   关昱礼现在就有点这个意思。   “说正经的,你们家简医生到底答应了没?”   吴忧啧道:“昨天晚上在床上,我嘴皮子说破了他都不搭理,后来我说是为了忽悠你们家老太太,他才答应考虑考虑,今儿早上从床上起来给了答复,说要不是为了看你们家母子相残,他一万个不乐意干这种让你好过的事儿。”   神逻辑,换个脑子不好使的绝逼捋不出简医生的中心思想。   “你就说结果不就得了,还他-妈时间地点人物事情面面俱到,”关昱礼笑道:“有劳你伟大的磨盘了,改天请你吃猪后腿好补回来。”   “滚犊子!”   ……   房产经纪叫秦徵去交易中心办过户,顺便领钱。   对方是委托律师来办的,加上房产经纪跑前跑后,交接手续非常简单,秦徵就签了几个字摁了几个手印,一个小时就领到房款,算是一朝变回了无-产-阶-级。   走出交易中心,脑中突然闪过一个猜测——买家会不会是关昱礼?   管他呢!一手交钱一手交房,自己也没占他便宜。   次日,绑架案的最后一个涉案人落网,对参与设计绑架罪供认不讳,而肖芹峥的律师却提供了一份精神鉴定报告。   我国《刑法》第18条第3款规定:尚未完全丧失辨认或者控制自己行为能力的精神病人犯罪,应当负刑事责任,但是可以从轻或者减轻处罚。   这是他为自己准备的王牌。   秦徵不想去猜测医生开具的报告真实性,精神病人逃避刑罚的案例数不胜数,即便是从轻发落那又怎么样?   他已经把自己的下半辈子玩坏了。   眼看着时间一天天的过,秦徵不想再拖了,跟关昱礼约好了第二天去关家,却在当天接到了关太太的邀请。   关太太派人来接他和宝宝,当时是在街上,不苟言笑的男人秦徵有印象,确实是关家的人。   谨慎起见,他让男人给关太太打电话确认后才上车。   事到临头,他反倒不慌了。只不过是一个老太太,一个古板固执、不近人情、自以为是、仗势欺人、伪善苛刻、螃蟹过街的老太太而已!   地址是在一间茶楼,一楼有一些客人,二楼的显然是已经被清场,屏风后人影影影绰绰,有两个人坐在窗边。   秦徵牵着宝宝绕过屏风,跟老太太坐在一桌却是宝宝的保姆。   啧!   还当是谁。   转念一想,宝宝的身世就几个人知道,关太太被关昱礼“强人所难”被迫接受宝宝,她如此要面子,这件事肯定会瞒着她的闺蜜或者是老姐妹。   把宝宝的保姆都给带来了,看来关太太是势在必得了。   关太太听到声响没回头,“过来坐吧。”   秦徵没动,轻轻拍宝宝的头,对着老太太扬了扬下巴。宝宝会意,小-嘴撅了撅,过了会才小声喊:“奶奶。”   小孩不记仇,那是对不在意的人。   秦徵不知道关太太把宝宝那天的情形,但从宝宝心有余悸的可怜样来看,必定是把孩子伤着了。   关太太这才回过身来,第一眼就看向宝宝。   秦徵以旁观者的角度观察关太太,不难捕捉她看中一晃而过的激动,攥着佛珠的左手死死抠着珠子,显然是很想亲近宝宝,又莫名其妙的克制着冲动。   真累!   这种人活着真累。   就像是在曹操眼里,谁都有可能倾覆他的政-权,手握局势的政要去哪都要防着有人刺杀,腰缠万贯的有钱人只看得到嫉妒和觊觎的面孔,看不到真情。   “带着孩子过来坐。”关太太加重的语气。   秦徵到桌边,保姆站起来点了点头,离开了雅间。   关太太不拿正眼瞧人,虔诚的转着手中的佛珠,开门见山道:“趁着阿礼不在这,也好方便你提要求,要什么说吧,只要我办得到。”   秦徵从包里拿出宝宝的饮水杯,加了点开水兑成温热的给宝宝。   又为自己倒了一杯茶,给关太太茶杯添满。   一切做完了,才不急不躁的开口:“趁着关昱礼不在这,正好方便我说一些话,您不要见怪。”   关太太眼皮都不抬,“说!”   “孩子是我亲生的,您已经把孩子还给我,我要去上个户口让孩子跟着我不是难事。您现在想要回,麻烦您拿出个相应的态度,让我看看孩子在你眼里,是您疼爱的孙子还是一个交易的物品。”   关太太倒是没生气,可能是不屑对他动气,敛着双眼冷笑道:“你也就是一张嘴会说漂亮话,才让阿礼和邵杰对你刮目相看,不过在我这行不通,你要维护你在他们心目中的形象,我成全你,所以现在,你那些花花肠子就不要使了,要什么直接说。”   她拢了拢发髻,借小动作按捺不耐烦。   “好吧,”秦徵说:“我要孩子的探视权,随时能接孩子见面或者是小住,而且……”   老太太脸色已经变了,这时候宝宝很配合喊了声:“爸爸,偶要尿尿。”   “什么!”关太太终于赏赐了秦徵一个正眼,“你让宝宝叫你什么?”   “宝宝,你刚跟爸爸说什么?”秦徵慢条斯理的问。   “要尿尿。”   “你——!”关太太瞪着眼睛,脸都成了菜色。   秦徵把宝宝抱起来,“抱歉,您稍等。”   给宝宝把完尿,两人洗了手,再牵着宝宝施施然的回到雅间,关太太看上去已经平息,斜眼睨着秦徵走过来,在他坐下来时,哼道:“你也配?”   “为什么不配?”秦徵反问:“儿不嫌娘丑,难道关家的教育方式就是从小歪曲孩子的三观,灌输封-建思想,认识人和人之间的三六-九等?现在是什么年代了?前朝的遗老遗少们都入土了,您还活在过去?”   “住嘴!”关太太气的打颤。   “是您叫我说的。”秦徵说:“菩萨眼里众生平等,我虽然像关太太您这么潜心礼佛,但至少懂得不以貌取人,就关太太您这样的态度,我完全可以马上走人,之所以还坐在这,是我作为一个晚辈对长辈的尊重。”   “一个出卖肉体的、连女人都不如的东西,跟我谈道理?”关太太气急,顾不得体面了,“你不配!”   “您配!”秦徵笑了笑,“您的道理又是什么?您教出来的儿子讲道理?我出卖肉体也要他肯买,这种事一个巴掌拍不响。”   他也是气急了,开始为了一时舒坦口不遮拦。   以前的事刨出来说,这让他对关昱礼稍稍平息的怨愤又死灰重燃。   我做错了什么?   我得到了什么?   我不过是没有一个像你儿子那样显赫的背景,没有一个教我“别人都是蝼蚁任你践踏”的妈。   跟我说“你不配”,你也配!   他气的眼睛发蓝,直到余光看到宝宝讷讷的望着他,才猛然恢复理智。然而此时关太太已经一巴掌拍上桌子,手里那串价值不菲的佛珠被挣断,噼里啪啦滚了一地。   老太太气的眼眶通红,脸色却发白,秦徵怕她万一有个好歹自己就背理了,连忙起身,歉然道:“抱歉,我嘴快了。”   他没说“是我的错”或者“我胡说”,而是说自己嘴快了,关太太又怎么会听不出话中关窍。   不过他能起来抱歉,也算是给了彼此一个台阶下。   关太太的目的是要回宝宝,从此以后老死不相往来,这种用钱打发人的事,从前都是关邵杰去做,劳她亲自出马的,秦徵还是第一个。   秦徵坐了下来,调整了下情绪,重回正题,“我没有经济方面的要求,只是想要宝宝的探视权。”   “为什么一定要探视权?”关太太讥诮的斜视秦徵。   “我就这一个孩子,以后也不会再有其他的孩子,所以我对宝宝的成长寄予厚望,我希望他成长成一个豁达宽容,自信而内心强大的男子汉。我想看着他长大,看着他成长,这个要求不过分。”   “切!”关太太冷笑评判:“借口!不过是你想要攀附咱们关家的借口,看宝宝?再跟阿礼藕断丝连,时间长了,自然而然融入我们关家。”她翘着兰花指拿起杯子,吹了吹茶沫,“你这个伎俩已经有人用过了,肖芹峥的下场你不是不知道。”   秦徵真是要呵呵了。   他突然觉得跟这个老太太谈一辈子也谈不通,思路完全不在一个频道。   肖芹峥融入关家是谁默许的?   她怎么就能做到撇开自己的责任,立马把肖芹峥拿出来当反面教材?   退一步来说,肖芹峥昏迷八年,大好前程被一觉睡过去,是谁毁了他一辈子?   关太太见他半晌不说话,以为自己戳中了他的目的,对方无言以对。   她扬起下巴,以一个睥睨众生的姿态准备把今天的谈话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岂料秦徵突然轻笑一声,“藕断丝连用的似乎并不恰当。”   关太太眉心一跳。   秦徵坐直身体,直视关太太,用下达通知的语气说:“本来还想考察您儿子一段时间,现在我决定了,接受关昱礼的追求,您教育失败,我正好趁着给儿子启蒙,把您的儿子也回炉重造一遍!”   关太太的脸色今儿跟调色盘似的,三原色已经轮番转了一遍,这会由白转紫,跟掐着脖子似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楼下这时传来嘈杂的响动,一道熟悉的声音传上来,“我喝不惯红茶,给我上一壶龙井。鉴昕,你呢?”   “我随意,又不是来喝茶的。看简医生喜欢什么口味吧。”   “我们家这位喜欢水果茶,再上盘老婆饼,别拿隔夜的糊弄人啊!”   杂沓的脚步踏上楼梯,越来越近。   孤军作战的秦徵吁了一口气,忽然之间浑身充满了干劲。   作者有话要说:   半个月前在贴吧做了一个投票,关于肖芹峥的结局,思来想去还是写的第二种,他虽然可怜,但是在这些人当中,对待感情最不专一的就是他,顾虑多、心思多,自私狭隘,他的遭遇怨不得别人,是自己导致的。   之前对秦徵事件推波助澜的所有人,现在都出场了,一个个来还。 第47章 第 47 章   刚刚吁一口气,陡然想到刚才对关太太大放厥词的一番话,秦徵的底气顿时跟萎了似的,一-泻-千-里。   然而当他看到出现在门口的关昱礼,什么萎不萎的都顾不得了——关昱礼憔悴得不像话。   没一夜白头那么夸张,也八-九不离十。   先后绕过屏风进来的男人们个个身高八尺,走路带风,可想而知刚才楼下那片刻的肃静,喝茶的客人们是怎样一个目瞪口呆。   关昱礼走到关太太身后,对秦徵眨眨眼睛,关邵杰点点头,挨着关太太坐下,吴忧和高鉴昕对关太太打了声招呼:“伯母你好。”   最后-进来的是简凝,秦徵马上站了起来,两年不见,再次见到简医生他有点激动,而且很诧异。   刚听到高鉴昕提到简医生,然后吴忧说“我们家那位”,秦徵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没想到真的是简凝。   “简医生,好久不见了!”   简凝看上去还是老样子,仔细看跟以前又有些区别,虽然都是冷冰冰的,但以前是深沉内敛,现在的他给人的感觉有点漠视一切的意思,就像是骨子里对生活原本就不太茁壮的“热情”,被一盆冷水噗嗤浇灭。   简凝看秦徵的眼神虽然也清冷微寒,然而在被他彻底无视的众人来看,秦徵已经是很受简医生青睐了。   简凝朝秦徵微微点头,移开了视线,径直走到靠窗边的位子坐下来。   对于简凝的无理,关太太有点愠怒,却没有表现出来,不过是不同人不同对待而已,对这样的人,她可以给予宽容。知识分子不管在那个朝代,都是值得尊重的,跟某些戏-子可不同。   “你们这是……?”关太太等人都坐定,故作不解的问:“怎么都碰一块了?别是碰巧来喝茶吧?”   关昱礼双手的十指交叉搁在桌面,一副主持会议的派头,他直言不讳的说:“瞧您说的,哪那么巧啊!这不是前几天被人挟持么,我不放心,就找了两人跟着保护宝宝和李-波。”   关昱礼找人跟着自己?   秦徵只是诧异的扬了扬眉,关昱礼却看过来,“怕你知道有人跟着不习惯,所以没跟你说,对不起。”   改“抱歉”为“对不起”,姿态放得相当低。   “原来你们都跟着过来,是怕我绑架他?”关太太故意曲解,冷笑道:“人倒是凑得挺齐的。”   “哪能啊——”   “你闭嘴!”关太太气得胸口起伏,现在听不得儿子开口。   关昱礼讪讪闭嘴,关邵杰立马接过话茬,“母亲先别动气,我们过来确实是为了李-波的事,确切来说,也是为了解除误会。”   “误会?”关太太说:“我跟他第一次见面,哪里来的什么误会?”   “在这!”关昱礼拍拍桌上的资料夹,“都在这儿,从十年前到迄今为止,一笔笔的详细记录,您可以静下心来听一听。”   资料夹掀开的风,夹着印刷的油墨味扫过秦徵鼻端,让他不自觉紧张起来。就像是上学时考试,忐忑的等待老师发考-卷,满教室的油墨香,让人闻到这个味就情不自禁的手心出汗。   关太太一愣,直觉那些白纸黑字记载的每一条,都是她对儿子睁只眼闭只眼放任自流而累积的罪状,她不是不知道,但是那又怎么样?   水至清则无鱼,哪一个有身份男人的不是逢场作戏?官-场、生意场这千百年来都是这个风气,再说这个男的刚刚也说了,一个巴掌拍不响,沆瀣一气罢了。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关昱礼身上,秦徵放在宝宝肚子上的手绞得死紧,如果可以,他更愿意摒弃过去,投入到新的开始之中去。   所以当他看到关昱礼紧-咬着下颌,做了一个艰难的吞咽的动作之后,他下意识开口阻止:“既然已经过去,就别提了。”   关昱礼的样子实在是糟糕,背上竖个牌子就能直接丟上大戏台让人民批-斗,关邵杰说:“我来讲给母亲听吧。”   关昱礼摇摇头,“我自己来。”   他看向关太太,“秦徵,原名李-波,20xx年七月,我坐车等红灯看见他,当时肖芹峥出意外昏迷不到一年,我觉得李-波的长相和肖芹峥有点像,所以骗他签约娱乐公司,他当时才十九岁……”   说到这,眼神复杂的看了一眼秦徵,“我以造星计划需要整容为由,按照肖芹峥的相貌对他进行面部改造,并且改名……给他饮料里下-药……”   “阿礼!”关太太忍无可忍,“你当着这么多人面,说这些有碍观瞻浑话,你还有没有廉耻?”   “妈,人在做天在看!”关昱礼严肃的看向关太太。   秦徵拍拍宝宝,小声说:“交给你一个任务,把洒在地上的珠子收集起来,好不好?”   宝宝老早坐不住了,闻言从腿上跳下来,屁-股一撅,钻进了桌底。   关昱礼接着交待经过,关太太的脸色全程黑得冒烟,说到探望肖芹峥之后从美国回来,秦徵提出要终止两人的关系,关昱礼的声音随着报告上的时间空档戛然而止。   关太太嘲道:“他提出终止关系,当然是因为在你对他的冷落,怕是再捞不到好处,好早早的结束了,去找下家。”   一直没说话的高鉴昕沉声说:“我知道原因,关昱礼失忆前曾经跟我说过。”   关太太重重的看了高鉴昕一眼,后者避开她的目光,坦然说:“关昱礼当时为了肖芹峥,去了美国,登机的当天,我在酒店卫生间碰到秦徵,把他当成肖芹峥,是我无故冒犯,和秦徵发生了肢体冲撞,他迫不得已走酒店隐蔽通道,才会被绑架。”   关太太嘴角抽-动,大概是意想不到,或者是词穷。   “找到啦!”宝宝从桌下钻出来,胖乎乎的小手往桌面上一拍,松开手,两个圆溜溜的珠子躺在桌上,“俩个!”   关太太眼中不自觉流露出喜爱,想把宝宝牵过来,哪知道大孙子已经飞快的跑到了墙角。   关昱礼瞪大眼睛看着高鉴昕,又茫然的扭头看向秦徵,原来李-波第一次被绑架的当天,自己是在去往美国的飞机上。   “买凶绑架李-波的,是关昱礼的情人之一,”高鉴昕接着说:“关太太应该知道是谁,跟了关昱礼不到一年,影视资源,广告代言,房子车子拿得毫不手软,最后还一举拿得视帝奖,这才是真正的交易关系。”   关太太兀自牵强附会:“你们说这些有什么用?都是交易关系,‘拿得少’跟‘拿得多’又有什么区别?”   关邵杰看了眼简凝,“简医生,能把两年前李-波住院时,你对他做的心理分析说来听听吗?”   简凝摊开手来,吴忧立即把一本回形针钉起来的材料呈到他手上。   简凝没打算翻开,把厚厚一摞往桌上一甩,语气冷淡的说:“什么临床医学名词说出来你们也听不懂,我就直接说吧,关昱礼的行为已经对秦徵构成性-侵害,之后秦徵对关昱礼产生的感情虽然是心理暗示的结果。但感情就是感情,既然产生了,就是真的。”   关太太迷茫的看着他,显然简医生说的太快,她没捋到重点。   简凝有些不耐烦的解释道:“前面听不懂,听最后一句就行。”   感情?   关太太有点难以接受,感情不应该是像她和先夫那样么?明媒正娶,有结婚证为凭证,相敬如宾的携手一生,这样才是真正的感情么。   “啪!”一声,关太太回神。   宝宝再次送到桌上的两粒珠子骨碌碌滚了几滚,停了下来。   关昱礼哑声说:“从李-波提出分手开始,我利用公司签约协议,限制他的资源,三年,他参演的电视剧和所有通告,都是凭他自己的努力获得的……”他叹了口气,搓搓耳-垂,“我现在在想,宝宝的来历可能并不是玩笑,而是我想把他箍在身边,不让他离开的手段。”   听到这,众人几乎要送他一个大拇指——恭喜你成功了。   “您找人在网上黑他那会,我没有帮他澄清,这是我最后悔的一件事。”   关太太脸色阵青阵白,正要开口狡辩,关昱礼说:“我一个人造孽就算了,还连累您吃斋念佛的人跟着掺和,是儿子不孝。”   这脸打的,几乎能听到巴掌贴肉的声响。   秦徵愕然看向关太太,他还一直都不知道这事是关太太干的。   “李-波第二次被绑架,是在网络事件发生之后。”关昱礼说。   关太太一惊,第二次被绑架,不是在前几天么,怎么还有一次?   高鉴昕接茬,把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因为关太太告诉他肖芹峥回国治疗,所以他才会绑架秦徵威胁关昱礼。   他陈述的很委婉,自己的责任和动机交待的很清楚,把关太太在里边起到的作用却一笔带过。   简凝这时候冷冷道:“你们这些人戏真多,各自都有天花乱坠的理由,最后倒霉的却是一个无辜的人。”他意味深长的瞥了眼关太太,冷笑道:“念佛?别侮辱佛祖了!”   头一次被人点着鼻子骂,关太太只觉得心火上涌,两眼发黑,准备往后一倒一了百了,却没关邵杰扶住。   “母亲——”   关太太开口就是哭腔:“你也要站在他们那一伙……声讨我?”   关邵杰欲言又止,转而对宝宝招手,“宝宝过来,跟奶奶拍拍背。”   宝宝抓着一把珠子跑过来,额头上都是汗。   圆溜溜的眼睛好奇的看着关太太的脸,末后豁着嘴巴哈哈笑:“奶奶嗷呜哦……”   关太太面子挂不住,索性抱着宝宝挨着他的脸,借此挡住桌上的眼光。   “今天在座的各位,除了简医生以外,都是对李-波有过亏欠的。”关邵杰歉然看了眼秦徵,“就像是简医生说的,各自都有理由,这些理由回头细想,都只是满足自己的某种欲-望罢了。”   他顿了顿,继续说:“我五岁跟着父亲,那时候的信仰就是成为父亲这样的人,等我长大了也要帮助需要帮助的人,只是长大后,早就忘记了当初的信仰。我学会拿有色眼光看人,以偏概全的否定所有还未到达顶端的人,我认为他们就跟大锅菜一样,妄图挤身高级餐厅,实在是痴人说梦。”   “当初奉母亲的委托找肖芹峥,那是第一次解决关昱礼的这些事,在见这个人之前,我其实是挺为难的,拿钱砸人相当于是侮辱人,当时还做好了被他泼一杯水的准备,但是后来……”   这绝对是个神转折。   所有人目光灼灼的盯着关邵杰——大哥,你瞒得我好苦啊……   关邵杰忍俊不禁,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他没有要钱,也没有用水泼我。”   “请说重点,关大哥。”吴忧急不可耐的提议。   “他的要求是利用关家的人脉,帮他牵线搭桥,进入美国著名的xx交响乐团,并且请我帮他保密。”   吴忧桌子一拍,啐道:“我-操!”   最后得知真相的关昱礼却没有吴忧这样激动,他苦笑着摇摇头,心说自己在别人眼里的确只是一坨屎。   隔着桌面不期然撞见秦徵的目光,他立即垂下了眼睛。   没脸,真的没脸。   这时秦徵的声音响起,“肖芹峥是为了让自己更强大,跟关昱礼在一起更有底气,关大哥帮他隐瞒,难道没考虑过有朝一日他再回头,就不是一个协议能让他放弃的了。”   关邵杰笑了笑,“因为我知道他会以什么样的理由跟阿礼分手,还因为我了解阿礼,当他以为肖芹峥喜欢的是别人,还跟他来美国左右逢源,以阿礼的性子,肯定不会再跟他在一起。”   吴忧若有所思的说:“所以他准备悄摸-摸的离开美国,在关昱礼追过去质问他的时候,电梯上摔下来,完全是因为心虚……我嘞个去!跌宕起伏啊。   “从小生活条件优越,家庭发生变故,之后的生活环境造成他思想偏激,用优异的成绩来获取艳羡的目光,其实是一种自卑的表现。”简凝说:“关昱礼在他眼里,或许是一个目标,一个促使他不停奋斗,有朝一日超越的目标,他需要他爱的人和爱他的人,都是从仰视的角度倾慕他,崇拜他。他暂时放弃关昱礼,接受关家的条件,对于肖芹峥这个人来说,合乎情理。”   作者有话要说:   刚刚赶出来的,错别字和语句不通的都没有检查   希望明天完结 第48章 第 48 章   “因为第一次处理阿礼的情人如此顺利,所以我自然而然的认为,但凡跟他在一起的都是用钱就能轻易打发的。”关邵杰苦笑,他认认真真看着秦徵,“我们这几个人,个个比你大一轮不止,却个个都没有你清醒。”   秦徵坦然回视他,笑了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宝宝在奶奶身上咯咯笑出了声,纯真的童声像是拂面的春风,漾开心头柔软的涟漪。   气氛突然和缓下来,各人都端起茶,什么都没说,不约而同的举杯相碰。   简凝放下杯子,看架势是准备功成身退,关昱礼给吴忧使了个眼色,吴忧赶紧把他胳膊一扯,悄声说了句什么,简凝瞥了一眼关昱礼,皱了皱眉。   “妈。”关昱礼看了眼关太太,意思是该您说话了。   表面逗孙子,其实注意力一直放在桌面的关太太佯装回神,扭头看向儿子,愕然“嗯?”了一声。   关昱礼鼓励的眼神看着关太太,抬了抬眉毛。   “是叫李波吧?”关太太端起姿态,目不斜视的拿起茶杯,“不要以为我是真的厌恶你,作为一个早年丧夫的女人、作为一个母亲,我肩上的责任不是你能想象的。之前有失偏颇,无意对你造成伤害,在这里我给你道个歉,望担待。”   秦徵笑了笑,他还能说什么?   “刚才你提出只要宝宝的探视权,现在我可以答复你。”她的目光缓慢而有力度的移向秦徵的脸,“我答应你,一个月一次,我会安排人送宝宝去你那儿,你看行吗?”   秦徵再次笑,他能说不行吗?   如果不是关太太的眼神意味深长,秦徵几乎已经忘了关昱礼来之前,自己一时性急说的豪言壮语。   不过也好,这样便于讨价还价。   “您把我见宝宝的时间做这样一个硬性规定,不觉得有点……”   他面带难为情的欲言又止,关太太马上就明白了——像是离异夫妻。   “我希望见面的时间能灵活点。”秦徵说:“宝宝明年就上幼儿园,我可以抽空去看看他,这样就能省去很多接送的麻烦。”   这个提议让关太太比较动心,让他和宝宝在幼儿园见面,相当于避免了儿子和他私下牵扯。   再说就算是他俩瞒着自己搞些猫腻儿,还有邵杰呢,邵杰不是也喜欢他么,自己隔三差五下点药,让邵杰治他俩去。   关太太这边和秦徵握手言和,那边关昱礼却坐不住了。   其他人心里也清楚,关太太和李波已经私下搭成了共识——只要小的,舍弃大的。   但凡李波今天答应了关太太,以他的一根筋的性子,就绝对不会言而无信。关太太之前那样轻看他,即便是他对关昱礼余情未了,也会为了给自己争一口气,坚决远离关昱礼。   关昱礼拧着自己的袖子,把一腔被抛弃的郁闷全部撒在袖口上,袖扣“啪嗒”一声落在地上,他浑然不察。   “掉了!”寻宝小英雄从奶奶腿上跳下来,麻溜的钻进了桌底。   “阿礼?”关太太注意到儿子失态,“你生病了么?脸色这么差。”   秦徵猛地抬头,对上关昱礼要哭不哭的眼神。   他心里突然一阵难受,有种一不小心对谁谁始乱终弃的错觉。但他又能怎么办?   这会儿,倒是对肖芹峥急功近利的心态感同身受。   哪个男人不想强大?哪个男人没有一点大男人主义?   他也想在丈母娘面前有魄力一些,豪气干云的扬言“放心,你儿子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我特么不会亏待他!”   呃……   扯远了。   关昱礼还在用既幽怨又哀切眼神看他。   看!看个毛线!   秦徵施施然移开视线。   一杠子压不出个屁,难不成回回都指望我赔本赚吆喝!?   切!   “头疼……”关昱礼揉太阳穴的姿势孱弱得仿佛分分钟就要咽气,“胸口也隐隐疼。”   关太太立马慌了,“你这毛病是不是晚上没休息好引起的?”   老关先生是癌症去世的,在谈癌色变的当下,一个不起眼的小毛病一检查都有可能是晚期。   胸口疼?挨着胸口的不是肺就是胃,在旁边来一点,肝肾胆囊膀胱前列腺……   关太太越想越可怕,一头灰白交杂的发丝都被吓得炸起来了。   “那,那去医院看看吧。”关太太声音打颤。   “好。”   一点小毛病关昱礼是不会去医院的,他这会乖乖答应,就证明确实是很难受。   秦徵正狐疑的瞅过来,就看到关昱礼歪歪倒倒的站起来,然后一个哽不打的在桌前闪退。   “啊——”   在关太太凄惨的尖叫声中,整桌人齐刷刷的弹了起来,离得最近的关邵杰从桌底把人扯出来,还没扶起来又是一声巨响——秦徵的膝盖撞飞了一张椅子。   这一刻,他眼中什么都没有了。   他的视觉跟着倒地的那个人一起,瞬间失去颜色。   满眼都是跳动的噪点,脑中一片震颤的嗡鸣。   “让开,我看看!”简凝横插过来,挡住了秦徵的视线。   目中无人的简医生在关太太眼中,瞬间化身救苦救难的白衣天使。   “怎么样?”关太太急切的问。   简凝刚刚蹲下来伸出手,闻言横了关太太一眼——我又不是扫码器。   简凝翻开关昱礼的眼皮,没有听诊器,只能做最基本的观诊。   他抬起头,对关太太说:“目前怀疑是休息不好引起的短暂晕厥,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关太太松了口气,随即又一愣,“暂时没有生命危险是什么意思?”   简凝不答反问:“他最近睡眠不好吗?”   关太太点头:“我劝他叫他早些休息,他不听。”   “有没有发现他精神萎靡,食量减少?”   关太太想了想,说:“精神和胃口都不好,我以为是没休息好的缘故。”说到这顿了顿,疾声说:“晚上还说梦话,就是没听清楚说些什么。”   简凝沉吟片刻,说:“送医院去做详细检查,我要等他醒了才能问诊。”   关邵杰把关昱礼背上车,来茶楼喝茶的所有人转战医院去续摊。   关太太准备上车,想不过又转身等最后面的秦徵走过来,“李波,你把宝宝交给保姆就行,我们去医院,就不用麻烦你一道了。”   秦徵抱着宝宝,正准备上高鉴昕的车,车门都拉开了,没想到原本被儿子吓得六神无主的关太太居然还有多余的心思惦记他。   准备发动车子的高鉴昕小声说:“别理她,上车!”   保姆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张开手臂,对秦徵说:“把宝宝给我抱。”   连一声称呼都省略了,直接上祈使句,这保姆的一张脸倒是换的挺利索。   没点眼力价的谁敢在大户人家帮佣?甭管主人喜欢的是男是女,哪怕是头驴子,只要是能进这个家门的,她就得巴结着。   哎,还以为这一位能斑鸠上树变凤凰,没想到在太太眼里,他只是只麻雀。   保姆张着手臂感觉有点酸,她上前一步,准备狗仗人势给太太帮腔,谁料秦徵一个眼神杀扫过来,立马激起她深入骨髓的奴性,唬得她差些忘了自己姓甚名谁。   冷冷瞥了保姆一眼,秦徵这才看向关太太,不容置喙的说:“等去医院检查之后再说!”   说罢上了车。   高鉴昕呵呵一笑,扶着方向盘的右手翘了个大拇指,“牛!”   秦徵扯了扯嘴唇,想回以一笑,却笑不出来。   “放心吧,”高鉴昕打方向盘跟上前面的车,“他壮的跟牛似的,不会有事。”   “希望吧。”   直接驶到了简凝工作的医院。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之中上天的安排,这所医院就跟人生的中转站似的,一个进去,一个出来,你方唱罢他登场,接力赛一般,拼了命的跟路途上所有的苦难角逐。   “怎么看精神科?”关太太一路惶惶不安,这会扫到科室的牌子才回神。   关邵杰安慰她:“简医生有他的理由,您先别急,等检查完了听医生怎么说。”   三十分钟后,简凝从检查室出来,“病人目前身体状况还好,随时可以走。”   “真的吗?”关太太双手合十感谢老天爷,“太好了,阿礼他人呢?怎么不出来。”   秦徵没有关太太那么乐观,既然简凝没让其他科室的医生接手,就表示关昱礼的问题出在精神上。   果然,简凝说:“身体状况还行,是因为病人的精神异常尚在早期,随着病情恶化,会相继出现比较明显的症状,家属可以注意观察。”   “什、什么……”关太太傻了眼,不可置信的摇头说:“不可能的,阿礼打小就皮实,性子也咋咋呼呼的,怎么会有精神异常?”   都说祸害活千年,这话是有一定道理的。他那点心思都用在怎么祸害别人去了,从来不会让自己受一点气,这种人不通体舒畅吃嘛嘛香?   知子莫若母,关太太深谙自己儿子从小就浑,神经比大腿还粗。   他会得精神病!?那简直是世界第九大奇迹。   “打个比方来说。”简凝道:“有些潜逃的杀人犯最后自首,就是因为受到良心的谴责,您儿子的情况就和这种差不多,刚开始茶饭不思,慢慢的心理崩溃,最后的结果就是精神分裂或者抑郁症。”   关太太呆住了。   “我出来是帮病人传话,他想一个人静一静,请李波去见他。”   以上这段前言不搭后语的病句,完美诠释了一个精神病人特有的症状。   所有人齐刷刷的看着秦徵。   秦徵把宝宝交给关邵杰,在众人委以重任的目光中,走近检查室。   刚跨进房间,一只手神出鬼没的伸出来,一把将他带进怀里,胸膛撞出一声闷响,接着就是一个坚实的拥抱。   关昱礼紧紧攀着他,两条腿坚决不用自己的力气,整个人像一只庞大的八爪鱼,用下巴挂着他的肩来承担身体重量。   “你叫我进来……”秦徵仰着头艰难的说:“就是为了找个人形挂钩?”   关昱礼没吭声,肆无忌惮的把鼻子往他颈窝里送,间或吸吸鼻涕。   秦徵无声的叹了口气,垂在身侧的手抬起来,抱住了他的背,哄孩子一样轻轻的拍。   门没关,外面的人简直没脸看了。   重重的吸了一下鼻子后,关昱礼闷闷的抽泣:“别……别不要我……”   卧槽——这是门外共同的心声。   “巴巴嗷呜哦。”宝宝扭头看向奶奶,强调:“巴巴嗷呜哦。”   关太太装作没听到,别开了脸。   “……我知道,就是因为我不记得以前,你就不要我了……”   就这种山东骡子一样的悟性,活该他撵着自己的尾巴拉一辈子磨。   “要不我去把脑袋再撞一下,”关昱礼自作聪明的支起脑袋,“兴许可以撞回来!”   门外的关太太病急乱投医的四处梭巡简医生,哪里还有简医生的身影。   “这小子欠抽!”关邵杰作势要冲进去,被眼疾手快的吴忧抱住了腰,“别!不能打!你忘了他现在是病人!?”   怕说服不了关邵杰,他加了一句:“精神病人。”   关太太石化了。   “也是!你松手!”关邵杰平了几口气,说:“之前有人说他天天去废弃车场开车撞石墩,后来看他消停了,我没在意,没想到病情越来越严重了。”   “撞石墩?”关太太眼泪汪汪的捂着胸口,“你们什么都瞒着我……这是要我的命啊——!”   秦徵的右手兜着关昱礼的后脑勺,两人之间近距离的目光交接,传递着难言的心事。   关昱礼在他的目光中一边沉沦一边等待。   他只有一艘支离破碎的旧船,偏偏异想天开的妄图寻找一位共渡的人,他在岸边翘首期盼,等待他寻获的身影拨开迷雾,坚定的朝他走来。   “那天晚上,是醉话吗?”秦徵终于开口。   关昱礼一愣,随即垂下眼睛,很是羞赧的低声说:“你要不相信,我可以清醒着再说一万遍。”   秦徵一笑,凉凉道:“等你的‘精神病’好了再说吧。”   关昱礼抽了一口凉气,抬起眼睛看向他。   秦徵把脸贴过来,在他耳边阴测测的说:“欺骗我这件事,等你病好了再跟你算。”   关昱礼心中小鹿乱撞,狂喜和担忧水泄不通的挤在嗓子眼,他想表达点什么,秦徵却把他从身上撕下来,不再看他一眼,走到门口去。   关太太屏气敛息的看着秦徵径直朝自己走来,她突然的抓住了关邵杰的衣袖,用以支撑她疲惫不堪的承受力。   下一刻,她听到秦徵对她说:“关太太,我想我要重新跟您谈谈了。”   关太太讷讷的问:“还要谈什么?”   秦徵微微侧身,露出门后的关昱礼,“孩子和他,我都要。”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整一个加厚的最终章,哪知道昨天停电大半天,今天家里又有点事,再加上我高估自己用字精简程度,一万字估计是不够完结。   今天先上一章,明天尽量跟上。 第49章 第 49 章   孩子和他我都要!   本年度口气最大的豪言壮语。   关昱礼紧绷的神经突然一下争先恐后的崩断,他脱力的往墙壁上一靠,跟跑完了半个地球的马拉松似的,巨大的成就感一股脑充斥上头,连勾起嘴角笑一个都做不到。   “你……”关太太呆滞状。   秦徵抿了抿唇,诚恳的说:“我没有良好的家世,但是我父母教会了我怎么做人。我没有庞大的资产,但是我有手有脚不靠别人,我会自己赚。两年前我是在这里落荒而逃,今天我站在这里,却不想逃了。”   他环顾所有人,说:“我想说,以前的挫折还不至于让我时刻用怀疑的眼光看待人生,我想再信自己一回,相信我看到的、感受到的,正是我想要的。”   关昱礼热泪盈眶的准备迎上来,被挤进去的吴忧挡住了,低声提醒:“别忘了你是个病人。”他加了一句:“精神病人。”   “不行……”关太太词穷,只能一个劲的摇头,“不行……不行……”   “我知道您在意我的出身和门第。”秦徵说:“然而您能不能换一个角度来看我?”   关太太隔着泪眼愕然看着他。   “我今天对您说出这样一番话,何尝不是鼓起所有的勇气?”秦徵说:“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接受您的儿子不能只靠嘴上说说。我想和他在一起,我就有勇气面对您的考量,面对今后周围形色各异的目光,我还要包容他浑身的臭毛病,无论他精神病还是神经病,我都不能始乱终弃。”   走廊一片静默,秦徵站在中央,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脸上。   他的眼神清澈淡然,微微僵直的背脊却出卖了他的紧张,然而这一点瑕疵却毫不影响他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强大光芒。   像是一个负伤自愈的战士重新站起来,横刀立马,无畏的屹立广厦之巅。   “您和关老先生的婚姻一定是您这辈子最宝贵的财富,在您眼中,遇到一个合适的人相守一生,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所以我想在您内心深处,一定也保留着当初相爱的初心。”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秦徵煽情成功,把关太太说哭了。这次夺眶而出的眼泪,是因为动容,而非愤怒。   “所以我恳求您能用一个过来人的眼光,来观看一次无关地位高低、贫穷富裕,只和幸福有关的感情。”   他说完了,却没得到任何回应。   良久,才响起两声突兀的掌声,吴忧尴尬的收回手,摸着鼻子说:“你太有才了。”   关太太往后一退,靠进关邵杰的胳膊才让他回神。他望着天花板眨了眨眼,胸口堵得实实的,满腔都是错过了一个世界的遗憾。   “先……先回家。”关太太摆摆手,掉头就走。   挡在门口的吴忧来回瞅瞅,贴着门框挤了出来,走廊上已经没有人,只剩他一个人跟强力探照灯似的。   “秦……不不,”他轻轻扇嘴,拍了拍秦徵的肩膀,“李-波,以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计较,其实吧,我一直都愧疚得寝食难安,就——”   关昱礼抹把喜极而泣的眼泪,忍无可忍的吼道:“滚!”   “操!”吴忧被唬得一跳,回头瞅见关昱礼一副要吃人的嘴脸,顿时跳起腿撒丫子跑了。   “呜呼!”走廊尽头传来一声高呼,“亲爱的,又攒了一对给咱俩垫背!”   关昱礼顶着秦徵如有实质的目光,顾左右而言他,掰着门框冲那边骂道:“垫你个鸡——”   被秦徵一巴掌搡进了房门。   “我……”关昱礼抠抠头皮,被秦徵逼的往后退,“那什么……哀兵政策,曲线救国……”   “你的病好了?”秦徵问。   关昱礼想了想,谨慎的回答:“暂时好了。”看秦徵危险的眯起眼,他马上改口:“我没想骗你,我就是骗老太太。”   “我把别人都当傻-子?”秦徵一想到在茶楼看到他倒下去的心情,就恨不得替关大哥抽死丫,“关太太一时被你蒙蔽,你以为她事后不会怀疑?”   “你不是已经把老太太搞定了么?”关昱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咧开嘴笑的合不拢,“我是不是要准备聘……不不不!准备嫁妆了?”   把别人当猴耍,亏他还笑得春光灿烂,秦徵简直恨得牙痒。   然后他突然出手,揪住关昱礼的衣领,对准他的唇一口咬了下去。   “嗷呜……”关昱礼疼的一个激灵,又舍不得推开他,攀住秦徵的肩把人往怀里带,舌头轻巧一顶,秦徵的牙就松开了。   就知道波波心最软,他蹉跎半辈子才捡到这个宝,走了多少弯路才登上人生的巅峰,哦对了,上下两个脑袋还有不同程度的“受损”,这可真是拿命换来的宝贝啊啊。   四片嘴唇较劲似的来回问候,啜-吸声霸道的充斥在静谧的房间,对走廊医用车滚动的响声充耳不闻,直到门口的中年护士长厉声呵斥:“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关昱礼一顿,秦徵意犹未尽的舔舔唇,转头:“如您所见,我们在这里接吻。”   护士长木讷的说:“神经病……”   关昱礼牵着秦徵往外走,“神经病不能接吻?”   理直气壮的逻辑,简直没毛病。   关太太从上车开始,就抱着宝宝不撒手,一老一小耳朵贴着耳朵,一声不吭。   关邵杰也保持着沉默,母亲没有竭嘶底里的闹,就证明她在思考。   回到家,关太太把宝宝放下来,保姆过来给宝宝脱鞋,宝宝却退后两步,忒显摆的蹲下来,“偶几己会脱。”   关太太好奇的看着孙子:“你自己脱啊?会吗?”   宝宝坐在地上把右脚搬到左腿上,小手抓着脚跟,小短腿往后一收,“噗通”人和靴子一起摔了个四仰八叉。   关太太抚掌大笑,把宝宝扶起来,“真棒!宝宝都会脱鞋子了。”   “还会穿。”宝宝说。   “哎呀,还会穿鞋子啊,”关太太笑得眼睛眯缝,“我的宝贝儿长大了。”   说着就别开脸抹眼泪。   关邵杰给宝宝脱了另一只鞋,对母亲说:“您去休息一下吧,今天累着了。”   “不想睡,睡不着。”关太太抽抽鼻子。   “那带宝宝上您屋里坐一坐?”   “好。”   地暖开着,宝宝换了一双防滑的居家袜在地上跑,跑了几圈,跑到茶几前,从肚子前的袋鼠兜里掏出一把珠子,洒在关太太的茶盘里。   “宝宝会不会数数?”关邵杰席地而坐,从茶几的抽屉里拿出一卷牛筋线。   “会,一、二、三……”   关邵杰穿到第八颗珠子,宝宝打哽了,关太太笑道:“行了,两岁数到八,比他的年纪多四倍,不错了。”   关邵杰笑着叹了口气,说:“李-波说那天被绑架,还是宝宝救了他。”   关太太惊诧的瞪大了眼睛:“宝宝救的他?”   关邵杰把事情前后一说,关太太听完久久沉默不语。   关邵杰绑好佛珠的结头,将失而复得的手串轻轻放在母亲手里,“我们都以为阿礼失忆之后,他俩就该彻底断了,谁会料到阿礼什么都忘了,却还记得他呢。”   关太太把-玩着佛珠,没说话。   “阿礼今年满四十,说实话,我还真不好再管他,一来他没面子,二来伤感情。他巴心巴肝的要跟李-波在一起,往后该怎么收拾他的这些烦心事,不如就交给李-波去吧。”   关太太欲言又止的瞥向关邵杰。   “从教孩子看一个人的本质,您应该看得出来李-波的朴实,他从前跟着阿礼就不是冲着好处,我想以后也不会。”关邵杰说:“再说阿礼也不是傻的,他做生意这么多年,奸商奸商,您就不用担心他会吃亏了。”   关太太抻不住一笑,又无奈的叹了口气。   “母亲。”过了会,关邵杰迟疑着开口,“跟您商量件事。”   他慎重的表情,让关太太不禁心下一沉,“你说。”   “我以后想留在国内。”   关太太吁了口气,说:“也好,你这些年陪着我这个老太太,也苦了你,还是要多跟年轻人相处,这样吧,我找律师来,把我的股份转给你,你就在关氏帮阿礼吧。”   关太太手上的股份可不少,这下准备全部给他,这是关邵杰从来没想到的,他惊诧的看着关太太半晌,一个字说不出来。   “本来就是给你的,”关太太一笑,“你也是我儿子,给你不应该吗?”   “不,”关邵杰低下头,眼眶有点发胀,“我不喜欢做生意,父亲给我的3% 的股份足够了,我想在国内四处走走,再去各个地方看一看老战友。”   “哎……”关太太无奈道:“想去哪就去吧。”   ……   关昱礼和秦徵打的回的关家,下车有点冷,秦徵缩了缩脖子。   “别怕!”关昱礼搂住他的肩。   “谁说我怕了?”秦徵嘴硬的说。   关昱礼没叫门,用钥匙开门,一楼客厅亮着顶灯,佣人从厨房出来,对秦徵点了点头,“李先生你好。”   秦徵:“你好。”   佣人说:“关太太睡了,宝宝今天跟着奶奶睡,太太睡之前叫我留了一个炉子煨着排骨汤,叫李先生和关先生回来后喝点汤暖胃。”   关昱礼和秦徵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笑了。   这是秦徵第一次来关家,多少有点拘束,欣赏装潢只是坐在饭厅看了看,都不好意思左顾右盼。   “先喝汤。”关昱礼起身去厨房,佣人在厨房说:“我盛好端过去就行,您别进厨房。”   关昱礼充耳不闻,跨进厨房跟盛汤的佣人小声交待什么,秦徵够着脖子看过去,见佣人连连点头,朝他看过来的目光又马上收了回去。   喝汤时,关昱礼问佣人:“客房准备好了吗?”   佣人避开秦徵的目光,磕磕巴巴的说:“我给忘了,要、要不我现在去打扫吧,要给浴-室消毒,还要换床单,擦玻、哦不,擦家具……”   “行了行了!”关昱礼打断她:“你去睡吧!”   “哦。”佣人说:“李先生晚安。”逃也似的走了。   关昱礼拙劣的小套路在秦徵看来,其实也是一种改变,换在以往他哪需要使用套路?   秦徵装作不知道,喝完汤跟着关昱礼上楼。   “先去参观宝宝的房间的吧。”关昱礼对他勾指头,“快过来。”   他推开一扇门,门上还挂着一个红蓝相间的游泳圈。   壁灯打开,却是投射状的满天星,洒在天花板,缓慢的移动。美则美矣,就是看着眼晕。   房间装修采用白蓝相间的航海风格,窗帘是深蓝,窗纱是纯白,房间配色线条明快,很漂亮。   “把壁灯换掉,顶灯改白色。”秦徵建议。   “可是宝宝很喜欢投影灯。”关昱礼说。   秦徵说:“你想要让他长成斗鸡眼儿就千万别换。”   关昱礼:“好,我换。”他翘-起拇指:“算你狠!接下来去参观我的房间吧。”   秦徵勾着嘴角睇过来,视线从上往下轻佻的划拉,停在关昱礼的中央分割线,撅起嘴,吹了声口哨。   “要命!”关昱礼把他一扯,顺着往后一倒,身后的房门被身体的重量撞开,两人相拥滚了进去。   地上没铺地毯,光滑的木地板不能摩擦起火,却非常适合滚动。两人从门口滚到浴-室,嘴唇就没分开过。   “门没关。”秦徵捧着关昱礼的下巴喘息。   “有人会来关。”关昱礼舔-他的脖子,“盐碱度过高,要浇水了。”   “那就快点儿!”秦徵被他舔得全身发软,揪住他的发顶往浴-室里带。   欲-望上头什么都是浮云,毕竟大家都素了两年,就这么滚过浴-室的门槛,居然感觉不到疼。   关昱礼被秦徵拎起来,往墙上一甩,人还没站稳,秦徵就压了过来。   矮他四厘米的身高差丝毫不见颓势,秦徵压着他亲吻的姿势,每一个动作和线条都体现着成熟男人的力与美。   关昱礼横着手臂在光滑的瓷砖上摩挲,摸-到水领头,手指一勾,花洒开始浇水。   秦徵被洒了一整片背的温水,他突然松开了关昱礼的唇,两手撑着墙壁低着头笑,笑的肩膀一个劲的耸。   “快!”关昱礼贴着墙壁仰着头,满脸悲壮:“快啊!赶紧的!”   秦徵抬头看了他一眼,笑得更欢了,他抹了把脸,倒着气笑道:“这就是你说的浇水?哈哈……我忘了……你、你毛还没长齐,哈哈哈……”   关昱礼好容易鼓起莫大的勇气把身献,被他一笑老脸刷的就黑了。   “能给点应景的感情么?”他边解裤子边说:“我他-妈裤子都脱了,你就只笑?给我起来嗨!”   秦徵忍住笑,清了清嗓子。   一笑毁所有,什么绮念都给笑没了。两人顶着满脑门的洗澡水四目对视,关昱礼裤子挂在膝盖上,狼狈得可以。   秦徵凝视他片刻,突然把身体压了过来,他搂着关昱礼的脖子,贴着脸颊,细细的温存。   “给你一个准话吧。”他轻声说:“既然决定在一起,就别想以前了,咱俩现在是平等的,相互信赖的。如果带着偿还的心态在一起,对你对我都不公平,你说呢?”   关昱礼回抱住他,洗澡水淋在眼睛里,眼帘是模糊的。   波波的强大,不是体现在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强势气场中,而是在他细腻的感情里,他豁达宽容,洒脱又执着。   那些经历没有抹杀他的乐观,他善良却不天真,他愿意相信别人,而不是盲目的去相信任何人。   这就是自己爱的人,强大的李-波。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最后一章 第50章 第 50 章   后宫有奸妃现世,不但撵走了太后,还谋害忠臣,现在又来对付亲王,姓关的那货就是个昏-君,那么点家业,早晚得玩完。   被李奸妃谋害的保姆辗转去了另一家,茶余饭后,就跟左邻右舍的保姆们痛述血泪史。   如果说保姆的圈子是个内圈,那么雇主就是外圈,一传十十传百的,李奸妃的名头就在有钱人的圈子里传开了。   “张妈,你有朋友圈吗?”   秦徵问这话是时,关昱礼马上看向他——原来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在意的。   关太太回美国之前,让关昱礼去医院找简医生做一次检查,好让她放心,于是两人阳奉阴违的去了医院,简凝当天是在住院部值班,在那儿遇到了在医院做护工的张妈。   “有,”张妈立马领会精神,咬牙切齿的说:“有我出马,让她在这行分分钟混不下去!”   关昱礼茫然的摸-摸鼻子,莫名有种宫心计的既视感。   秦徵舒坦的喝了口茶,笑道:“我只是在杜绝别家雇主用人不善。”   关昱礼热泪盈眶看向他——我知道,你只会对我无限的‘包容’。   秦徵只是觉得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是很正常的,他又不是圣母,别人扇他一耳光还把另一边凑上去么?   “我的钱有多少了?”秦徵突然问关昱礼。   四个月前他回c市继续上汽修班,关昱礼把他所有的钱都拿去做短线投资,其实秦徵心里清楚,关昱礼顾及着他的感受,换着法对他好。   开店购房的千把万,对于关昱礼来说,就动动手指的小事,何必花功夫做短线投资,天天盯着K线图。   “没赚多少。”关昱礼含含糊糊的敷衍,“开店够了,买房还差不少。”   那套房子的产权所有人现在是关昱礼,秦徵要改回自己的名字,就得付给他当初等值的购房款,且一次性付清,概不赊账,借住也不行。   秦徵有时候挺想不通的,怎么就看上这么一个抠门的老男人。   八月底,秦徵的汽车美容店开业,他没请舞龙舞狮这些东西,跟店面简洁的装修不搭嘎,门前两排一水儿的香水百合花篮,远处看跟婚礼现场似的。   关昱礼找了一男一女两个选秀出身的歌手来剪彩,顺便献歌。   吉时到,剪彩开场。   也不知道是歌手的影响力还是吉时掐的准,秦徵跟着招呼了一圈,有员工跑过来说:“老板!外面挤得水泄不通,豪车不要钱似的,排成车龙了。”   还没到门口,就听见关昱礼的声音:“叫两个人出来把花篮都给搬开,腾位置出来歇车,快!”   几个员工七手八脚的搬开花篮,门前空地已经停了三辆车,跟在后面的进不来,全部在马路牙子边歇着。   “哎呀关总!”一辆商-务车上下来一年轻西装男笑着迎过来,跟无偿给美容店站门的关总握手,看到秦徵,笑得跟朵花似的,“哎呀李总!百闻不如一见啊,真是年轻有为,恭贺开业大吉,开业大吉啊!”   新上任的“李总”满头黑线。   开车来的不是助理就是司机,秦徵事后才知道关昱礼给有往来的各位大老板强行塞了宣传-单——新店开业酬宾,洗车年卡9.8折。   开门红的同时,还为秦徵正名——这是我爱人,有自己事业的爱人。   秦徵让几位员工招呼大家排队办理年卡,办完了的,还有酒水招待,顺便听听歌。   歌手开唱,台下围观的人群中数个闪光灯跟着亮起来,关昱礼低声说:“借歌手的人气带来的记者,给你做免费宣传。”   “你真是奸商。”秦徵笑。   关昱礼握住他的手,揣进裤兜里,两人的手心片刻就出了汗。   音响效果好,加上歌手很会调动气氛,全程的氛围被情歌烘托得浪漫而荡漾。秦徵瞥了关昱礼一眼,踮起脚凑近,在他脸庞亲了一下。   “呜呼!”男歌手轻声一喝,全场喝彩四起,闪光灯疯狂闪烁,追光灯分开,分别投射-到两边的铁艺楼梯,男女歌手从楼上踩着节拍下来,歌曲切换到下一首。   “春暖的花开,带走冬天的感伤。微风吹来浪漫的气息~~每一首情歌忽然充满意义~~我就在此刻突然见到你——”   喝彩声几乎掀翻了顶。   关昱礼收拢手指,紧紧-夹住了秦徵的手。   不知道为什么,气氛特别高亢的时候,身上就会起鸡皮疙瘩,秦徵感觉自己的脸颊到耳根都是紧绷绷的,眼眶发热,有流泪的冲动,还很激动,激动什么他也不知道,就是激动。   然后他发现有点不对劲,以前被偷-拍多了,对镜头很敏感,第一个闪光灯对着他关昱礼闪烁的时候,他第一时间就发现了。   不等他反应,水泄不通的宾客将他和关昱礼围了起来。   歌手唱着:“……手牵手,跟我一起走~~创造幸福的生活,昨天已来不及,明天就会可惜,今天嫁给我好吗?”   “嫁给他!嫁给他!!!”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跟着起哄。   秦徵半张脸都在追光灯的笼罩下,他有点睁不开眼,音响和喝彩吵得他耳朵发麻,他整个人都是昏呼呼的。   五感自动屏蔽了周围的喧嚣,他眼中是剩下面前的人,安静美男子一样,看着他笑。   有人喊道:“两个都是老爷们,爽快点哈!直接生扑完事儿!”   众人大笑,都改口起哄:“扑了他!扑了他!”   关昱礼松开秦徵的手,张开了手臂。   “扑!扑!扑!扑!”   “扑!扑!扑!扑!”   “扑!扑!扑!扑!”   音乐停止,全场只剩下喊出来的节拍,四面八方虎视眈眈。   秦徵感觉压力山大,他咬牙骂了一声:“流氓!”   接着张开手臂,扑了上去。   震撼的音乐再度响起,秦徵枕着关昱礼的肩,半边耳朵被炸懵,所以他哭了。   流了几滴眼泪,又笑了。   很有点精分的前奏,不过没关系,谁还不是神经病咋地!   卡是办了不少,不过都是来捧场的,第一天开张,谁还真的好意思要刚生扑了关总的李老板来洗车啊。   不过还是有个别几个不识相的,花点臭钱还把真自己当根葱了。   “后车轮给多冲冲,轮胎缝里卡着泥呢!”   秦徵亲自上场洗车,换了件训练服一样的连体工作服,手长脚长的,往下一蹲裤子就兜着屁-股,把关昱礼都给看硬了。   “诶!”高鉴昕喊:“把地毯搂起来抖抖,仔细着点!车里的内饰不便宜,别给皮套蹭花了!”   “我说你得了吧!”关昱礼瞪他,“就你这事儿妈,人民币上多个零也没人愿意做你生意!”   “多个零我倒是愿意再做他的生意。”秦徵扯下口罩说。   “你这店开的不是时候,早俩月我就用多一个零的人民币给办年卡了。”高鉴昕摊摊手说:“我辞职了。”   秦徵关掉吸尘器走过来,“干嘛辞职啊?”   “不想干就辞职了呗。”高鉴昕轻描淡写的说。   “那今后准备干嘛?”秦徵问。   高鉴昕支着下巴想了想,“还没决定,先晾一段时间吧。”   关昱礼嘲道:“晾老腊肉。”   “你比我还大两岁呢,过期老腊肉!”高鉴昕反唇相讥。   “我有人要,你有脸跟我比!?”   高鉴昕被噎得一口气呛进肺里。   秦徵哭笑不得的转身:“你们慢慢吵。”   “有车要洗!”门口的员工叫了一声之后,帮忙指挥车主牵车进来:“往左——”   一辆看不出本来面目的越野开了进来,挡风镜差不多能直接以指代笔写办-证小广告,不,看积灰的厚度,应该是“刻”才对,估计还得使点内力。   “哥们儿!”洗车的员工啧啧称奇:“您这是连人带车直接坐龙卷风着陆的吧?”   “少说话!”秦徵说,“多做事!”   小员工吐吐舌头,绕到车门边,恭敬道:“这位客官,您且下来吧,否则高压水枪伺候上,您在里面就成美猴王了。”   秦徵:“……”   车门打开,从驾驶座跳下来一个美猴……一个高大的男人。   “关大哥?”高鉴昕和秦徵异口同声。   关邵杰的一头板寸能看到打结的泥垢,穿着一件冲锋衣,工装裤配短筒军靴。全身乃至脸上,都看不出底色,仿佛披着一层朝圣者独有的风霜,说白了就是泥,陈年累月的那种。   “您这是去倒斗了?”员工膛目结舌的跟着他,“没摸着金,把自己给摸出来了?”   关邵杰看着这小孩一笑,“有水吗?”   “有有有!”小员工点头如捣蒜,“不过只能洗车,高压水枪洗澡怕你站不稳。”   旁边几人爆笑,秦徵也笑的不行,招人之前没测智商这真是个巨大的失误。   关邵杰也跟着笑,秦徵突然发现关邵杰变了很多,给人的感觉比以前温和,否则小孩不敢跟他搭讪。   关邵杰笑出了眼泪,手指在眼尾一抹,出现一条白-皙细腻的抹痕,稍稍消停的笑声再次爆发。   秦徵捂着笑出八块腹肌的肚子叫人拿来几瓶蒸馏水,关邵杰一口气灌了两瓶,打了个嗝,才缓过气。   “没什么准备,就只带回了一个招财猫。”关邵杰从车子里拿出一个盒子,“拆开看看吧。”   盒子没扣,直接打开里面的东西露出来,旁边几个脑袋好奇的顶过来一看,切!   还真的就是一个招财猫。   “谢谢关大哥。”秦徵真诚的说。   关邵杰一板一眼不会拐弯,他说是招财猫就一定不会蹦出个招财狗。   缓上一口气,关邵杰才开始说他的经历——在路上顺带捎了两个背包客,在高速服务中心上完厕所出来,结果随身的财物不翼而飞。   “你让人上车之前,没看身份证?”关昱礼哀其不幸,怒其愚蠢。   “没,我想着自己有车,就顺便呗,再说既然是背包客,通常都是对物质享受看的很淡的,谁知道会这样。”关邵杰耸耸肩。   秦徵也不赞同出门在外毫无防备,“你们在一起呆了几天?”   关邵杰说:“三天。”   秦徵和关昱礼同时抽了口凉气,旅行途中多的是荒僻无人的角落,幸亏这两人厚道,只是劫财没伤人,否则这会坐龙卷风回来的就是关邵杰的元神了。   关昱礼沉思良久,说:“像你这种出门不带脑子的,最好还是乖乖在家待着吧。”   关邵杰瞟了他一眼,笑了笑,“吃一堑,长一智,我以后会注意的。”   时刻准备着奋起格挡的关昱礼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哥。   关邵杰笑道:“我不揍你,要揍也不是现在揍。”   之后关邵杰讲了些途中的见闻,他去了广西,去了辽宁,一个人开着车想走就走,也碰到过结伴而行的驴友,不问姓名不问出处,天为被地为床,围着篝火喝酒聊天,兴致来了恨不得歃血为盟,连脸都没认全就挽着胳膊肝胆相照,第二天却又各自启程,挥手道别后就不再回头。   或许关邵杰适合这样的生活,粗矿随性,挡风玻璃挡不住他视野所及的广角,车轮和脚步载着他,永远在路上,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都有可能是他的下一个目的地。   “下一站准备去哪儿呢?”一直静静聆听的高鉴昕问。   “去西-藏。”关邵杰想也不想的回答。   坐了会,关邵杰要回去洗澡休息,于是几人约好第二天再聚。   八月底的天空蓝的纯净,高鉴昕把车歇在路边,盯着枝丫横斜的树梢之间那一抹蓝发呆,直到交警过来,“这里不能停车,要休息,就找个能停车的地方。”   高鉴昕定定的看着交警,突然醒神,笑道:“知道了。”   随后他去了本市公-安局强制治疗中心,肖芹峥当时被批-捕之后,经法-医精神病学鉴定确认为限定刑事责任能力人,他来看过两次,事不过三,这应该是最后一次。   如果没有其他变数,肖芹峥大概是逃过了负刑事责任,他现在的状态,就是一个精神病晚期。   病房门上装有铁栅,高鉴昕站在门口,旁边有驻治疗中心的狱-警负责看管。   医生说他是因为受到有可能感染艾滋的惊吓和困扰才加重病情,导致在服刑期间精神崩溃。   该说他运气好呢还是不好呢?   步步为营,苦心孤诣,终于把自己送进精神病院,一切都似乎在按照他的预期发展。   坐在病床上的男人已经找不出当初俊雅温润的影子,大概是病情稳定的时候才会捯饬下自己,护士和医生是不会管他胡子有没有刮,头发有没有理。   他抱着膝盖小幅度的晃动,感觉到高鉴昕的视线,突然转头看过来,愣了一下,随即背过身去整了整油腻的头发,穿上鞋走过来。   他的手轻轻抚摸玻璃,像是温柔拂过高鉴昕的脸颊。   “鉴昕,我要死了……”他笑着说。   高鉴昕看着他,“这样活着,还不如死。”   肖芹峥的眼中闪过痛苦,他哑声说:“你不相信我爱你?”   “你就算是死,也要让我时刻记着你。”高鉴昕平静的说:“你不爱我,你只爱你自己。”   “不、”肖芹峥摇头,“我爱你……”   高鉴昕叹了口气。   肖芹峥的手突然猛地拍响玻璃,急切哀求:“把那辆车毁掉好吗?鉴昕,我求你!”   高鉴昕悲哀的看着他。   “求你!你会帮我的对吧!鉴昕,我只爱你,我只爱你一个人!”   高鉴昕说:“爱从来就是减法,把自己的一半交给爱的人,但是你,却利用爱情换利益,你对关昱礼不是爱,否则你不会跟关大哥做交易,如果当初你没有选错,就不会发生之后的事。你想杀关大哥和李-波,这是你又一次选择性错误,因为一开始你就错了。”   他掉头就走。   玻璃窗隔着肖芹峥的怒吼,而走廊尽头的窗台外,却是再无牵挂的广袤天地。   三天后,九月一号,开学季。   宝宝在楼下喊:“巴巴!要齐到呐!”   关昱礼边扣扣子边跑下楼,秦徵和宝宝已经等在车子旁边。   宝宝穿着一套幼儿园发的园服,上衣是一件深蓝色v领T,印上了一条肥肥的小领带和纽扣,下边穿着一条短裤,一双黑色源头皮鞋,还背着一只书包,不过没装书,装的是毛巾和尿不湿。   秦徵为了配宝宝,穿着不知道从哪淘到的一件印有领带的蓝色宽T,下边也是一条短裤,赤脚蹬了双跑步鞋,肩上挂着一个双肩包,里边装的是,呃……扳手。   关昱礼止步门前,在想要不要回去换一套。   “快点吧。”秦徵钻进驾驶席,“赶时间,我开车。”   关昱礼和宝宝上了后座,秦徵麻溜的把车开出了别墅群。   宝宝在后边高声演唱秦徵刚刚教他的歌。   “太阳当头照——花儿对我笑——小鸟说早早早——你为什么背上小书包——!”   关昱礼唱:“我去炸-学-校——老师不知道——”   宝宝和巴巴合唱:“拉开弦——赶快跑——轰隆一声学校没有了——”   “嘎嘎嘎嘎——!!!”宝宝拍着手笑的东倒西歪。   秦徵从车前镜瞟了眼关昱礼,“你什么时候教他的这些?”   关昱礼呵呵一笑,“就昨天晚上,宝宝听到你又哭又叫,然后你睡了他却睡不着——”   “闭嘴!”秦徵捏着方向盘。   关昱礼马上闭嘴。   幼儿园的门前不能停车,秦徵把车开到自己店里,然后三人步行走去幼儿园。   几位老师站在门口接孩子,远远就看到两个高大的男人牵着一个豆大的小朋友走过来。   “老师好!”宝宝高声说。   一位女老师红着脸看了眼秦徵和关昱礼,蹲下来对宝宝笑:“关宝来小朋友,欢迎你哦!”   宝宝甚少跟年轻的女孩亲近,这会见到如花似玉的女老师,顿时嘴都乐歪了。   “呵呵……”   秦徵嘴角抽-搐,险些帮他把脱眶的眼珠子摁进去。   宝宝头也不回的跟着老师进了幼儿园,连拜拜都忘了说。   关昱礼叹了口气,秦徵看了他一眼,也跟着松了口气。   现在终于确定,宝宝是个24K纯直男。   回到车上吃了点面包,两人把车开上大道,关邵杰今天出发去青海,约好在一家户外装备店为他送行。   到了地方,看到关邵杰跟店员在把东西装车。越野车的顶上绑着几捆行李,重新配好的备胎挂在车尾,整装待发的气势,让秦徵也跟着激动起来。   关邵杰脱掉帽子扇风,头皮光洁如新,跟个鸭蛋似的。   “很合适。”关昱礼说:“备用电池用完了可以用脑袋顶上。”   关邵杰摸了摸光秃秃的脑袋,咧嘴一笑。   “关大哥,一路顺风!”秦徵拍拍他的肩。   “嗯,谢谢!”关邵杰带上帽子,把车门打开,“就送到这儿吧,下次回来就是过年了,给你们带牛肉干。”   “啧!”关昱礼说:“网上什么买不到?”   关邵杰说:“那算了,你自己买。”   他上车,关好车门,隔着车窗对他俩比了一个V,动作洒脱不羁,又帅气。   “走了!”他发动-车子。   关昱礼大声说:“别再随便带人同行了,一定要看——”   车子已经开上大道。   关昱礼讪讪的收声,和秦徵并肩往自己的车走去,想不过又回头。   关邵杰的车被拦住,秦徵看到有人从车头走到驾驶席这边,角度是逆光,看不清那人的面孔。   “我-操!”带着墨镜的关昱礼看见了,“高鉴昕!”   秦徵用手挡住太阳,看见高鉴昕背着一个比人还高的大包,从钱包掏出一张卡递给关邵杰。   “一定要看身份证。”关昱礼看着那边,笑了笑。   关邵杰捎上了一个同行的人,车子顶着太阳匹练,驶向他们的下一站。   “老和尚说‘念念不断,名为系缚。念念不住,即无缚也。’我想应该就是放下过去,自然而然就能挣脱束缚,再无挂碍。”秦徵说。   “想什么呢!”关昱礼拧眉盯着秦徵,“你想挣脱谁的束缚?”   秦徵别了他一眼,准备发动-车子,余光瞅见旁边这个老流氓居然开始解宽衣解带。   “你干嘛!?”秦徵谨慎的往后退。   关昱礼杀气腾腾的拉开衣领,拽住脖子上的红绳一扯,捋下来一只戒指就往秦徵手指上送,“我要占有你,省的你哪天抛夫弃子上山去当和尚。”   他脖子上挂了两只戒指,秦徵一直都知道。   只是你不提我便装作不知道,他也曾暗暗憧憬关昱礼会以什么样的方式,给他带上这枚戒指。   然而这货似乎一辈子都get不到情调为何物。   算了,自己选的男人,哭着也要干完。   方向盘上覆上来一只手,两只戒指紧紧并在一起。   “我爱你。”   “我也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番外暂时不打算写了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书本网论坛★★.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